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上神這是打算摒棄天道入魔……
程淵嘗試擡起的手在半空陡然脫了力, 垂落身側。
人族的生命就是如此短暫、脆弱,如同鏡子般易碎。
君瑤從不是傷春悲秋之人,此時卻也感慨嘆了聲, 畢竟……程淵其實挺好的。她甚至覺得,假若自己也是個普通人族, 定會喜歡上懷裏的人。
閉了閉眼悼念完,君瑤沒忘記自己此行來人間最重要的事。
心頭血。
一滴鮮紅收入玉瓶,君瑤把程淵的屍身安放在地上, 站起身。
她想着在走之前把人間麻煩事都處理好,遂随手撿了團雪球幻化成中箭身亡的狐貍模樣丢在程淵身旁, 讓這些侍衛以為她死了最好,別再殃及程府。
君瑤帶着這滴心頭血回到魔族,又從儲物手環中拿出浮世燈。
之後的一切便簡單了,她讓曦和去廣寒月宮折來一枝與天地共生的靈木替宸淵重塑仙體,以心頭血為引, 再用浮世燈凝魂聚魄歸還靈識,此後将仙體封存于魔界熔漿中,等待蘇醒便可。
至于何時能蘇醒,卻就說不準了。短則幾日, 長則數百年, 純看氣運造化。
好在宸淵原身修為強勁, 僅僅用了七日。
不過君瑤并非第一個知道宸淵蘇醒的人。回到魔宮後, 她每日清晨習慣地坐上院中千秋随意擺蕩着,突然有侍女急匆匆跑進陵炀殿, 說道:“小殿下,宸淵上神醒了,但似乎……出了些意外。”
意外?君瑤困惑不解, 她施展此凝魂秘術時曦和也在身旁,是确認過萬無一失的,能出什麽意外。
當她感到魔宮外,遠遠看到宸淵站在熔漿邊皺着眉,神色不虞,氣質疏離,确是他原本清冷上神的模樣。
君瑤緩步走上前,宸淵一眼就看到她,喚了聲:“阿瑤。”
方才來時路上,侍女告訴她,宸淵醒後約莫是記憶受損,忘記了很多事,甚至反複詢問自己為何會在魔界。但這會兒君瑤見他喚自己昵稱如此自然順口,瞧着也不像是忘事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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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宸淵接下來的話,就讓君瑤意識到,他确實失憶了。
他問:“阿瑤你怎麽也在魔族?”
“這裏是我家,我當然在這。”君瑤直視進他琥珀色眼眸道。
宸淵因見着她而舒展開的眉頭,瞬間又再度仄起,“家?你的家在九重天。”
君瑤有些不想和他繼續這個話題的讨論,只得先将人帶回了陵炀殿,然後給曦和傳音詢問緣由。
她從與宸淵的對話中大體能得知,宸淵忘記了這三百年間與君瑤所有的糾葛,他記憶的起始點似乎又回到了君瑤千歲生辰時離開九重天,而自己下鬼域去尋他,然後兩人攜手封印住妄羅鬼王。
至于中間的恩怨,皆是沒留存在記憶裏。
“有兩種可能。”曦和聽完君瑤的描述,沉吟片刻後道:“第一種是你那日收集到他散開的靈識,有遺漏,正好缺了包含這段記憶的靈識。如果真是這樣,那他腦海裏就不可能有那些事情的記憶。”
“那第二種呢?”君瑤問。
“第二種就比較玄妙了。”曦和道:“畢竟那段記憶對上神來說過于痛苦,興許是重塑仙體後靈識也重凝,他将不願記起的那些回憶封住了。”
君瑤聽明白了,“所以……如果是第二種可能,說明他還有可能想起來?”
“嗯。”曦和應道:“按理說是的。”
君瑤點點頭,那日收集靈識時,她再三确認過沒有遺漏,因此更相信是第二種情況。
她欲掐斷水鏡傳音,但曦和的聲音再次傳來:“小狐貍,其實要我說不論是哪種情況,現在這樣都挺好的。那些回憶的存在只會膈應你倆,他忘了,你也別去在意了,就當做沒發生過,對誰都好。”
聞言,君瑤回頭朝屋內看了眼。從她的角度正好能瞧見宸淵坐在桌邊翻着她随手擱置的那本六界異聞錄,指尖搭在桌面輕敲,面色淡然,像極了昔日在熙承宮時,君瑤看到他的每一眼。
“不。”君瑤收回目光,語氣突然變得一本正經,“發生過的事就是發生過了,不能因為不想記起就逃避。何況我承受了被剖丹的痛苦三百年,也沒被壓垮,他宸淵更不會是這麽脆弱的人。”
以前的宸淵多自以為是啊,端着高高在上的身份,清冷無情。
雖說君瑤在那千年裏,對那般模樣的宸淵動過心,但回想起來,其實不過是有救命之恩在先,又在他身邊待得太久享受到了一些寵溺,才動的情而已。
說難聽直白些,如果換做另一個人在妖族戰火中救她,并萬般好地養了她千年,君瑤也會喜歡上那個人。與他是誰無關,只因為他做了那些事,才讓少女萌動春心。
如果讓現在的君瑤遇上當初的宸淵,動心是不可能的,充其量也就能當個朋友吧。
而宸淵是在歷經過那些事後才改變許多,早先氣人的脾性幾乎都磨滅了。所以不論出于什麽原因,君瑤都希望他能想起來。
不知為何,君瑤收了水鏡後,無端就開始思索起真正能讓自己動情的人到底會是怎樣的。
她已經沒了活蹦亂跳的少女心性,也就不需要多麽驚天動地的寵愛。只想着那人能夠溫柔體貼些,事事顧忌她的感受,能夠為她洗手作羹湯,為她描眉绾青絲也就夠了。
君瑤拍了下自己額頭,真是瘋了,這是想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呢。果然人一旦安逸下來,就會開始不着調。
她深呼吸幾口氣後,朝屋內走去。
宸淵聽見腳步聲,擱下手中書冊擡頭望她,開口便是:“阿瑤,你何時同我回九重天?”
