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他很嫉妒,但他沒機會嫉妒了……
君瑤從地上爬起來, 晃了晃腦袋看清大殿中如今情形。
禦前侍衛紛紛拔刀出鞘,整齊排站在殿中,刀尖直指向她。而衆大臣分為兩撥, 文臣躲在侍衛之後,對狐妖罵語如珠, 認定她是來禍害朝綱的,巴不得用唾沫星子淹死她。武将則直接掄起袖袍,能動手的堅決不動口。
君瑤從他們罵咧咧的話中大體聽明白了, 只因昔日有狐妖魅主,所以此後杯弓蛇影, 但凡見着狐妖就先行打上禍亂朝綱的烙印。她心底冷笑,一群不願面對自己為官無能,專會把罪責推诿給女子的庸人罷了。
望了眼人群後的程淵,似乎是想沖上前卻被禦前帶刀侍衛攔着,用唇語對她說了兩個字:快走。
君瑤唇角輕勾, 這殿中的除妖術确實厲害,竟然能将她體內妖修盡數壓制,要換做其他普通妖族怕真就只能憑招式肉搏一二了。可她還有一半魔族修為可施展自如,懶得與這些庸人費力氣, 畫了個傳送陣。
走了。
回到程府自己房間, 躺倒在床上, 今日可真晦氣。好在太傅陳詞證據幫程淵洗脫罪名還算順利, 她現在只要把體內逆行亂竄的靈力安撫下來就萬事大吉。
調息完之後,君瑤又淺淺睡了覺, 直到有人來敲門。她赤腳下床,挪着惺忪睡眼去開門。
冬日寒風迎面吹來,未绾長發揚起, 披散滿肩。
程淵敲門的手才放下,就撞進她不施粉黛的慵懶神情。淺藍色薄衫貼身附着,勾勒出成年女子曼妙身形,如水柔婉,細腰似楊柳,仿佛一只手就能盈盈握住。他喉頭忽而幹啞,匆匆別開眼,向下低眉斂眸,卻又見白足顯露衫裙,耳根随之微紅了。
君瑤發覺到他神色不自然,打了個哈欠揶揄:“你這是在害羞?”
程淵沒好意思回答,無處安放的眼神最終做了個揖禮擋在廣袖衣袍後,“等你穿戴好了我再過來。”
君瑤站在門框邊好笑看他匆匆轉身離去的背影,前兩日總聽他說些狎昵戲谑之語,還當這人膽子有多大。沒曾想自己不過是少穿了件外袍,就受不住了。倒也難怪二十有六未曾娶妻,真不知他去青樓查案時,臉是不是得熟透成櫻桃。
夾雪寒風穿廊過,程淵坐在廊道邊長椅,方才那幕在腦中揮之不去。被冷風一吹,這心底反而更熱了。
真是瘋了,他想。
從前出入宮宴,也不是沒見過傾城之貌,就連前段時日去青樓查案,那使得萬千纨绔公子神魂颠倒的花魁也不曾能讓他駐足半瞬。可偏偏君瑤與他見過的所有女子都不同,美撼凡塵似月裏嫦娥,自從那夜見到她第一眼起,就莫名引得他想靠近、探究,甚至……愛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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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紅并非因為她衣着不規整,而是心跳如戰鼓,太響烈。
難不成狐妖真有勾魂攝魄的本事?
君瑤尋過來時,他已然調整好氣息平穩,面色如常。
程淵從長椅站起來,語帶關切,“你沒事吧?”問的是今日朝堂上,衆臣謾罵她狐妖之事。
君瑤聳聳肩,當然沒事,她不屑跟一群無知庸人計較。又笑言:“這話該是我問你吧?”說着擡手指了指自己的耳垂,內涵他方才紅了耳。
“是我失态了。”程淵讪讪蒙混過這個話題,又道:“西街新開了家酒樓,聽說味道尚可,一起去試試?”
君瑤挑眉問:“有魚嗎?”
程淵笑着點頭,“自然。”
君瑤爽快拍了下他肩膀,那就去。
兩人并肩走着,走在西苑半月門外小徑時,恰巧迎面遇上程秋蓉。
小姑娘登時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嘴角上提,拽過君瑤的手把她拉到一邊。像是閨中密友說悄悄話般,對她低語道:“姐姐趁早把哥哥拿下,這樣我就有嫂子了!”
君瑤:“……”抱歉,真沒這心思。
今日街市依舊熱鬧非凡,興許是年節将至,采買年貨的百姓及挑着擔子賣年貨的貨郎都比往常更多些。
人流攢動,程淵生怕與君瑤走散,于是與她挨得更近了些,肩膀偶時輕擦過,又不由得心猿意馬起來。随意尋了個話頭轉移注意力:“對了,方才蓉兒同你說了什麽?”
