第51章 “我可以吻你嗎?”
君瑤到海域時, 天際恰露出魚肚白。她将信物海螺挂于脖頸,因着前不久才去海王宮尋過久岳,因此對這片舉目深藍的海域倒也熟悉。
久岳重建的海王宮在外觀上與先前無甚區別, 仍舊以玉潤飽滿的珍珠為燈,照亮整座宮殿。
全然不似上回來時有絲竹嬉鬧聲交織嘈雜, 君瑤今日所見四周巡按的蝦兵蟹将皆恪盡職守。她正要讓人通傳,殿門卻先自己打開了。
“你來了?”久岳像拜把子兄弟般拍了拍君瑤肩膀,“走, 帶你看看我新建的海王宮。”
君瑤欣然應下。她來之前還擔心久岳素來纨绔不正經慣了,經此大挫會不會應付無能, 如今看來,反倒是她的操心多餘了。整座海王宮井井有條,甚至連久岳從前專開鑿用來與美人享樂的地方都沒了。
“怎麽,如今轉性不愛絲竹不喜美人了?”君瑤嬉笑揶揄他。
久岳頓時如臨大敵,緊張地環顧過四周确認沒人才稍松下口氣, “這話可別瞎說。”
君瑤奇怪他這幅模樣像是偷奸被家中賢妻發現,笑道:“如何能算瞎說,你從前不是最愛……”
“你都說了是從前!”久岳趕緊打斷她,小聲道:“現在她回來了。”
“誰?”君瑤問。
久岳道:“五百年後她的輪回轉世。”
君瑤記起來了, 久岳上回同她言明, 五百年前偷浮世燈, 實則是為了救活一個人族姑娘。想來後頭那姑娘陽壽耗盡, 不得不上黃泉路,而久岳便是從故人離去後開始尋歡作樂, 直等到她再步輪回。
可見久岳也是動了真感情。
但六界輪回并不共通,那女子一朝是人族,就注定她不論生死多少個百年, 在下次重新投胎也都只能是人族。除非有幸功德圓滿飛升成仙,否則絕無法改命。
君瑤再看向久岳的眼神不由帶上了幾分同情,“你不覺得累嗎?等她幾百年,每次相守的時間卻只有寥寥數十載,更何況她每次輪回,都會忘了你。”
“至少有個盼頭,熬一熬總還能再見到她。”久岳說着,目光望向某座绮麗宮殿笑了,比平日裏戲谑笑意更認真而深沉。君瑤便知,那殿中住的應就是他的心上人。想是已然将女子從人族尋回,金屋藏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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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見見她嗎?”久岳又問。
“不必了。”君瑤算算時辰,宸淵早晨醒來就會發現她在半夜離開,這會兒差不多該到了。遂說:“我還有事就先走了,一會兒宸淵興許會過來,要是他問起我,你就說沒見過。”
久岳立馬恍然大悟:“你們吵架了?”
君瑤:“……沒有。”
“你就口是心非吧。”久岳才不信她的話,顧自深以為然地啧道:“先前在妄羅山我就看出來你倆不對勁。不過要我說,小別勝新婚,偶爾吵吵架也是種情-趣。”
君瑤:“……”告辭,真不需要這情-趣。
她出了海王宮後,沒有直接回魔界,而是在人界與海域的交界處尋了片沙灘坐下。
這兩日忽覺,大抵世人對待感情多有不同。一類是墨筠與白鷺,乃至久岳之流,真要說情深似海也不過如此,奈何只可惜紅顏命薄如紙。另一類則要屬夜闌之輩,君瑤不否認夜闌對自己應是有些感情的,只是這點喜歡在他的野心和占有欲面前不值一提罷了。
就不知宸淵會是哪一流。
說起來,妖族壽命總不會超過三萬歲,而魔族稍長些能活個十萬年。可與天族神明百萬年仙身常駐比起來,還是顯得相形見绌了。
宸淵如今尚且深情,可倘若她逝去之後呢?神明還有數不盡的萬年,能像久岳那般矢志不渝的守她輪回嗎?
君瑤揉了揉額穴,她真是太閑了,想這些作甚。
站起身準備往回走,突然,正午晴朗明媚的天空烏雲密布,猶如沉沉黑夜壓頂。
君瑤還沒反應過來,又一聲雷鳴大作,紫電如利劍劃破黑雲,從雲霄俯沖而下擊打在她面前沙灘。擡頭看去,雲層仿佛破了道口子,閃過陸離光芒,紫電便也從那缺口一道緊接着一道落入人間。
不對……這不是普通的打雷,君瑤意識到:這是雷劫!
