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 守山 “來人,給郡主取戰甲來!”……
夜半, 震天厮殺聲回蕩曠野,邙山裏,烽火蔽天。
獵場東營區外圍的一處山坡上, 鄧敬率領洛陽軍主力駐紮着, 樹影掩映營壘, 山坡底下, 是正在交火的洛陽軍、神策軍。
一名斥候從前線奔來,彙報道:“将軍, 對方戰術太詭谲,我們的人根本沖不進去!”
“一撥沖不進去,就再沖一撥。”
“可是将軍,三撥先鋒全都沖完了,他們手段太陰險,一會兒詐降,一會兒突襲, 現如今,底下快撐不住了!”
“什麽叫撐不住?你們是攻城的人!”
來人不及回答, 又有一名斥候來報:“報!何校尉在山坳遇襲, 請求援軍!”
“山坳遇襲?!”
“正是!将軍指的那一處山坳裏早已埋伏有敵軍, 何校尉一行剛到,就遭到了伏擊!”
“報!”
話聲甫畢,又一人策馬奔來:“武校尉一行在坡後山林遇襲!請求援軍!”
駐守山坡的一衆主力軍瞠目結舌,鄧敬一拳砸在樹上:“可惡,這裏分明是洛陽, 為何他如此熟悉地形?!”
他是土生土長的洛陽人,在洛陽城裏戍守十年,自認對邙山地形爛熟于心, 可今夜他規劃的數條偷襲路線全被戰長林提前預知,就連山坡下的正面攻擊也屢屢告敗。
有人勸道:“将軍,那畢竟是蒼龍軍裏的小狼王,北狄、西戎都不是他的對手,咱們這些兵力又不比裏面多多少,再這樣折騰下去,只怕是……”
“這時候還有什麽退路?退完以後,等反賊稱帝滅你全族嗎?!”
鄧敬一聲喝罷,心裏打着退堂鼓的衆人身軀一震,不敢再吱聲。
山坡下,敵方殺聲更盛,鄧敬轉頭:“既然獵場四周都埋伏有兵力,說明底下把守關卡的人并不多,給我攻!”
坡下烽火熊熊,崗樓四周倒着潰敗的洛陽軍,最後一撥先鋒握着手裏的刀劍,踩着血泊,不敢再前進半步。
更有甚者,劍在手裏發抖,腳在不動聲色地往後挪。
煌煌火光裏,一群人身形似魅,當首之人一襲甲胄,騎在戰馬上,聲音有些漫不經意:“叫你們主将出來。”
最後的二十多名洛陽軍先鋒喉結一滾,無一人敢吱聲。
有人在人群裏諷刺:“呵,見過守城當縮頭烏龜的,這攻城的也當縮頭烏龜,還真是叫人大開眼界。”
“哥幾個,硬氣些,慫成這樣,當我們欺負人呢?”
笑聲充斥四周,洛陽軍先鋒裏,一人壯着膽喝道:“李茂!你身為朝廷禁軍,不幫着趙大人保衛大齊江山,反倒助這反賊殺我朝廷弟兄,你于心何安?!”
“反賊?”李茂一聲冷哼,“姓趙的既無聖诏又無虎符,便調動洛陽守軍圍攻邙山,你我到底誰是反賊?”
“就是,聖人還躺在裏面養傷呢,你們就敢在此發動軍變,怎麽着?就這麽急不可待,想擁護那姓趙的做皇帝?”
“趕緊的,叫鄧敬這條走狗出來!”
“鄧走狗,出來!”
“……”
挑釁的呼和聲傳遍曠野,不多時,一支利箭破空而來,眨眼迫至李茂眉睫。
李茂瞠目,不及閃避,身側襲來一道劍風,眉睫前的利箭淩空而斷,“噗噗”兩聲砸落在地。
衆人一凜。
戰長林收劍,目光往前,鎖定西南角的一處半山腰,對崗樓上的喬瀛發令:“喬瀛。”
“在。”
喬瀛已順着戰長林的目光鎖定目标,喬簌簌幫忙掌弓,喬瀛左臂拉弦,右眼一閉,一支羽箭“唰”一聲穿破夜幕,瞬息間,對面半山腰裏一人倒下。
底下衆人驚呼,然而不及誇贊,震天蹄聲突然從山徑那頭奔來。
哨兵在崗樓上放哨:“将軍,援軍來了!”
這一次,蹄聲似要撼動山岳一般,轟隆隆奔騰而來,衆人定睛看時,前線已被烏泱泱的騎兵占領。
李茂思忖:“戰将軍,這次來人不少,咱們要不要退回去?”