君瑤坐到他對面位置,淡然道:“我不會跟你回去的。”
“為何?”宸淵蹙眉問。
君瑤道:“我方才說過了,這裏是我的家,有我的家人。我該和哥哥他們生活在一塊兒。”
“可……”宸淵凝眸盯着他,話音哽了哽。
印象中君瑤從不會對他這樣冷淡的,就連看他的眼神也不再閃着光,他心裏莫名酸楚得厲害。而且君瑤總說魔族是她的家,宸淵卻絞盡腦汁也想不起這是何時發生的事。
不知道如何言語,宸淵只能把心底勃發的情感都捧出來,“我也可以給你一個家。”
“怎麽給?”君瑤好笑看他,沒把這話當真。
宸淵卻道:“你的生辰願望,你還沒有給我答應的機會。我娶你,從此熙承宮就是你的家。”
君瑤心頭陡然一跳,她都快忘了當初自己說過的話,也沒想到宸淵竟會舊事重提,探究神情中多帶了些不可置信的狐疑,“你這算是……”
“表白。”宸淵深邃眼瞳一瞬不瞬盯着她,就這樣認真地接話,“從前是我看不清自己對你的感情,直到被夜闌囚禁的那段時間。看到他對你瘋狂癡妄的時候,對你欲行不軌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錯過了太多。”
君瑤在聽到他說表白二字時,心跳仿佛在那個剎那停止,換了眼睫一顫。她佯裝無意地抓起手邊茶盞,低頭喝着水嘗試掩蓋住自己閃躲的神情。
不是沒聽宸淵說過喜歡她,但先前君瑤始終先入為主地以為,宸淵對她訴說的感情都是建立在彌補和愧疚之上的。哪怕真實,卻不純粹,所以從沒想過接受。
可眼前的宸淵此時并沒有“傷害過她”的記憶,所有充滿愛意的話語便都是真情實感流露。
深情與寡情是世間最強烈的對比,若非這個人是她親手救回來的,君瑤幾乎都要懷疑他是被人奪舍了。
她心跳亂的不行,雖看不見自己的臉上表情,卻也能大概猜到精彩不自然。盡量保持平靜地擱下茶盞,“錯過的事就讓它過去好了,沒必要多在意。”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君瑤似乎看到宸淵的眸底劃過一絲失落,“是嗎?”
“嗯,是。”君瑤給了他肯定回答:“你為了救我獻祭金丹,我也為了救你拼盡全力,其實算扯平了。我們之間沒有那麽複雜的,就當是……過命之交。”
她特意在最後四個字咬重字眼,強調過命之交。既不将關系歸的寡淡,又微妙地避開了逾越。
說完,又搶在宸淵再開口之前下逐客令,“我有些累了,想休息會兒,你先出去吧。”
宸淵張了張唇,欲言又止的模樣,但君瑤已然從桌邊站起來走到了屏風後,看似真準備歇息,無奈将原本要吐露的心聲先咽下。只在退出門之前,問她:“今晚我住哪裏?”
“陵炀殿随意挑一間屋子,讓人給你收拾吧。”君瑤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順帶手指解開衣裳,搭在屏風上。
她吃準了宸淵在非禮勿視這點上絕對算君子,果然在見到自己脫衣的瞬間,退出房間。
而君瑤在房門合上的剎那,擡手撫上心髒。天知道她方才話語雖平靜,實則心跳如鼓。說一丁點觸動都沒有是假的,畢竟宸淵屬她心頭白月光。
可也正是因為昔日動情太深,導致如今越發分不清這驟然的面紅心跳是不是餘情未消。大概在她沒想明白之前,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宸淵吧。
不過好在宸淵如今十成修為盡數恢複,沒兩天就會回九重天去。君瑤心想,只要她在房中多待些時日,等他離去就好。
宸淵出她房間後,腳步停頓在院中秋千前,總覺得這物什,包括陵炀殿中的景物都異常熟悉,可他分明是第一次來此。但宸淵到底沒多想,最終選了間側殿的屋子。無他,只因這間屋子軒窗推開,正好能望見君瑤房間的門。
他連床榻上被褥都沒撣開,就在窗邊站着,想能在君瑤出屋子時第一個出現在她面前。
可他這一等,足足等了七日。
在第七日的傍晚時分,侍女敲開了君瑤的門,對她說了句什麽。
君瑤臉色立刻變得難看,把侍女打發走了。轉身時,眼尾餘光恰好瞥見這扇窗後站着的人,夕陽如金屑灑在他眉眼,如神明高貴,神色卻顯得落寞。
“你怎麽還沒回天界?”君瑤腳下躊躇兩步,最終還是走上前。
宸淵收回目光,“我身來就是神,在九重天有座宮殿,但那裏不是我家。”
“所以呢?”君瑤不置可否,熙承宮對宸淵而言,的确只是個住所而已。
或者說熙承宮屬于他,而非宸淵屬于那座仙宮。所以宸淵這樣說,并沒有問題。
“有你在的地方才算是家,所以……”宸淵道:“倘若你執意留在魔族,我就陪你。”
算作,重來一次的追求。
君瑤仰頭望了眼魔族黯淡的天,戲谑他:“上神這是打算摒棄天道入魔啊?”
以為宸淵不會接話,熟料他一本正經:“如果你希望的話,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