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該怎麽辦
三個月後,死獄
“咝~咝~咝~咝~”
李慰在暴烈的強光中醒來,她大半意識還沉浸在與楊悅初遇的夢裏,主管危機反應那小部分神經卻大驚小怪地以為耳邊出現了一條蛇,吓得她騰身坐起。
動作太猛,李慰一頭栽下床,幸好她的運動神經将功折罪,腿勾住床尾,腰部疾挺,硬生生在臉着地前又翻了回去。
她倒在床上,驚魂未定,忽然又聽到一聲響亮的喝彩,不同于前面不明來由的“咝咝”聲,這明顯是人類的聲音,而且是從床的正下方傳來。
李慰趴在床邊探頭去看,隔着透明的玻璃地板,她看到下層三個房間中的三個人都以同樣的姿勢在仰頭望她,分別是兩男一女,在她正下方的是個年輕男孩兒,可能就比她大幾歲,圓臉圓眼,翹起來的鼻尖頗有幾分俏皮。
“可算醒了,”男孩兒的通用語帶有南部口音,瓜啦啦的和他的人一樣活潑,“馬上就是清潔時間,快把你的重要物品都收起來!”
“啊?”李慰懵頭懵腦,“為什麽?”
“因為清潔機器人會把它們當成垃圾統統銷毀!”那男孩兒恨鐵不成鋼地提高了嗓音,“你昨天沒看到我們都穿一樣嗎?”
李慰還真沒注意到。她不是注意力不集中,恰好相反,她是天生集中力最強的那種人,所以一次只能專注在一件事上。昨晚她光顧着和副監獄長周旋了,別的人和事僅在她腦中過一遍便被連三趕四地打掃得幹幹淨淨。
她定睛看了看那男孩兒,又看向下層的其他人,果然他們不分男女都裝束雷同:穿着統一制式的長袍,打着赤腳。
“咝咝”聲又傳至李慰耳畔,她猛擡頭左右張望,什麽也沒發現,那聲音卻仿佛無處不在。
“是清潔機器人的聲音,”那男孩兒極有經驗地為她解惑,“它們在通風管道裏,最多一分半鐘就能過來。”
一分半!?李慰不用他催促便跳下床,脫掉外套,她随身攜帶的槍和餐刀早被咨議局探員搜走,倒是從胖子那裏搞來的大量現金還給她留着,單論這點,咨議局的黑皮狗們也不是沒有可愛的地方。
她不敢把現金露在人前,直接把外套翻過來做成包裹,想了想,又把脖子上的“狗牌”也摘下來,拿到手上看了一會兒。
她狠下心,把“狗牌”也塞進包裹裏,捧着包裹在玻璃盒子裏團團亂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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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能收到哪兒?”她急得跳腳,“到處都是光溜溜的!”
“別慌,”那男孩兒又給她出主意,“還有十七秒,你會看到清潔機器人從通風管道出來,他們的動作算不上快,你得等到最後一個機器人出來,通風管道即将關閉的剎那,把你的包裹一下子塞進去!”
他補充道:“塞的時候注意留點東西卡住通風管道,別讓它關死了,也別讓它關不了,那樣中樞電腦會收到故障報警,維修機器人再報給副監獄長,我們所有人都要遭殃。”
那男孩兒語速超快,“噼噼啪啪”跟炒豆子一樣連番炸響,李慰被他感染得更緊張了,咽了口口水,抱着包裹站在玻璃屋正中央等待。
“注意,要來了啊,”那男孩兒還嫌不夠,居然在下層搞起了倒計時,“十、九、八、七……一!”
他直接從“七”跳到“一”,李慰剛吸一口氣,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顧不得低頭跟他理論,匆匆以右腿為軸原地轉圈。
就在她轉向玻璃屋的西北角時,那無處不在的“咝咝”聲似乎更響了,李慰站住腳,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那方牆壁。
只見本來光滑平整的玻璃牆上緩緩凸出一塊,恍若平靜的水面浮起漣漪,須臾,一個半米高的蛋型機器人慢吞吞地鑽出來,“叭嗒”一聲落到地上。
李慰:“……”
第一個機器人前腳落地,第二個緊跟着鑽出來、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
連續六個機器人相繼墜到了玻璃地板上,它們的身體上半截跟普通的機器人沒什麽兩樣,也是方頭方腦,有兩條短粗的方胳膊,但腰部以下的半截身體卻不是腿,而是蛋殼,所以落地以後滴溜溜打轉,邊轉邊發出“咝咝”的像蛇類吐信的怪聲。
李慰用眼角瞄了瞄,它們的蛋殼底下有個孔,玻璃板面的浮塵不斷被吸進孔裏,那“咝咝”聲應該就是氣流發出的聲音。
她不敢分神,也不管已經落地的“踩蛋機器人”在她的玻璃屋裏轉來轉去到了哪兒,眼睛只盯住正在冒頭的那只。
“七!”樓下的男孩兒大聲報數,“第七只就是最後一個!”
“叭嗒”,第七只“踩蛋機器人”也被擠了出來,李慰卻一動不動,那男孩兒急道:“愣着幹什麽,快塞啊!”
李慰沒理他,她現在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一起,不但耳朵過濾掉外界的聲音,仿佛連視野都變窄了,眼睛只盯住玻璃牆上正在重新變得平坦的部分,細節無限放大,速度無限變慢。
就是現在!
那塊凸起的部分跟機器人的大小、高度相若,李慰等到高度降低,低得不能再低,揪緊包裹一把塞進去,轉瞬凸起的部分便恢複平坦,如果不是外套的衣角還在外面露着指頭粗細的黑邊,無論怎麽看都不會看出這面玻璃牆上藏了個洞。
她剛塞完,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七只“踩蛋機器人”已經打掃完了玻璃屋,分出一只去清潔馬桶,其餘六只分散向她圍過來。
“幹嘛?”李慰驚問,“它們發現我不老實了?”