戰長林今夜沒把主力放在這座關卡裏,雖然先前那三撥先鋒被他們殺得落花流水,可事實上,他們統共不過八百人罷了。
“殺一波再退。”
戰長林語氣淡然,目光始終在前,李茂再回頭,敵軍已殺至三十丈以內。
手裏佩刀正熱,李茂竟有一股豪情湧起:“行,那就跟着将軍再殺一波!”
身側一聲馬嘶沖天,戰長林似電閃入敵軍裏。
“殺!”
李茂下令,策馬跟上。
夜風卷湧,遍地沙石飛濺,奔馳在前方的一批洛陽軍緊急勒馬,不及剎停,已有數人被掀翻馬下,領軍都尉大喝“防禦”,忽又厲聲下令“圍攻”,便要再喊“變陣”,人頭已被人攫走。
一杆杆戰旗被刈,陣型大潰,伴随崗樓上雷動一般的喝彩聲,戰長林率領衆人馳回,伸手向後一抛,一顆熱滾滾的人頭滾在敵軍馬下。
“回。”
戰長林一聲喝令,李茂等人馳回崗樓裏。
鄧敬騎馬藏在人群當中,回神後,看着前方潰敗的一批先鋒,勃然大怒:“給我殺!”
殺聲撼天,三千多洛陽軍主力朝着崗樓沖殺而去,沖車撞擊樓門,雲梯搭上樓牆,箭雨似一張張大網從下往上抛來。
很快,駐守崗樓的神策軍倉皇撤退,“轟”一聲巨響後,崗樓大破,一衆洛陽軍蜂擁而入。
鄧敬大喜,原地喊道:“趙大人有令,斬李茂人頭者,賞金百兩;斬反賊戰長林人頭者,賞金一萬!”
衆人士氣大振,愈發沖得起勁,不想入內以後,前頭突然傳來一大片慘叫聲。
月光如洩,烽火照亮四周,崗樓裏面的平地上,全是火坑暗箭,機關陷阱。
“轟——”
“轟——”
厮殺聲、馬蹄聲、慘叫聲、樓門的撞擊聲順着夜風傳來,一下下撼動着氈帳。
東營區裏的一大塊平地上,衆朝臣、貴胄集合着,目目相觑,戰戰兢兢。
“這到底是什麽聲音?不是說戰長林接管了邙山,一切太平了嗎?怎麽又打起來了?”
“難道是反賊武安侯入京了?!”
“不可能,長安到洛陽有大半個月的路程,何況蒲州還屯着三十萬大軍,武安侯怎可能眨眼間殺到這兒來?”
“那還能是誰?”
“或許,是外面有人發現異常,前來營救我們了?”
這一句猜測聲音壓得低低的,然而還是引起不小轟動。
“會不會是趙大人?”
“可趙大人不是已經被他們倆關押起來了嗎?”
“……”
衆人議論紛紛,有的越說越恐懼,有的越說越喪氣,便在人聲鼎沸時,一人身形窈窕,在一名青年侍衛的護衛下從夜幕裏走來。
“長樂郡主?”
衆人議論聲一停,有人鄙夷地偏開臉,有人上前一步,行禮後,皺着眉頭道:“長樂郡主,外面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居雲岫袖着手,駐足後,安撫道:“反賊圍攻邙山,想要奪取聖人玉玺,回宮稱帝,前雲麾将軍戰長林已率軍應戰,勢必會保住大齊社稷,各位大人不用憂心。”
衆人聽及此,更是惶惑。
“反賊?哪個反賊?”
“難道說是趙霁?”
人群裏,有趙霁以前的黨羽,也有趙霁的不少政敵。
居雲岫道:“不錯,正是趙霁。”
“趙大人?”有人愕然,壓着趙霁被扣反賊之名的不忿,質問道,“他不是被你們關押起來了嗎?怎可能又派人來圍攻邙山?”
“前日夜裏,駐守安定門的懷化中郎将鄧敬潛入獵場,劫走了趙霁,此刻,正奉趙霁之命在外攻山,這位大人要是不信,可以前去看看。”
那人一震,哪裏敢跑到前線去,聞言只是板着張臉。
有人厲聲斥道:“這個奸佞,殺了太子不夠,居然還調兵來弑殺陛下,奪取玉玺,可真是罪不容誅!”
“早當初我就說他狼子野心,多次勸陛下提防,誰知道還是晚了一步,唉!”