果然,驚雷擊入海水,霎時掀起千丈浪濤。
海水仿佛在瞬息間勃然大怒,如千軍萬馬層層湧動,咆哮着瘋狂地拍打向礁石與沙灘。雷鳴聲與海潮聲交雜入耳,跌宕出能使天崩地裂的熊威。
這般動靜,乃是飛升大劫!
可君瑤眺目遠望,四周并無修為高深的人,到底是何方仙友在此渡劫?
潮水已然暴漲至她腳邊,這會兒不是好奇猶豫的時候,君瑤當即施出傳送陣。可紫電比她動作更快,君瑤腳還沒邁出,她瞳孔閃過一道刺目銀白,是紫電毀了她的陣法。
君瑤腦中陡然生出個荒謬的想法,這莫不是她的劫?!
像是為了應驗她的猜想,九道紫電同時從擊下,分別落在她八方形成了一個雷劫陣,将她困于其中。九九八十一雷劫飛升,這确是她的劫無疑了。
飛升成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可君瑤面色凝重,不見半分欣喜。她來不及思考為何自己會有飛升劫,紫電就猶如長了眼睛,直劈天靈蓋。
君瑤迅速側身避過,同時抽出腰間長鞭擋下。因渡劫失敗而修為盡失的人不在少數,她絕不能成為其中之一。
可僅是這一鞭就用上了她半數修為,足以見雷劫之威力。而之後落下的每道雷,都比第一道更猛烈,速度也更快,君瑤使出渾身解數,在抵擋下九道劫後,身形不穩向後趔趄了半步,她握鞭的掌心虎口被震得麻木,。
這才剛剛開始,就已經快敵不過了麽……那就只能硬抗了!
君瑤咬緊後槽牙,祭出靈力護體,她做好了紫電砸在背上撒開疼痛的準備。但下一秒,頭頂忽而籠罩下陰影,似有股別于海水腥鹹的淡香萦繞鼻間。
睜開眼,白衣神明站在她面前,擡袖護住她發頂與後背,而自己則用修為撐起個靈罩,擋下來勢洶洶的雷劫。
“宸淵?”君瑤微微仰頭,驚詫道:“你……在幫我擋劫?!”
“嗯。”宸淵應了聲,溫聲問:“可有受傷?”
“還不曾。”君瑤搖頭,但她說完突然想起什麽,再開口時語氣驚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替旁人擋天劫是觸犯天條的大罪!”
聞言,宸淵眸色化開些許溫柔,“幸好。”
幸好他來的及時。
君瑤不知他在慶幸些什麽,只确定他根本沒聽見自己後半句話,眉宇皺出淺淺仄痕,急切重複:“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替旁人擋天劫是觸犯天條的大罪!”
宸淵道:“你不是旁人。”
君瑤被她一句話嗆的胸口發悶,“這是咬文嚼字的時候嗎?!”分明是上神,卻還明知故犯。她看着宸淵面色淡然,是真有些着急,“趁現在還沒驚動天界,你快收手!”
“不礙事,我不懼天條。”宸淵持續輸出靈力加固擋雷劫的靈罩,不論君瑤怎麽規勸都無動于衷。
若非他話音落下的同時,嘴角溢出來鮮血,君瑤差點就要信了他說的不礙事。除卻看着君瑤的那雙眼睛溫和,宸淵整張臉面無表情,叫人根本看不出他其實在強撐。
他白衣勝雪,便襯得那血格外刺目。君瑤與他鼻息可聞的距離,還能嗅見淡淡血腥氣,心下登時一痛。她輕推推宸淵,柔軟了态度,“別再替我抵擋了。不論你被雷劫打傷還是被天條所罰,我都會內疚的。”
“只是內疚?”宸淵反問。
君瑤對上他認真的眼眸喉頭發哽,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抓偏重點。但……真的只是內疚嗎?她沉默一瞬,而後承認說:“還有心疼。”
她聲音倏爾變輕,微斂了睫透出羞赧,聽得宸淵嘴角揚起。他極少笑卻并非不會笑,此時唇邊咧開弧度,搭配桃花眼中蘊情神采,恍如冰山化雪,夏蓮初綻,比之端着清傲肅然更顯王孫貴意氣,公子秀翩謙,惟有那點殷紅血跡煞風景。
可惜君瑤還沒來得及欣賞他勝過山川風月的笑顏,頭頂突然傳來紫電擊破靈罩的響動。
破開了細痕的靈罩碎裂是瞬息間的事,君瑤大驚,竟連宸淵也無法匹敵這雷劫麽?
