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只在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
君瑤願意留在程府, 程秋蓉那小姑娘比誰都開心。她才從東苑走出來,就看見穿着鵝黃絨衣的二八少女站在廊道轉角處等她。
這對親兄妹的性子倒是完全相反,程淵溫和沉穩, 程秋蓉卻活潑跳脫,拉着君瑤叽叽喳喳介紹府上情況。
君瑤随意聽着, 時不時應和兩聲“嗯”,對他們這高門大戶沒興趣。
程秋蓉大抵是昨晚被她救過,一時間看君瑤有種對待大姐姐的依賴, 反複問她還會不會再離開。她每問一次,君瑤就回答一次不會, 也算是實話。她只等着五十年後,取程淵的心頭血,救回上神宸淵。
“姐姐昨晚不是說有私事要忙,沒空在這裏停留嗎?”程秋蓉還是不放心,又搬出昨夜君瑤拒絕她時的原話。
聞言, 君瑤緩了腳步回頭看了眼身後東苑,“事情都處理好了。”
程秋蓉察覺到她目光停留,頓時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小姑娘尚未出閣,卻跟個人精似的, 笑嘻嘻挽上君瑤胳膊, 小聲道:“姐姐你是不是出門來找如意郎君的?結果昨晚看到了我哥, 一見鐘情?”
君瑤收回視線, 如果她方才在喝水,定會失态的忍不住把茶水噴出來。
“不是。”她面無表情地駁回小姑娘放飛自我的猜想。
程秋蓉癡癡笑道:“不是也沒關系。姐姐以後都住在府上, 和哥哥-日久生情也是可以的。”
君瑤:“……”她就不明白了,分明都是一面之緣的瓜葛,這兄妹倆怎麽一個比一個語出驚人?
無端說‘榮幸之至’也就罷了, 她還能裝傻充愣當做沒聽懂。但這程秋蓉是準備把他親哥哥的後半生幸福,草率地就賣給個外人了?
她在對待宸淵和這位程大人的心态上拎得很清楚,無論日後她與宸淵單純是共同對抗過鬼族的過命之交,還是升華出未知的其他關系,都與這座府邸上的程淵無關。
這兩人外貌雖然一樣,但性格卻截然不同。倘若她停留人間的五十年裏,真跟這位程淵萌生出感情了,等人族短暫不過百年的生命逝去後,她的情難道要轉移到宸淵身上嗎?這未免太荒誕。
君瑤無語繼續往自己住的西苑走,她今後不想再聽到類似的話,于是幹脆放狠話,要是再說這些不着調的,做師傅的決定她就反悔了。如此一來,程秋蓉總算是老實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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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程府上待了一周有餘,君瑤發現,她勉強能管得住程秋蓉的嘴巴,卻管不住程淵的手腳。
自那日随口提及做魚之事後,程淵竟然真的每日中午都親自下廚,然後讓侍女将新鮮燒魚送到西苑。狐貍偏愛魚是真的,對于鮮美的魚肉,君瑤百吃不膩。
這日天氣難得放晴,夜裏飄了一夜大雪,壓折梅樹枝芽,雪地零零散散落着妝紅。君瑤在屋檐清理出塊幹淨的地兒,枕卧在上頭看人間壯闊雪景。這一看,躲在雲層後的太陽從東面移到了西邊,晌午已過,程淵的魚卻沒來。
有點饞,但并不失望。
高門子弟,能因為随口一句話充當她好幾日廚子,已經算君瑤占便宜了。她沒有咬着點好處就不松口的道理。
君瑤拍拍手掌翻下屋檐,去外頭找個酒樓吃魚去!
她出門時,管家正帶着下人們在前院掃雪。突然一名小厮急匆匆從外頭跑進來,不慎腳滑,摔了個狗吃屎。
“什麽事毛毛躁躁的。”管家不悅訓斥他。
“大事不好了……”小厮捂着摔疼屁-股站起來,“大人今日早朝時被下獄了!”
管家手裏的掃帚登時掉到了地上,“這怎麽可能?!你快說清楚!”