樓下那男孩兒被她逗樂了,笑道:“它們要替你洗澡,還要消毒,更換規定的衣物。習慣就好,以後每天都會有這麽一遭,誰叫我們所有人都集中在一個空間,共用同一個空氣過濾系統,所以絕不能出現傳染性疾病。”
“可是我不能洗澡!”李慰差點沒尖叫出來,“所有人都能看到!”
然而拒絕無用,正如副監獄長對她說過那句話——“死獄沒有隐私”,七個“踩蛋機器人”圍住李慰,蛋殼下的孔洞中噴出七股不明成分的液體,李慰身上的衣物沾之即溶,她又驚又怒,擡腿就踹飛了離她最近的一只。
“不要沖動!”樓下的男孩兒慌忙阻止,“你想驚動獄警機器人嗎?他們會把你電暈過去再像洗屍體一樣刷洗,照樣是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反抗沒有任何意義!”
李慰擡起的腳停在了半空,她雙手緊握成拳,渾身都在顫抖,整張臉都被急劇地充血漲得通紅,耳邊嗡嗡作響。
那個被她踢飛的“踩蛋機器人”在遠處滾了幾圈,像個不倒翁一樣翻起身,又“咝咝”地轉了回來,李慰死死瞪着它,直到它回歸隊伍,擡起半身,也像其它“踩蛋機器人”那樣從孔洞裏噴出細細的液體。
李慰閉了閉眼,她挪到床後,把床墊拖下來踩在腳底,這樣至少能保證下面的人不會看到她的裸/體,至于遠處的人……她管不了那麽多了。
她蹲下身環抱住自己,那種液體似乎具有較強的腐蝕性,那些機器人都注意不直接噴到她的皮膚,待她外面的衣物融盡,它們也停止噴射,改為從孔洞裏伸出各種不同的工具。
刷子、剪子、剃刀,李慰放棄反抗,任由它們剪碎她的貼身衣物,剃掉了她的頭發、眉毛、汗毛……所有毛發,再用刷子在她的體表大力刷洗。
李慰全程把自己蜷縮成團,臉埋進膝蓋裏,她必須用盡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摧毀一切的沖動!
她這輩子沒有受過這樣的侮辱,就算是喬治也沒能把她逼到這樣的地步,她恨不得打壞這七個“踩蛋機器人”,打破這玻璃籠子,哪怕立刻去死,也好過這般屈辱地活着。
可越是這樣,她越不能死。
李慰胸中燃起雄雄怒火,對這座罔顧人性的監獄,對副監獄長,對死去的喬治,還有他那位高權重不懂做人留一線的父親。
“我本來沒想恨你,”她喃喃道,“你兒子囚禁我,我殺了他,你有權報複我有權逃跑,咱們誰也不欠誰……可我現在不這麽想了。”
“還有楊悅,你是不是也經歷着我經歷的這些,你還這麽小,你該怎麽辦?”
…………
……
首都星圈,中心特區,聯邦科學院實驗大樓
值班的女研究員偷溜出去吃了一頓夜宵,吃得心滿意足,她哼着歌快快活活地回到實驗室,先檢查智能鎖,電腦回應她沒有其他人來過,她頓時松了口氣。
女研究員迅速開鎖進門,實驗室內燈火通明,她擡起頭,一眼就看到站在藥品櫃前的少年。
“你怎麽……”女研究員大驚失色,“來人……”
楊悅遙遙地伸指一點,女研究員的喉嚨就像被人扼住了一般,再也發不出聲音。她恐懼地張開嘴巴,又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突然轉身就跑。
楊悅任由她跑,繼續不疾不徐地收集藥物,他在醫療艙裏能聽到研究員們的日常對話,知道自己的“成長綜合症”需要哪些藥物。
他甚至找出一只精巧的恒溫箱,把裏頭不知用途的藥物全都清出來,再将他選中的藥物一支支碼進去,頂上填了幾盒一次性注射器。
楊悅考慮了一會兒,又找出另一只恒溫箱,這次專門用來裝營養劑。
他小心謹慎地收拾好兩只箱子,一只手拎一只,既不穿褲子也不穿鞋,就那麽披着白大褂敞着懷,大搖大擺地往外走。
他到門前停了停,低下頭,那名女研究員握着自己的脖子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像要脫眶,看他的樣子像是看到浴血而生的惡魔,然而她既不能發出聲音,也不能再移動分毫。
楊悅伸出一根手指點向她,女研究員吓得呼吸都靜止了,楊悅的動作卻忽然一頓。
他驀地擡頭望向實驗室內,東、東南、南、西、西北、北六個方向,他每看一眼那裏的攝像頭就爆出一溜火花,如果監控值班室內此刻有人關注,一定也會驚訝地發現一塊塊屏幕依次熄滅,整齊地像被吹熄的生日蠟燭。
而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也有一些東西徹底消失了,楊悅想,同樣的錯誤犯一次就夠了,他不會再給他母親留下任何可供研究的影像資料。
他有點累,但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他該怎麽辦呢,在找到李慰以前,他根本就不能真正地合上眼。
楊悅疲倦地垂低了長長的眼睫,指尖點在女研究員的太陽穴上。
他不願和李慰以外的人說話,抿了抿嘴,只用思想強制地傳達命令。
“我母親那條咨議局的狗,就是送我來科學院的那個,你應該見過他的臉、他的車……把你有關他的記憶全部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