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 迎親 “公子,到了
次日的驿館繁忙而熱鬧, 張燈結彩的府邸裏,王府侍從忙着搬嫁妝、列儀仗,驿丞忙着引領趙府來的丫鬟婆子。
行至居處時, 一個鮮眉亮眼的侍女打簾而出, 向着他們行了一禮:“嬷嬷稍候, 郡主還有些體己話在與跟前人講, 講完便出來。”
趙府來的喜婆笑道:“左右是要陪着郡主一塊進府的,有什麽話不能到時候說?莫誤了吉時, 相爺怪罪下來,嬷嬷我擔待不起喲。”
璨月也笑道:“嬷嬷放心,郡主心裏有數,這吉時一定誤不了的。”
府外的鑼鼓聲此起彼伏,陽光透過窗柩鋪陳在鏡臺上,鏡前,居雲岫盛裝而坐, 手裏捧着一份參加婚宴的花名冊。
“确定他會參宴?”
居雲岫目光停留在“居胤”這個名字上,再次向身邊的扶風确認。
扶風回道:“三殿下今日一早就邀着四殿下一塊從宮裏出來了, 目前歇在林春閣, 期間一直有侍從在替他打探趙府情況, 報複的意圖很明顯,如果迎親路上沒有意外,那他一定會跟着四殿下出席婚宴。”
居雲岫繼續翻開花名冊的下一頁,看到四殿下居昊的大名。
跟居胤一樣,居昊乖張跋扈, 好勇鬥狠,是晉王又愛又恨的兒子,不一樣的是, 居昊比居胤聰明,至少是真的長了腦子。
居雲岫問道:“居昊也在林春閣嗎?”
扶風道:“三殿下到林春閣後,不肯陪四殿下吃酒,四殿下受不住悶,就跑到鄰街的萬源賭坊去了。”
居雲岫道:“叫人到林春閣和萬源賭坊盯着,有情況,随時彙報給喬瀛,你今日跟着我,就不要再參與此事了。”
“是。”
居雲岫關上花名冊,交還給扶風,想到另一事。
“戰長林那邊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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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他說他要演戲給晉王及世人看,這戲不是別的時候演,正是今日演。
扶風道:“公子在齊福齋,等郡主的障車過去,就會行動了。”
齊福齋門口的走馬街是城裏主要幹道之一,也是今日迎親儀仗的必經之處,居雲岫想到稍後戰長林要演的那一場戲,額心深蹙。
扶風道:“郡主可有什麽話,是要交代給公子的嗎?”
扶風知道做戲是假,可是戲雖假,戲中人的心卻是真,要一對明明還相愛的人在戲裏互相诋毀、傷害,何其殘忍!
居雲岫道:“該怎樣演,他心裏有數,我沒有什麽要交代的。”
扶風颔首。
這時,門簾被人打起,熟悉的聲音從外傳來:“郡主,吉時要到了。”
居雲岫望着鏡中的自己,一默後,應道:“來了。”
驿館外,鑼鼓喧天,趙霁頭戴皂冠,身着紅袍,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身後是綿延數裏的迎親車隊。
這是洛陽成為皇城後規格最高的一場婚禮,場面之盛大自然不需贅述,前來觀禮的老百姓圍了裏三層外三層,要不是趙府跟王府的侍從夾道攔着,必然要造成擁堵。
趙霁身處于喧嚣的管樂聲、議論聲裏,思緒倏而有些空渺。
他等這場婚禮等了整整五年,今日終于等到,可是等到的滋味似乎并不如想象裏那樣快樂、滿足。
反倒像是失落了什麽。
失落的會是什麽呢?
趙霁蹙眉,無法從內心尋出答案,思及另一事,暫且把這莫名的思緒收攏,轉頭望向大門。
人聲喧嘩,一行人簇擁着新婦從裏面出來了。
日光熒熒,一雙金葉裁雲笏頭履跨過門檻,繡着彩繪深青色的禮裙一擺,金光流溢的鸾鳳振翼欲飛,府外嘈雜的議論聲霎時屏住。
趙霁眸光一凝。
居雲岫身着嫁衣,頭戴鳳冠,面貼花钿,精心描繪垂珠眉下,一雙翦水秋瞳微微低垂,纖纖玉手持着一把羽扇,遮着眸下光景,在喜婆的攙扶下迤迤然走下石階。
府外人聲更靜,天地一寂間,趙霁心神跟着一晃,久違的心悸聲再次在胸腔裏鳴響。
五年的輾轉反側,五年的寤寐思服,五年的求而不得、念念不忘為的是什麽?
為的,不就是眼前這一位絕世佳人,這一刻怦然心動,這一個終于觸手可及的夢?
趙霁想到剛剛的惘然,暗笑多情,翻身下馬,走到居雲岫面前,伸出右手。
居雲岫伸手覆上去,趙霁握住,一時間沒舍得動。
“剛剛還派人催我,現在就不怕誤吉時了?”