君瑤看他一眼,她也不怕告訴程淵,便如實說了。
程淵在短暫微愣後,狀似無意,只當笑語地追問:“那你是怎麽回答的?”
“我說:比起當嫂子什麽的,我這個年紀更适合做你倆的祖奶奶。”君瑤淡淡道,倏爾挑了挑眉,玩笑心思陡起,側頭對程淵提議:“要不你叫聲祖母來聽聽?也讓我過一把當長輩的瘾。”
程淵:“……”這他自然喊不出,倒是前頭那半句話,叫他眸光黯淡下幾許。
新開酒樓的生意不錯,他們到時樓上雅間已經滿座了,只能湊活在大堂尋了張空桌。沒多看菜單,君瑤直接讓小二把店裏所有的魚都上一份,再把付銀子的事兒丢給程淵。
她翹着二郎腿,姿态随意地單手支額,微斜倚在桌面,聽隔壁桌食客侃天侃地話家常。
因着客人多的緣故,後廚人手有限,上菜的速度也就稍慢了些。等了快有一盞茶的時間,她的全魚宴沒上桌,酒樓大門倒是走進來幾個傲慢的不速之客。
随着幾人大步流星走入,酒樓大堂瞬時騰起一陣騷動。君瑤下意識往外看去,來人似乎有些面熟,正是她今早在金銮殿上剛見過的禦前帶刀侍衛。
程淵顯然也認出了他們,隐隐有不好的預感在心底蔓延。
果然,侍衛從腰間抽出張通緝令,甩手撣開,上頭所畫正是君瑤的面容,還在一側用大字強調了:狐妖禍國。
“諸位都看好了!”侍衛拔聲大喊:“京城中現今出現了禍國狐妖,這關系到咱們王朝的社稷江山!如果有人看到了畫上的人,必須立刻來官府報案,待官府緝拿歸案後,賞銀千兩!”
此言一出,各桌食客紛紛閑聊起來。
“狐妖禍國吶,這可不得了,難怪賞銀有千兩。”
“诶,要我說這畫上女人長得确實好看,不愧是狐妖變的。”
君瑤坐在桌邊,冷眼旁觀着一切,最終輕蔑“嘁”了聲:“愚蠢。用這種方式抓妖,抓到你們那老皇帝的兒子進皇陵都沒戲。”
程淵素來曉得其他五族在修術上都比人族厲害太多,沒由得就把她的話理解成了:“你們妖族可以随意變換相貌嗎?”
“不能啊。”君瑤便知他會錯意了,淡淡說:“初化人形是怎般模樣這一生就是那般樣子了。變換相貌是天族的術法,不是妖族。我的意思是說:傳送陣是六界修者共通的術法,他們這樣招搖過市地找人,那狐妖見着,早就出城或回妖族去了,怎還可能等着被他們抓。”
禦前侍衛開始在酒樓裏搜人,君瑤嘆了口氣,惋惜她沒能吃上的魚,一個術法直接就帶着程淵回到了府邸。
兩人剛進門,管家就匆忙迎了上來,低聲說是宮裏來人了。
老皇帝因為冤枉了程淵将人下獄,如今真相已查明,上位者心中自悔,遂送了些賞賜來補償他在獄中吃的苦。
程淵點點頭讓君瑤先回西苑,自己則往正廳走去應付宮裏來的內侍,這種帝王權衡他早就熟悉了,但他總覺得今日情形似乎與往常有些不同。
以往宮裏來了賞賜,府邸下人們都探頭探腦地往前院擠,想望望宮裏來的人,也好奇又有什麽新奇寶貝。可今日府上靜悄悄的,他從前院走往前廳一路上連個掃地的小厮都沒有,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直到恭聽完聖旨欲接,程淵才終于意識到這不對勁源自那裏。
他瞥過突然架上自己脖頸的兩柄刀,擡眼問宣旨內侍:“大人這是何意?”
內侍陰笑了聲道:“窩藏欽犯是死罪。”
程淵心下一沉,第一反應就是,難道君瑤在府上的事被發現了?
而原本優哉游哉走回西苑的君瑤,突然被個小厮攔住了去路,說是程淵請她去前廳,挑選些喜歡的首飾。
她沒有多想,雖然不愛那些金銀珠釵,但到底是在人界生活的必備品,随便挑些也用得上。可當她跟随小厮走到前廳,秀眉頓時蹙起,才發現事情并不簡單。
窩藏欽犯……狐妖禍國……
這兩個詞飄入君瑤耳朵,她瞥見程淵肩上左右兩把刀,眸色驀地冷凜。
先前邀她來前廳的小厮走到內侍身前行了個禮,“大人您看,她就是通緝令上的那狐妖。”
君瑤心底冷笑,呵,又是個掉進千兩賞銀錢眼裏的家夥。那些個侍衛這次倒學聰明了,總算沒拿着張畫紙嚷嚷着逮捕,而是先将程淵給抓了,防止君瑤再像大殿上那晌,憑空消失。
內侍指了指君瑤,轉頭皮笑肉不笑地問程淵:“這狐妖确實在您府上,程大人作何解釋?”