“亂臣賊子,蠹國害民,大齊有此奸佞,社稷危矣!”
“……”
衆人你一言、我一句,全是在鞭撻趙霁行為之可恥可恨,終于有一人隐忍不住,發作道:“長樂郡主,你口口聲聲說趙大人謀反,可有什麽證據?趙大人乃是輔佐陛下稱帝的一大功臣,歷來忠心耿耿,怎可能會弑君謀反?該不會是你跟戰長林從中作梗,想要栽贓陷害吧?!”
衆人一震。
“對,趙大人向來忠心,不可能造反,一定是你跟戰長林設局陷害,妄想謀權篡位!”
衆人更驚,齊刷刷望向居雲岫,卻見火光之中,其人神色不動,眉目一派凜然。
“趙霁聯合四殿下謀殺太子,被太子提前知曉,于翠雲峰下射殺四殿下。聖人因忌憚趙霁權勢,授意玄影衛在獵場裏伺機伏殺他,雙方陰差陽錯會于翠雲峰,展開搏殺。四殿下是太子殺的,太子是趙霁殺的,聖人如今重傷昏迷,則是拜趙霁所賜。敢問,誰在謀權篡位?”
“你胡說!”
“聖人殺趙霁,有玄影衛作證;趙霁殺太子,有禦林軍作證;最後雙方會于翠雲峰下,殊死搏鬥,有神策軍與我作證。大人質疑我胡說,又可有證據替趙霁開罪呢?”
居雲岫語氣平淡,然而話裏鋒芒尖銳,那人張口結舌,一張臉憋成豬肝色。
“那……那你為何要困住我等,不許我等探視陛下?!”另一人壯着膽質問。
“聖人交代,獵場裏仍有趙霁內應,為防萬一,只能采取非常手段。”居雲岫說罷,目光瞄向此人,“大人貴姓?”
“我……我乃右散騎常侍史劭安。”
居雲岫目光審度,那人恍然以後,厲聲道:“我乃陛下親信,怎可能助趙霁謀反?!”
話一出口,才意識到自己竟然認同了趙霁謀反的罪名,一時又驚又悔。
居雲岫仍是那副淡然神色:“謀反乃是大罪,既然史大人自恃清白,日後還請慎言。”
那人一凜,對上居雲岫那雙雪似的眼眸,後話竟不敢再言。
場上頓時安靜,再無一人敢質疑趙霁謀反的罪名,不少本就看不慣趙霁的朝臣開始低聲祈禱,盼望着戰長林在前線大捷。
不久後,一匹快馬從崗樓那頭奔來,斥候揚聲禀道:“戰将軍在崗樓斬下敵将鄧敬人頭,敵軍大敗!”
衆人聞聲大振,那一批禱告着的朝臣歡欣鼓舞,神色竟是相當激動。
居雲岫望向前線方向,微微一笑。
天幕隐隐泛開一條魚肚白,獵場四周戰火收歇,三萬洛陽軍因主将鄧敬被斬,或逃或降,獵場裏充斥着神策軍勝利的呼喊。
卯時,戰長林返回營帳。
居雲岫等在案前,一擡頭,便看到氈帳前一個血淋淋的人,饒是早有心理準備,也還是被唬了一下。
戰長林忙後撤。
“回來。”
居雲岫喝止他,少頃後,戰長林再次鑽出氈帳,頭盔底下,一雙眼眸黑黢黢、亮晶晶。
“屏風後備了熱水,去洗。”
居雲岫一邊說,一邊細看他身上血跡,在分辨有沒有他自己的血。
戰長林朝屏風後瞄一眼後,婉拒:“一會兒還要巡防。”
居雲岫眉心微颦:“叫扶風去也一樣。”
自從趙霁潛逃後,戰長林便一直忙着部署,邙山裏的每一處陷阱都是他親力親為安排的,今日又浴血奮戰一夜,居雲岫不信他不疲憊。
戰長林低低一笑:“想栽培下屬,還是心疼我?”
居雲岫乜他一眼,看他似不肯就範,便要起身,這回輪到戰長林喝止:“別過來,腥氣重,我去洗便是了。”
說是喝止,可語氣格外溫柔。
居雲岫坐回案前,看着他走入屏風後。
頭盔、甲胄、戎裝、皮靴上全是血,戰長林一樣樣脫下來,赤身坐入浴桶裏。
水溫正熱,在嚴冬裏撫慰着戰後的疲憊和寒冷,又想到這水是居雲岫準備的,戰長林滿足地喟嘆一聲。
伸手摸到垢着血的額發,戰長林沒猶豫,紮進水底。
再出來時,居雲岫俯身望着自己,戰長林差點嗆一鼻子水。
居雲岫眼眸低垂,目光在他身上審視,戰長林抹了臉上水漬,順手把頭發往後一捋,撐着浴桶。
二人對視,一時間,誰都沒吱聲。
最後,還是戰長林認輸:“到底想看什麽?”
