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無恥
首都星圈, 中心特區,咨議局
華萊士趕走了他的新任秘書, 吩咐他把辦公室門從外面牢牢鎖住,未經許可禁止任何人靠近, 違者以叛國罪論處。
三十分鐘後,舊式電話機準時響起。
華萊士眼疾手快,一把提起話筒, 沒有讓鈴聲摧殘他的心髒,同時不等對方出聲,在對外的兩條通訊線路上連續按了按。
“唰唰”兩聲微響, 封閉的辦公室內出現兩組全息投影, 分別正是現任的軍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以及新總統帕特裏克·勃朗特。
尚且不提軍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 為新任總統投過票的選民們應該會感覺震驚,勃朗特總統上任不足一個月,乍看去幾乎老了十年,雙鬓由斑白變成大片花白, 英俊的面容也染盡風霜。
“總統先生,”華萊士起立問好, 又向軍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點了點頭, 他也是近一個月來初次觐見總統,強忍住對其健康的擔憂。
勃朗特總統應該待在他的圓形辦公室裏,端坐于“堅毅”桌後方,雙手交叉平置, 一雙眼睛倒仍像過去那般明亮、銳利,充滿野心勃勃的光芒。
“開始吧。”勃朗特總統簡短地下令。
華萊士被總統的精神感染,稍微放下對他健康的擔憂,他也不把話筒放到耳邊,只用嘴巴湊過去不客氣地道:“守密人集齊,該你出場了。”
他帶着厭惡将話筒摔回原位,又忍不住好奇對方要怎麽通過如此古老的通訊設備傳送全息影像,于是盯着它看了一會兒。
三十秒後,他辦公桌旁邊緊挨着舊式電話的通訊器自發亮起來,彩色的光束争先恐後噴濺出來,在虛空中組成一個淡淡人影,由模糊變得清晰。
那是一個二十多歲或者三十歲出頭的年輕人,似乎是男人,但卻漂亮得像個女人,眉眼倜傥,身段風流,唇角還有顆銷魂痣,與這間屋子裏其餘幾個年過半百的中年男人完全是另一種不同的生物。
他或者她穿着一身男士晚裝,單手插在前袋裏,目光流轉間與所有人都風度翩翩地打了個照面。
“先生們,”她微笑颔首,“請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這一任死獄的監獄長,和我的前任們一樣,你們可以稱呼我為懷特。”
“‘人們應當向死而生,這樣才能一早誠實起來’,EB懷特那個懷特。”(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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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按照前任局長留下來的秘密工作守則,華萊士必須擔任所謂“守密人會議”的主持,他肚裏不停咒罵,面上悻悻然地剛要開口,勃朗特總統先舉起了手。
“懷特女士,你好。”勃朗特總統彬彬有禮地揭穿了懷特監獄長的性別之謎,“前總統在死獄這件事上沒有對我百分百地坦誠,我想你應該能理解那是為什麽,所以,你介意回答我幾個問題嗎?”
“當然。”懷特監獄長向總統欠了欠身,多情的美眸含笑凝視他。
勃朗特總統卻對她有意無意散發的魅力毫無察覺,他收緊了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停頓了片刻似在整理思緒,随後按步就班地開始提問。
“你是死獄的第幾任監獄長?”
“據我所知是第三任。”
“誰任命了你?”
“我的前任。”
“沒有經過任何民/主選舉?”
“很遺憾,沒有。”
“你的前任以何種标準選擇了你?”
“死獄每年會下兩場雨,一場是大氣層內的灰雨,另一場是大氣層外的寶瓶座流星雨,前任監獄長會在這兩場雨期間舉辦慶典,放出所有囚犯相互厮殺,死去的做成活死人,能活着挺過兩場雨的就是下任監獄長的備選。我的運氣向來不錯。”
她把血腥謀殺以如此輕佻的口吻說出來,軍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不安地動了動,勃朗特總統和華萊士局長卻坐得穩如磬石。
勃朗特總統點了點頭,淡淡地問:“所以你挺到了最後?”
“我挺到了最後。”
“你的上任監獄長去了哪裏?”
“和他的前任去了同一個地方,他們病死了。死獄實在不是個宜居地,不是嗎?你看我接任以後老往外跑,在我的繼承者出現以前,我想我得好好愛護自己。”
勃朗特總統又點了點頭,他慢慢地道:“所以,根據我所知的,你描述的,死獄的領導層沒有納入聯邦政府的官員體系,進而死獄的版圖也不屬于聯邦政府管轄範圍,那更像是一塊私人開發、私人占有的化外之地。”
“所以,”總統的發言仍然是緩慢的,帶着他的選民們最愛的铿锵有力但是文雅守禮的腔調,“根據聯邦法律,在這塊化外之地上的發生的任何事,理論上都與聯邦政府毫無關聯。”
總統話音剛落,華萊士和軍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驀地擡頭望向他,又不約而同看向彼此,臉上的神色都是這兩只老狐貍畢生罕見的驚詫,不過剎那間,兩人領悟到總統的深意,又以最快的速度恢複了鎮定。
懷特監獄長在這方面就比不上這幫無恥的政客,反應要稍慢半拍,将總統之前的問話與最後的結論噙在口中反複咀嚼,終于恍然大悟:“什麽意思,你們想過河拆橋!?”