直擊而下的紫電猶如蛟龍嘶鳴倒映在君瑤眸中,離兩人越來越近。她如今被宸淵護在懷裏,如果不躲,這劫就會打到宸淵身上!
她抵在宸淵胸膛的手忽而用力,想要把人推開。但到底力氣懸殊,宸淵被她推搡着非但紋絲不動,反而在雷劫落下的瞬間反握住她手腕,旋身将君瑤攬進懷裏撲倒護在身下,換自己後背生生受了那道劫。
“宸淵?!”
宸淵唇間溢出一聲悶哼,輕啞着聲音道:“我說過,不會再讓你受傷,這次絕不食言。”
君瑤心底有塊柔軟頓時坍塌了。而且一句“這次絕不食言”,讓君瑤知道宸淵想起來了,三百年間的所有記憶都重新想起來了。
又一道雷劫打在宸淵背部,他胸腔不可遏制的起伏,咳出一口血。
君瑤小心翼翼擡手,替宸淵擦拭去嘴角血跡。方才一直數着,這才是第四十九道雷,以□□生扛,得有多痛。
眼眶忽就熱起來,視線隐隐模糊,似乎有溫熱液體不受控制地從眼角滾落。
“阿瑤,別哭……我也會心疼。”都這種時候了,宸淵的聲音依舊輕柔。
君瑤這才驚訝發覺,自己竟然掉眼淚了。印象中她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除卻幻境中被剖丹,上一次哭還是親眼看見父親母親葬身敵手,被惡魂挫骨揚灰。
她擡起袖子胡亂抹了兩下眼角,分明心裏難過得緊,卻還在嘴硬:“那我更要哭了,轉移下你的注意力。心疼的話,後背就沒那麽疼了。”
宸淵聞言笑了,同時又是十幾道紫電落下,嘴裏咳出的血比君瑤能擦掉的都多。他親眼看着君瑤近在咫尺地為他緊張,繃緊的嘴唇似海棠嬌豔胭紅,突然道:“阿瑤,我可以吻你嗎?”
“吻你,就不疼了。”
君瑤一愣,她把宸淵當皎皎君子,結果這人竟然想趁她心軟耍流氓?!
“不行!”君瑤脫口而出地拒絕。宸淵眼底頓時晃過絲落寞。
他神情落入君瑤眼中,心髒忽就如被細針刺了下,酸苦參半,又改口補充道:“現在都是血,髒死了,等過了這一劫再說。”
“好。”宸淵莞爾。話音落下的同時,原本強撐着的身體也突然倒下,脫力趴到了君瑤身上。
君瑤這才得以角度看清,宸淵的後背鮮血淋漓,一塊完好的皮肉都沒有,将她雙眼刺痛。慌亂地趕緊把手指搭上宸淵的經脈,嘗試給他輸些靈力。
可當她探到宸淵脈搏的瞬間卻發覺……晚了,就算輸靈也沒有用了。
再這樣下去,他會死的。
這是最後一道雷劫了,君瑤提了口氣,猛地翻身而起,“宸淵,你護我這麽多次。這回……換我護你。”
紫電打中她背脊,好似脊梁骨都要斷開,真的好疼……好疼……
君瑤額發間滴下虛汗,垂眼見宸淵臉色蒼白,兩片唇幾乎和他衣裳顏色一樣白,半點血色都無。他唇瓣極薄,總說薄唇之人薄情,君瑤卻覺得這話不對。
她心想,也許……親一親就不疼了?
君瑤緩緩俯身,親吻這件事她是第一次嘗試,不懂到底該如何才是對的,只憑借青澀感覺将唇輕輕往宸淵的唇上一印,如蜻蜓點水,旋即分開。
可甫才離開,她的脖頸突然宸淵被伸手勾住,再度壓了下去。
君瑤睜大眼睛,看見宸淵的桃花眼中清晰是她的縮影。
這回親吻的主導權被人搶占了,她被勾得微張開嘴……漸入佳境,緩緩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