居雲岫不給他胡亂發揮的餘地,正色:“受傷沒有?”
戰長林薄唇微微一挑,偏不回答了。
居雲岫目光只有又往下垂,熱水有一些泛紅,然而并不影響視線,一眼後,居雲岫移開眼,耳鬓微赧。
戰長林笑出聲。
居雲岫便知道他是故意的,瞄他一眼,那眼神貓爪一樣,撓着人心尖。
水裏有血,不然,戰長林真要把她拉進來。
居雲岫似看穿他眼底的心思,轉身走了。
“诶。”
戰長林伸手,一縷素紗帔子從手上擦過,沒抓着。
心尖更癢了。
帳外,一群人聚在梧桐樹下,正熱火朝天地聊着昨夜一戰。
喬簌簌的聲音最抓人耳朵:“你們是不知道,長林大哥那一沖,好家夥,對面跟見鬼一樣,那領兵的都尉統共就兩句話,一句‘戒備’,一句‘圍殺’,第三句還沒出來,腦袋就給長林大哥摘下來了!”
圍觀衆人“唔”一聲。
喬簌簌又開始激情講述鄧敬一行沖入崗樓後的那場埋伏戰,敵軍如何猝不及防,如何慘聲狂叫,最後又如何潰不成軍……講完以後,眉飛色舞:“這一仗打下來,一幫神策軍全在那兒嚷嚷‘跟着戰将軍打仗可真他娘的過瘾啊!’”
扶風咳一聲。
“郡主!”
衆人起立,喬簌簌一個激靈從樹底下跳起來,臉紅道:“郡主!”
居雲岫眉睫微垂,語調微微上揚:“真有那樣厲害?”
喬簌簌便知自己吹捧戰長林全給居雲岫聽到了,又緊張,又羞臊,抿唇道:“郡主,長林大哥幹別的我不知道,但打仗厲害是真的,不然,大家也不會給他起個‘小狼王’的外號呀,您說是不是?”
居雲岫不留情面:“那是他自己起的。”
喬簌簌:“……”
還……還能這樣?
扶風解圍:“不管怎樣,‘小狼王’一名名不虛傳,今日一戰後,趙霁應該窮途末路了。”
“皇城裏還有兩萬禁軍,除安定門外,洛陽城可調動的守軍仍有七萬,趙霁的路還不算完。”居雲岫分析完,交代道,“稍後你去巡防一次,順便傳信奚昱,叫他立刻率領三萬先鋒趕赴洛陽。”
“是。”
扶風拱手應聲,居雲岫又看回喬簌簌。
喬簌簌莫名緊張。
居雲岫不由笑:“不累?”
喬簌簌搖頭,腦袋撥浪鼓似的。
居雲岫心念一轉,提議:“那便跟着扶風一起巡防吧。”
“啊?”
喬簌簌怔然,不及回神,居雲岫已走回營帳了。
扶風站在一邊,耳根微紅。
喬簌簌想到上回扶風提及他心上人一事,嘴唇一癟:“我剛才騙郡主的,我累了,我要回去睡覺了。”
扶風一愣後,發現喬簌簌果然掉頭便走,急道:“簌簌!”
居雲岫回到營帳裏,屏風後的浴桶已被清理幹淨,戰長林換上一身幹淨裏衣躺在床上,竟似睡了。
居雲岫半信半疑,走到床邊,便欲探頭看,手腕被一抓。
回神時,人已床上人摟在懷裏,被褥裏熱氣騰騰,一半是他捂出來的,一半是他胸膛裏散發出來的。
“剛才跑什麽?”戰長林秋後算賬,大抵是真有些困倦,聲音略啞了。
居雲岫不承認:“誰跑了?”