小厮道:“還是那晚大小姐被綁-架的事。”
君瑤頓住腳步,在旁邊聽了個大概。
程淵身為京兆尹,這誘騙綁-架案出在京城腳下,他勢必要着手查清楚的。
那晚有君瑤打暈涉事大漢在先,府衙裏後來的人不費什麽力氣就把涉事者都抓了,經過幾天審問,最終查到事情源頭是京畿外幾座郡城的青樓。
程淵當即令人封了那幾家青樓,并在今日早朝将此事說明上奏。孰料,有官員倒打一耙,誣陷他在查抄青樓時貪贓大筆財物,還硬是把獄中的青樓老板娘給提上了金銮殿,坐實程淵斂財“罪名”。
如今的人族聖上庸碌無為,絕對和賢明沾不上邊兒,被臣子的耳旁風一吹,當朝就把程淵下了獄。
“你說的那個诏獄在哪?”君瑤走到那個小厮面前,冷冷出聲:“帶路。”
小厮疑惑看她,這姑娘相貌生得極佳,周身氣質卻冷冽強悍,半分尋常女子的溫婉都無。他沒見過君瑤,但猜想能要求前去诏獄的人,應該有些身份,遂問:“敢問姑娘是何人?诏獄在皇宮大內,普通百姓是進不去的。”
“啧。”聞言,君瑤不耐煩睨他一眼,“叫你帶路就帶路,哪來這麽多廢話。”
小厮讨了個沒趣,又實在被她生人勿進的氣息震懾,打了個哆嗦乖乖走在前頭帶路。
貪贓斂財君瑤倒是知道,這得益于她先前在某本人間小話本裏看到過的一個情節。身為朝廷命官的男主人公被同僚誣陷斂財,最終落了個菜市口斬首示衆的下場。
按理說倘若程淵死了,君瑤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取他心頭血。但斬首這種死法,連個全屍都沒,她是要複活出一個斷頭的宸淵嗎?
所以,絕對不能讓程淵出事。
“姑娘,再往前就是皇宮內了。”小厮止步在恢弘宮殿前。
君瑤看了眼緊閉的朱漆大門,數名帶刀侍衛面容威嚴,一絲不茍地在附近巡邏,連只蒼蠅都不放進去。
不過縱使宮闱禁衛再森嚴,也難不倒君瑤。因為她不是蒼蠅,而是狐貍,最狡猾的狐貍。
獄中,程淵還是今日早朝時那身深緋色官袍。牢房中擺了章小桌案,他正提筆蘸墨寫着什麽,從容不迫,似乎還在自家書房中,并無半分入獄的落魄感。
見到君瑤出現,他明顯一愣,出嗓的聲音帶着些不确定:“阿瑤?”
“是我。”君瑤給自己施了道靈罩,除卻程淵,這裏的其他人皆看不見她。
程淵詫異,“你是怎麽進來的?”
“進來這破地方,很難嗎?”君瑤歪了歪頭反問,絲毫沒把這所謂銅牆鐵壁的诏獄放在眼裏。然後在程淵滿目驚訝的注視下,穿過木欄,走到了他面前,奚落道:“老實說,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要不要我救你出去?”
短暫的訝異後,程淵很快意識到妖族一旦動用法力,幾乎可以在人界為所欲為,“用剛剛那種方法救我嗎?”
君瑤聳聳肩,不置可否。
程淵忽而笑了,“你有沒有聽說過,畏罪潛逃這個詞?”