程淵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君瑤閃身上前握住其中一個拿刀架着程淵的侍衛,手肘向側後方一撞,輕松将人擊退了兩步。冷冷回望向領頭內侍,“有什麽事沖我來,別牽連旁人。”
聞言,內侍臉上陰笑更甚。就沖着君瑤護程淵那股勁兒,這旁人,他就必然牽連定了。擡手間,他從宮中帶來的侍衛已将程府前廳重重圍住。
程淵見勢不妙,輕推了推君瑤,“不必管我,你快走。”
這話被內侍聽了去,在君瑤又想施傳送陣之前,開口道:“姑娘最好想清楚。你自然可以走得潇灑,但程大人窩藏欽犯的罪名已經坐實了,到時株連九族的旨意降下來,不僅是程大人和程姑娘,整個程府上下都得為你的逃跑抵罪。”
君瑤在半空畫陣的手陡然頓住,程秋蓉天真一無所知,還有這府上幾十口人,不能因為她白白喪命。
“好,我跟你們走。但你也得先答應我,不再向程府發難。”君瑤口頭說的凜然,心裏卻打着如意算盤。先示弱也無妨,反正她魔族的身份無人知曉,到時候從獄中再逃出去,就和程府沒關系了。
內侍笑着點頭答應。君瑤總覺得他那笑裏藏刀,但見他讓屋內外所有侍衛都收了手,倒也沒有懷疑。
像是生怕她再逃了,他們用鎖鏈将君瑤的手腳鎖住,又拿國師畫的除妖符咒貼在了君瑤身上,封住她的妖術。
君瑤全程配合着他們,反正在她看來都是些無用功而已。
一路跟随走出前廳,忽而有道極細微的破空聲從身後左側方傳來,君瑤驟然眯眼,她終于知道不對勁在哪了。
感情捉她歸案是幌子,暗中刺殺才是真實目的?
她不動聲色往前走着,只待箭羽近了再躲開。孰料,下一瞬,鋼箭沒入皮肉的聲音刺耳,後背好似被濺上了什麽溫熱液體。
荒唐念頭在君瑤腦海中一閃而過,她轉過身去。只見程淵前胸中箭,替她擋下了那一擊。
血色瞬間染透他天青色衣袍,像是紅梅綻放飛雪,灼目深然,高大身影在她瞳孔放大的剎那,轟然倒下。
君瑤用靈力掙斷捆縛她四肢的鐵鏈,在程淵後背跌雪地前,将人接入懷裏。
原以為他聰明得緊,沒曾想竟也會笨到做出擋箭之事。
她嘴唇輕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自然知道。”程淵忍痛扯了扯嘴角,“救命之恩,還給你。”
他這一說,君瑤心裏瞬間有些火氣,“我是妖!而你不過是個半點靈力修為沒有的凡人,你替我擋什麽箭?是嫌命太長,找死嗎?!”
程淵心口血液潺潺流出,将地上冬雪凝結,“他們封了你的妖術,我害怕,萬一你沒能躲過……”
“閉嘴!”君瑤沒好氣瞪他,但程淵被她吼的咳出一口血,君瑤的火氣就又在無奈中暫且熄滅了,嘆道:“先別說話了,我替你療傷。”
“阿瑤……”程淵卻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別消耗你的修為了。曾有道長在我出生時算過一卦,說我活不過二十六歲,想來今日就是劫到了。與其浪費力氣救一個活不了多久的人,不如在最後的時間裏,聽我說說話罷。”
君瑤此時也管不了太多,直接一個術法将前院所有人都放倒。
白茫院子裏寒風四起,晴朗了半日的天又紛紛揚揚飄下雪花,好似銀裝素裹間只剩了他們二人,萬籁俱寂。
程淵呼吸着涼氣的喘息聲時重時緩,“我知人族壽命短暫,自己不過是你生命中不起眼的一位過客,但有些話還是想同你說。”
“從見到你第一眼開始,那聲并不是在喊我名字的‘宸淵’,我就知道,你應當是将我當做故人替身了。”他擡手捂住傷口,稍阻了些粘膩血液持續流出,“你每次看着我,目光雖然落在我身上,我卻能感受到,你其實在透過我看另一個人。”
“不知道是誰這麽幸運能被你所喜歡。”程淵苦笑,他很羨慕,也很嫉妒。
但他……沒機會嫉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