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希望
三個月前
李慰被黑衣保镖甩手扔了出去,她在半空中失聲尖叫,眼看着那扇閃光的門無情地“砰”一下關閉。
只剩她墜落進無邊的黑暗裏。
地下室的位置比她想象得更低,她感覺自己掉下了十層樓的高度,當然,這很可能是她的錯覺,因為她毫發無傷地跌到了軟綿綿的墊子上。
李慰打了個滾兒就翻身躍起,她腳上的鞋子不知什麽時候被脫掉了,很可能是在喬治床上的時候,之前過于緊張根本無暇留意這些,現在赤腳踏在地上,冰涼的腳底板被地面一層絨絨的長毛搔了搔,舒服得她登時打了個激靈。
李慰不确定自己踩到的是什麽,連忙往後跳了半步,又回到接住她的墊子上。
她彎下腰摸索,發現這墊子足有三層,每層兩米見方,一尺來厚,按上去不僅綿軟還頗有彈性,難怪能安安穩穩地接住她。
沿着墊子的邊緣碰到牆壁,李慰繼續往牆上摸,本來是想借着牆壁指引前進的方向,卻驚喜地摸到了電燈開關!
燈乍亮時她閉了閉眼,同時雙手放在前方擺出防禦的姿勢,豎起耳朵傾聽周圍的動靜。
她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便以為地下室裏除了她沒有別的活物,輕籲口氣,放松緊繃的肩膀,慢慢睜開眼。
“喝!”一張幾乎貼到她臉上的小臉把李慰大大地吓了一跳,心髒都差點從喉嚨口蹿出來,她本能地擡腿就踹,踢到一半反應過來,收腳是來不及了,只好強行用腰力扭轉身體。
“砰”,李慰旋轉九十度後撲倒在地,上半身運氣比較好摔進了墊子裏,下半身則結結實實地磕到地板,痛得她龇牙裂嘴。
好在地板上還鋪了層長毛地毯,就是她最開始踩到的東西,她灰頭土臉地爬起身,活動了下腿腳,沒發覺有什麽大問題。
那張小臉就一直在旁邊仰視她,随着她的每個動作轉來轉去,仿佛追随太陽的向日葵,李慰看他這樣子什麽氣都消了。
“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她蹲下身平視他,“你也是被他們關進來的嗎?”
光線從兩人頭頂撒下來,李慰近距離凝望這個突然出現的孩童,這才發現他是個非常漂亮的孩子,李慰自己也經常被人誇漂亮,但她自認遠遠及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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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有一張幾無瑕疵的臉,皮膚晶瑩、比例完美、五官精致,驟眼看去簡直不能分辨他是活人或是高仿真的生化玩具。但仔細再看,他的眼睛又能證明他确實是活着的。那雙純然黑色的眼睛極其罕見,燈光照上去是鮮活的,像兩顆隔水蘊養的黑色石子,水面似乎也有倒影和波光;但只要他換個角度,睫毛輕輕掩映,黑石子又變成了兩汪不見天日的深潭。
李慰看得有些呆住了,由于混血的緣故聯邦人少有黑眼珠,她自己的眼珠顏色也很深,光線合适看上去也像黑色,但絕沒有真正的黑色這麽撼動人心。她在他的瞳仁表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臉上是不加掩飾的驚詫與贊嘆。
“小朋友你很可愛,”都表現得這麽明顯了,李慰也不介意說出來,“比姐姐十幾年來見過的所有小朋友都可愛,如果聯邦有什麽最可愛小朋友的評選,你肯定能拿第一名!”
那孩子睜着黑色的眼睛看她,眼白的部分也不是普通的白色,而是極淺極淺的藍,看起來水光潤澤,每一種波光變化都似千言萬語。果然只有孩童或者狗狗才有這樣的眼睛,不用做什麽就能達到楚楚可憐的效果,
李慰被他看得受不了,忍不住擡手虛虛地擋了一擋,随後站起身。這孩子漂亮是漂亮,說話沒反應的,她只好自己觀察環境。
第一感覺是大,喬治家的地下室竟不是一般的大,粗略估計應該在兩百到兩百五十平米之間,李慰鄉下老家的庭院都沒有這麽大!
這麽大的空間并沒有區隔成各個小空間,而是将就進行了開放式地裝修,李慰的第二個感覺是怪異,因為地下室裏應有盡有,卧室、書房、衛生間、廚房,甚至還有一個布置得既溫馨又舒适的會客廳!
看着眼前半點也不輸給五星級酒店的地下室,李慰先是驚訝,然後狐疑,最後憤怒!貧窮限制了她的想象力,在她認為,喬治特意把地下室裝修成适宜居住,充分說明他是早有預謀,他幹壞事絕不是第一次,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
她回過頭,看到那孩子像小尾巴那樣亦步亦趨地綴在她身後,忿忿地對他吐槽:“喬治真是個大混蛋,那個叫什麽勃朗特的未來總統教出這樣混蛋兒子,我看他也不是什麽好人!”