“如若我跟你走了,待被朝中同僚發現,我的罪名便坐實了。府邸不能再回,還得隐姓埋名地活着。”這字裏行間都透着不願清名被毀的意味,但程淵說着頓了頓,話峰一轉又笑:“不過如果你打的是與我私奔主意,倒也不是不行。”
君瑤搞不懂為何這人戲谑之語信手捏來,自動忽略後半句親狎之語,并且被他說的完全不想用術法帶人逃了。
她冷靜問道:“你且告訴我誣陷你的人是誰,我幫你洗脫冤屈。”
程淵望着她,君瑤不懂人間朝堂的勾心鬥角,他着實好奇這皮囊絕美的姑娘要如何幫他正名。但他沒多問,君瑤的出現給他枯燥生活帶來諸多神秘與未知,比過去二十來年的按部就班有趣多了。
或許傳聞是真的吧,狐妖姿容豔麗,只在金風玉露一相逢,便能勝卻人間無數。勾魂攝魄,撩人心扉。程淵唇角無端就揚了揚,在宣紙上寫下幾個官職與名字,遞給她。
君瑤看了眼那名字記在心裏,随之就将宣紙在指捏成齑粉散落一地。
“對了。”臨走前,她又突然想起什麽回身看去,“倘若我救你這次,按照你們人族報恩的說法,你這條命是不是算賣給我了?”
程淵不多琢磨她話中含義,點點頭,“救命之恩……的确如此。”
君瑤落在牢獄陰影中的眸光暗了暗,如此甚好。既然命都是她的,那麽趁早取一滴心頭血也就順理成章了。
她又環顧了圈這牢獄,與曾歷過的魔界鬼域牢獄不同。此處陰冷潮濕的很,如今又恰值臘月寒冬,若她撤去修為護體,絲絲寒氣入體能刺得人骨頭生疼。瞥了眼程淵單薄空蕩的朝服,他雖坐姿端正,但執筆的手和兩片薄唇已然凍成了紫紅色,将他出賣。
君瑤嘆了口氣,變幻出一件絨毛大氅丢到他面前桌案上,然後施了個傳送陣出去。
她沒回程府,在繁華街道尋了家酒樓點上幾道魚吃。也不知是同樣口味把嘴巴喂刁鑽了,還是這酒樓廚子的手藝不好,總之是沒有程淵做的好吃,君瑤沒動兩筷子就作罷了。
在酒樓坐到打烊關門,然後君瑤潛入了誣陷程淵那些官員的府邸。能讓青樓老板出來作僞證,這些人當中總有手腳不幹淨的。
果然,沒費她多少功夫就在某位三品大員的書房抽屜裏,找到了幾張青樓地契,與不幹淨生意的賬簿。這些證據足夠指認幕後黑手了。
君瑤回到府上淺淺睡了一覺,又在次日天還沒亮就起身,緊盯着前往皇宮的必經之路。
當朝太傅是程淵的老師,為人剛正清廉,當君瑤看見太傅馬車行經時,神不知鬼不覺地竄入馬車內,把手裏的證據拿給老太傅看。
雖說得了老太傅的保證定在早朝陳詞,但君瑤還是有些不放心。剛剛隔着馬車帷裳,看到了好幾個官員的樣貌皆是長得一臉老奸巨猾,誰知道又會出什麽幺蛾子。
索性君瑤也沒打算隐瞞自己的身份,變回赤狐原身躲進太傅官袍廣袖裏,悠悠然進了宮。
原本是萬無一失的法子,可不知為何,自太傅步入金銮殿後,君瑤丹田內妖丹就開始不聽使喚地牽動靈力,使得妖族那一半修為躁動不安,連帶着四肢也開始痙攣打顫。
無法,她只能用自己屬于魔族的那一半修為去壓制靈力亂竄,可縱使她魔修再強大,卻到底是異族修術,沒法幫助她維持赤狐妖身。
君瑤咬牙硬扛着,此時朝堂上的情況已然是逆風陡轉,程淵也被放出了诏獄重新站回大殿,她在心裏祈禱這場朝會能快些結束。可那些大臣們,你一句有事要奏,他一句臣以為,愣是把退朝拖得遙遙無期。
體內靈力亂竄的越發厲害,到後來意識混沌,疏忽間,小狐貍從太傅袖袍中掉了出來,化作人形。
肅穆朝堂上登時響起幾聲尖叫,有人率先反應過來,指着君瑤喊道:“她是狐妖!”
“什麽?狐妖?!”
“我親眼看見她從太傅大人袖子裏掉出來,從狐貍變成人的,就是狐妖無疑!”
“大膽狐妖又想要禍害朝綱?!”
“幸好國師在這金銮殿中施下過除妖術,否則指不定這狐妖是想禍害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