居雲岫的聲音裏是一如往常的倨傲,趙霁甘之如饴,道:“不怕,從此以後,都不會怕了。”
居雲岫的目光從扇底挑上來,趙霁笑,牽着她乘上障車。
出發前,趙霁有意交代:“進府行完禮後,還有許多事要忙,你且在房裏等我,我會盡快處理完的。”
趙家是洛陽大族,趙霁又是當朝丞相,今日雲集趙府的賓客會有多少,可想而已,光只敬酒這一輪,就足夠趙霁折騰大半夜。
思及敬酒,居雲岫神思一恍,竟想到了跟戰長林大婚的那一日,黃昏時,他們在青廬裏行完大禮,她前腳才被喜婆領走,他後腳就被一夥人拽進了筵席間,酒是論碗地灌,起哄聲震得人耳膜欲破。
她心裏惱極了,偏偏沒法發作,等在新房裏時,都做好他爛醉如泥、不省人事的打算了,誰知天還沒黑透,窗戶突然被一個“登徒子”撬開,定睛一看,這“登徒子”竟然就是新郎本人。
“你……”
“噓。”
新房外還有喜婆、丫鬟守着,他一雙眼在灰蒙蒙的薄暮裏賊亮賊亮,食指豎在唇前,屋外緊跟着傳來嘈雜的腳步聲,有人嚷嚷道:“新郎官是不是跑這邊來了?酒都還沒敬完,這就急着洞房了?”
喜婆推開門,維護道:“這位郎君可別胡說,我家姑爺最乖,最守規矩,怎可能做這等無禮之事?”
丫鬟也道:“就是,我跟嬷嬷一直守在這兒,可沒看到姑爺過來!”
外面那一夥人半信半疑。
“可我明明瞧見他朝這邊來的……”
“那定是你瞧錯了,又或者你撒謊,想趁姑爺不在來鬧洞房!”
“豈敢豈敢!”
“……”
喜婆、丫鬟輪番上陣,屋外那夥人落荒而逃,新房裏,他躲在她身後,笑不攏嘴,被她一眼瞪着,才肯收住。
然後壓着聲,可憐巴巴地講:“灌太狠了。”
他臉頰泛着紅潮,她伸手一摸,果然是燙的。
他便順勢躺在婚床上,再把她拉下來,昏昏夜色裏,睜着似清醒、似迷離的眼睛看她,看得她臉頰也騰騰生熱,整個人也像微醺了。
“一定要敬完酒才能洞房嗎?”
他仍是壓着聲音,也因為壓着聲音,更令人心悸。
她說是,他便說:“那我先在你這裏躲一躲,躲一會兒我再出去。”
她不忍心再看他被人灌酒,默許了。
他們便面對面、眼對眼地躺在婚床上,羅帳裏,躺到天徹底黑下來時,他說:“我走了。”
她心裏不高興,嘴上說“嗯”。
他坐起來,沒忍住,躺下又親了她一會兒,這才翻窗離開。
再回來時,是亥時,他身上酒氣明顯重了許多,又是把她拉進羅帳裏,躲一躲,親一親。
親完,再偷溜回去。
第三次溜回來時,他步伐都晃了,這一次的親吻沒能收住,等外面的喜婆、丫鬟發現時,洞房裏已是春光旖旎,衣物散落一地。
……
“灼灼?”
趙霁站在車外,因居雲岫半晌不回應,低聲相喚。
居雲岫眼睫一眨,回神。
“你忙就是了。”
因為剛才的遐思,居雲岫兩靥上暈開薄紅,趙霁看在眼裏,只當她是因今夜洞房而羞赧。
意外之餘,他胸口不由一熱。
昔日高不可攀的洛神,今日終于要向他折腰。
既如此,他心裏還有什麽可空的?
趙霁摒開一切雜思,道:“等我。”
樂聲再次奏響,趙霁上馬,在裏三層外三層的歡呼聲裏,領着一隊儀仗撥開人潮,返回趙府。
歡慶的樂聲從遠處傳來,走馬街上,人群逐漸在大街兩側聚集起來,齊福齋大堂裏,食客已寥寥。
角落裏,一個頭戴鬥笠的僧人茕茕而坐,喝着酒,吃着肉,在他斜對面,是一桌剛剛上菜的食客。
“快別吃了,趙丞相的迎親隊伍就要過來了,你等會兒再吃!”
“哎呀,餓了一早上,好不容易有口熱乎的,你就不能等會兒再看?”
“等會兒?外面圍觀的人都快擠進大門裏來了,你再等會兒,稍後連個眼睛都沒地方放!”
那人被友人拽離桌前,抱怨:“不過就是迎個親,有什麽可看的!”
“這你就不懂了,趙丞相鳴驺清路,盛列羽儀,誠心誠意迎娶長樂郡主為妻,這樣隆重盛大的婚禮,洛陽城有史以來僅此一次,這次不看,下次指不定要等到下輩子!……”
“哎,快看,來了,快來了!”
大街上人聲更吵,大堂裏已空空蕩蕩,角落那人拎起酒壇,給碗裏倒酒,倒酒聲被外面的歡聲一襯,愈發寥落清冷。
在櫃臺前擦灰的夥計走過來,低聲道:“公子,到了。”
戰長林道:“到哪兒了?”
夥計道:“再有十丈,就能到大門口了。”
戰長林舉起酒碗,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