那孩子依然不說話,但他會根據她的聲音作出反應,仰起小臉專注地看着她,他的短發有些長了,發梢還帶着天然卷,在額頭和頸後小波浪似的堆在一塊兒。
李慰和他那雙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對視了片刻,忽然想起來,如果這孩子也是被喬治抓來的,他不像她有自保的能力,他都遭遇過什麽!?
念頭稍微多轉兩圈,李慰臉都青了,恨不得沖出去再把喬治捶一頓!不,光捶一頓不夠,連這麽小的孩子都不放過,她非得、非得卸了他兩條胳膊,讓他再也拿不動比叉子更重的東西!
李慰有點慚愧,她隐隐覺得自己想出的刑罰還是太小兒科了,可她當慣了守法公民,就算從小看老爹的全息視頻也是想和他多待會兒,學本事只是其次,更沒有老爹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張氣焰。
或許因為老爹是楊論道教出來的,她只是自學成才吧……李慰悻悻地想。
她想到自己除了被關進地下室一點虧也沒吃,還把喬治揍得很慘,對比這個可憐的孩子,心裏又是同情又是幸存者的愧疚。她伸手摸了摸那孩子的頭,将他柔軟微卷的發梢撩開,免得它們遮住他漂亮的眼睛,柔聲道:“對不起。”
那孩子眨了眨眼,腦袋歪向一側,像是在說:你有什麽對不起我嗎?
李慰當然沒有什麽對不起他,她只是覺得應該有人對這孩子的苦難負起責任,哪怕他自己還感覺不到苦難。
她嘆口氣,又摸了摸他的頭。
“你身上沒傷吧?”李慰彎下腰用目光檢查他露在外面的肌膚,“有哪裏痛嗎?痛的話一定告訴姐姐啊!”
那孩子搖了搖頭,拉過李慰放在他頭頂的手,翻轉手掌,在她掌心裏一筆一劃地寫字。
他寫的是通用字符,李慰努力辨認,發現是兩個彼此沒什麽關聯的字,放在一起也不能組成詞,但這兩個字的發音都和華語“姐姐”的發音雷同。
“不是這兩個字,是這樣。”李慰捉住他的小手,依樣畫葫蘆地在他手背上寫了華語的“姐姐”。
那孩子縮回手,用另一只手捂住手背,微微蹙眉似在思考。
“你不會說華語?”李慰轉成通用語,“現在能聽懂嗎?我叫李慰,你叫什麽名字?是怎麽到這裏來的?”
那孩子仍是閉着嘴不出聲,但他眼珠子微微動了動,又拉過李慰的手在上面寫字。
“‘楊……悅……’,”李慰辨識出來,“這是你的名字?很好聽!哎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很配,都是單名,意思也都是心情。我的名字叫‘慰’是我老爹希望他不在我老媽身邊時我能成為她的安慰,你的名字叫悅,應該是你父母希望你笑口常開,他們一定很愛你!”
她不知道楊悅不說話是生理有問題還是心理有問題,但願只是心理問題,所以努力想開導他。目前看來收效不怎麽樣,不管她說什麽,楊悅只是抿了抿嘴唇,默默地看着她。
李慰被他看得很尴尬,楊悅的眼神和一般孩子天真的眼神又不一樣,雖然他也會扮無辜,但她總覺得他什麽都明白,他在不懂華語的前提下仍然能捕捉到“姐姐”這個詞是她自稱的主語,光憑這點就遠超一般孩童。
李慰在地下室裏四處勘察了一通,發現其中一間卧室的床上有睡過的痕跡,應該正是楊悅的房間,她于是占了隔壁的房間,打開衣櫃找出卧具來整理。
她走到哪裏楊悅就跟到哪裏,李慰也不客氣,讓楊悅幫她按住被套的一個角,她抻平了另一個對角,然後把被芯往裏面塞。
“也不知道我們要在這裏待多久,”她邊抖被子邊嘟囔,“反正也沒事做,楊悅,我來教你華語吧,我原來想當個華語老師來着,文思學院把我從華文系調劑到政治系,就算能出去,也不知道我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考教師資格……”
雪白的被子落下去,楊悅同樣白生生的小臉露出來,他半趴在床畔仰起小臉看她,也許是因為心理作用,李慰竟從那張面無表情的小臉上看出憧憬和信任。
“你想學嗎?”她不确定地又問了一遍,楊悅眨了眨眼睛,就在李慰自嘲果然是錯覺時,他認真地、充滿希望地點了點頭。
“太好了!”李慰欣喜地道,“以後你也不用叫我‘姐姐’,要叫我‘老師’,你是我的第一個學生!說不定也是最後一個哈哈!‘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你聽不懂沒關系,反正我以後都會教給你,不僅是華語,還有我老爹教我的東西,只要我會的都教你!”
……
我希望教給你,這個世界不只有喬治這樣的混蛋,還有很多好人。
我希望教給你,這個世界不只是這個藏污納垢的地下室,還有幹淨的天,和你一樣幹淨的孩童的眼睛。
我想做個老師,因為從來沒有人教我,從來沒有人在我內心吶喊求救的時候出現。
而我希望你比我幸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親愛的我要翻車給我的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