她從現出真身開始就顯得揮灑自如,有一種掌控全局的随意,而在總統他們這樣身份的上位者面前,這種随意本身就是一種傲慢。到此時,她的滿不在乎總算被打破,勃朗特總統還能保持不動聲色,華萊士局長和軍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都舒爽地吐出口氣。
“總統先生,你的前任可能真的沒有好好地教你,”懷特監獄長不笑了,咬牙切齒地道,“那就讓我來提醒你,聯邦政府與死獄這麽多年來交易就沒停過,問問華萊士局長,說不定你們現在還在往死獄送人!”
華萊士局長側首避開她的視線,勃朗特總統不動如山,甚至連語氣都沒有一絲變化,“你有證據嗎?”
她當然拿不出證據,華萊士局長偏過頭偷笑,根據《聯邦愛國者法》,咨議局有不通過正常審判程序處置叛國罪現行犯的權力,除非找到苦主,不然聯邦大法官也拿他們沒有辦法。
而誰都知道,進了死獄的人就不再是人,恐怕連懷特監獄長自己都不清楚他們生前的身份信息,又到哪裏去找苦主?
懷特監獄長真急了,後槽牙咬得咯咯作響,她大旋身指向軍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氣勢洶洶地道:“有戰争就免不了損耗,你們也不可能把所有士兵都報成陣亡,這些年聯邦政府削減軍費,停止征兵,全靠死獄持續為你們供應囚犯……那些在前線替你們守衛聯邦的活死人,難道不是證據!?”
這一任軍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是個滿頭銀發的中年人,聞言倏然起立,冷冰冰地道:“我們的英雄在戰場上保家衛國,不該在戰場外蒙受侮辱,難道你還想召回前線的士兵一個個驗明真身嗎?”
說得好!華萊士局長在心底喝一聲彩,不愧是軍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不僅充分領略了總統無恥的精神,并且發揮得更加理直氣壯,義正辭嚴。
勃朗特總統平靜地道:“或許聯邦的軍隊裏存在植入了‘起死回生泵’的士兵,我不能保證一個都沒有,但你也不能證明這樣的士兵與這一屆聯邦政府有關。上一屆或者上兩屆聯邦政府做出錯誤的決定,為避免更多的犧牲亵渎了死去烈士的遺體,這件事我也是剛知道不久,深感震驚,你和上屆聯邦政府的交易涉嫌違反多項法律,我會盡快提請聯邦最高法院立案調查。”
提到聯邦最高法院,總統他竟然不是威脅,而是來真的!懷特監獄長震驚了,不但震驚而且詫異,而且不解。
“為什麽?”她脫口而出,“死獄的存在對聯邦有利,對聯邦政府也有利!活死人士兵只對聯邦忠誠,等于削弱了軍方的勢力,這些年聯邦政府把軍方打壓得再也擡不起頭……還有那些削減的軍費,不用研制更新的更能保命的武/器,有更多錢可以投在教育和保險上,你的競選口號不是全民醫保嗎?如果軍費上漲,你在任期內絕對拿不出足夠的錢去完成你的承諾!你以為你的選民們會感激你嗎?不,他們不會,活死人士兵的家屬會像禿鹫一樣撲上來啄食你的血肉,單是國家賠償就可能讓這屆政府破産!”
她也并不是真的無知,勃朗特總統心想,他本能地收攏了交叉的雙手,又迅速放松下來,從容道:“因為我向《憲/法》宣過誓,要打造一個更加完美的聯邦。”
他頓了頓,又道:“我也讀EB懷特,但我最喜歡的是另一句話:‘如果我們兩人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那并非因為我們的觀察力有高下之分,不過是我們的情感指向不同罷了。’”(注2)
“認識你很高興,懷特女士。”
…………
……
全息通話被單方面中斷了,勃朗特總統坐在他的堅毅桌後,雙手捂臉,靜靜地待了許久。
幕僚長打開門,故意踩着沉重的腳步走進來。
“她說得對。”幕僚長說的第一句話就昭示出他旁聽了整場會議,“死獄的存在對聯邦政府利大于弊。”
總統埋着頭,答非所問地道:“我的帝國玫瑰開了嗎?”
幕僚長越過總統的肩後向花園望了望,春光初綻,玫瑰也抽了新芽,卻連花苞都還沒來得及長出來。
“我遇到楊珊的時候還是個剛通過司法考試的窮律師,除了野心一無所有,她是最好的傾聽者,從來不會嘲笑我,甚至是她先向我求的婚。”總統寬厚的肩胛一動不動,如山巒般安穩沉着,“她送我一朵玫瑰,說她去報名參觀了總統府,冒着被槍擊的危險溜進後園摘到屬于總統的玫瑰。”
勃朗特總統擡起頭,眼眶微紅,臉容沉靜如海。
“法蘭克,楊珊不相信我,為什麽你也不相信我?”
“我是聯邦的總統,但我首先是楊悅的父親!”
作者有話要說: 政客都是很無恥的,不過當他站在你這邊就無恥得很有魅力……
注:
1、出自EB懷特的《從街角數起的第二棵樹》
2、出自EB懷特的《這就是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