戰長林緩緩睜眼,眸底仍然掖着一抹欲求不滿。
居雲岫伸手關上他眼皮。
“睡你的。”
“別跑。”
戰長林仍握着居雲岫手腕,不沾床不知道,一沾床,困意根本擋不住,要不是留心等她,早入夢了。
居雲岫理了理他散落在鼻梁上的碎發,朝他懷裏蹭了蹭。
二人相擁入眠。
夜裏,鄧敬麾下的一支殘餘部衆又在西營外圍發動了一次偷襲,然而還是以失敗告終。
次日,戰長林率領神策軍對獵場外圍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清掃,俘虜二千餘人,至此,洛陽軍圍攻邙山一戰徹底潰敗。
據派往邙山外的斥候來報,這兩日,洛陽城其他城門的守軍又陸續收到趙霁的調令,然因獲悉鄧敬慘敗,那一些駐守洛陽城的将領無一人敢應下趙霁的調令,全以沒有聖诏、虎符為由,拒絕了趙霁的派遣。
如此,皇城、邙山兩地形成對峙,這一戰的結果,就看誰先拿下援軍了。
三日後,居雲岫收到奚昱傳來的密信,三萬先鋒軍已越過蒲州,最多兩日便可抵達洛陽京郊。
戰長林意外:“何時派的先鋒?”
他原本以為還要再等一段時日。
“鄧敬攻山那日,我派的。”居雲岫在案前鋪紙,準備給奚昱回信。
戰長林眉一挑,坐下來,探頭擋住居雲岫視線:“夫人還是一如既往會給我驚喜啊。”
居雲岫推開他腦袋:“誰是你夫人?”
戰長林不以為意,糾正:“前夫人?”
居雲岫斜他一眼。
戰長林笑,屈膝坐正,喚:“準夫人。”
居雲岫懶得再理他,伸手研墨,想着近日困擾的一樁事,商量道:“哥哥的事,你認為何時向大家坦白妥當?”
奚昱這次率領來的三萬先鋒裏包括了絕大多數的蒼龍軍舊部,居松關的事,居雲岫不想再瞞他們。
戰長林眼裏笑意收斂,想了想後,道:“大戰前夕,軍心不能動,叫他先讓那人……”
戰長林至今還不知道假扮居松關的那一人究竟是誰,抿住唇。
居雲岫解釋:“他叫武小英,是哥哥身邊的侍衛。”
戰長林了然,建議:“叫武小英殿後,率領大軍入京,奚昱先領着先鋒軍過來,拿下趙霁以後,再跟大夥提當年的事,如何?”
居雲岫研着墨,低低“嗯”一聲。
半晌後,戰長林伸手在居雲岫眼前打了個響指。
居雲岫眼睛一眨,收回空洞目光。
戰長林點破她心事:“怕他們怨你?”
居雲岫放下墨錠,沒做聲。
居松關是蒼龍軍的主心骨,是他們心裏最後的蒼龍魂,這兩年多來,是因為借他之皮,她才可以調動舊部完成這一樁複仇大業,如果最後被他們知曉居松關早已溘然離世,自己被她這個郡主欺騙兩年之多,他們心裏該作何感想?
謊言就是謊言,這件事,居雲岫是于心有愧的。
帳裏沉默,居雲岫沒否認,戰長林便知自己猜對,道:“當年在雪嶺,兄弟一走就是十幾萬人,後來這些年,也不是沒有兄弟中途犧牲,他們不是承受不住生離死別的人。何況,居松關的死又不是你造成的,他們怎會怨你?”
居雲岫垂眸。
戰長林又道:“他們會因為失去少帥而悲痛,但不會因為你隐瞞這個消息就心生怨恨,他們會明白,是誰讓他們重見天日的。”
居雲岫擡起頭。
戰長林笑,伸手給她。
居雲岫一默後,擡手握住。
戰長林凝視着她的眼睛,手上用力:“你要相信蒼龍軍。”
兩日後,一聲號角聲直遏雲霄,隆隆戰鼓撼動邙山,陰雲之下,一萬五千名神策軍集結完畢,亟待發兵皇城。
戰長林一身戰甲,威風凜凜地騎在戰馬上。
一人策馬從獵場外圍奔來,傳信道:“将軍,奚将軍已率領三萬先鋒在城郊樹林等候會合!”
戰長林颔首,示意來人退下,轉頭時,對上居雲岫堅定的目光。
“有人說你打仗時特別厲害,我想見識一下。”
居雲岫站在嚴風裏,衣袂飄飛,話出口後,衆人皆怔。
然而她眼底的堅定半分不動。
戰長林注視着她。
這一條路,是讓蒼龍軍回家的最後一條路。
這一條路,他們想要一起走。
“好啊,”戰長林低聲一笑,下令,“來人,給郡主取戰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