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 預謀 “給他們一個終生難忘的婚禮
驿丞熱情洋溢地介紹着驿館裏的情況, 突然給一扇門拍開,險些一個踉跄從石階上滾下來。
“郡主?”
屋裏半晌沒有回應,倒是隐約有些窸窸窣窣的動靜, 驿丞着急地要推門察看情況, 被居雲岫隔着門喝止:“別進來。”
衆人怔在屋外, 扶風、璨月神色微變, 驿丞警惕意識極強,憂心道:“郡主何故突然關門?莫不是……屋裏有賊人嗎?!”
屋裏沉默少頃, 傳來居雲岫的聲音:“沒有賊人,你太吵了,退下吧。”
驿丞意外兼失落,扶風上來解圍:“郡主一向愛清淨,今日舟車勞頓,想是困乏了,後面有我們伺候, 就不勞驿丞費心了。”
一門之隔,交談聲低低切切, 戰長林低着頭, 盯着居雲岫笑。
居雲岫蹙眉, 伸手推他胸膛,後腰最敏感的地方反被他用手一掐。
背脊驀地蹿上股麻意,居雲岫羞惱地瞪着眼前人,戰長林笑容更得意,嘴唇貼至她耳廓:“這驿丞怎麽這麽黏糊?”
居雲岫心道你倒也有臉說別人黏糊, 臉偏開,不再看他。
戰長林便盯着門框,唇依舊貼在那裏, 故意再說些悄悄話,炙熱的氣息燙着她。
“你閉嘴。”
居雲岫壓低聲警告。
戰長林偏不肯,反而借機放肆:“為什麽每次一掐你那兒,你就打顫?”
居雲岫抿唇忍耐,戰長林則忍笑,半晌,驿丞的腳步聲終于遠去。
扶風、璨月很識趣,只是守在外面,沒有進來,屋裏二人便仍是擁抱的姿勢——确切來說,是戰長林擁抱着居雲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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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雲岫最後警告:“還不放開,是手不想要了嗎?”
戰長林挑一邊眉,不舍地松開手,居雲岫要推開門走,戰長林搶先一步,把門鎖落下。
“啪”一聲,鎖成,居雲岫撩眼。
戰長林一臉正色:“有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他每次都是如此,一到對方要發飙時,就立刻退回底線內,擺出一副不容人拒絕的正經模樣來。
這察言觀色的功力,簡直爐火純青。
居雲岫眼神冷淡。
戰長林知道自己已踩在她的底線上,不再插科打诨,道:“我昨夜哄恪兒說,小黑是送到醫館裏治病去了,回頭我會給他再送只小黑狗過來,你給琦夜他們囑咐一聲,別說漏嘴。”
居雲岫默認,等他的第二件事。
戰長林嘴唇動了動,又收住,認真道:“居胤的事,你是想聽過程,還是聽結果?”
居雲岫道:“結果。”
戰長林心道也好,點點頭:“昨夜居胤被我蒙着眼,不知收拾他的人是我,以為是趙霁,你要是想,可以接着在這上面做文章。另外,他昨夜到底遭受過什麽事,估計不會跟外人提,包括皇帝,所以他要想報複的話,一定是使陰招。當然,這陰招還是沖着趙霁去的。”
居雲岫本來的确是只想聽結果的,聽到居胤居然會甘心做吃黃連的啞巴,不由來了興趣:“他遭受的是什麽事情?”
戰長林道:“你選的是結果,所以過程不能再聽了。”
居雲岫有點不滿意,戰長林便道:“我在路上找了一些狗屎……”
居雲岫立刻道:“你閉嘴!”
戰長林笑出聲。
居雲岫想到他以前跟人打架時造過的那些孽,再一聽這笑聲,便知道自己多半是猜對了,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有任何停留。
“第三件是什麽?”
提及第三件,戰長林笑容慢慢收斂。
趙霁跟居雲岫大婚的日子是明日,婚禮在傍晚,禮成後,肅王府與洛陽趙氏便真正開始休戚相關,長樂郡主居雲岫,也就正式開始成為趙夫人了。
戰長林胸口有些堵,聲音也跟着啞下來:“我,想最後問一次,趙家這條路,是不是真的非走不可。”
居雲岫垂眸。
戰長林道:“我的意思是,有些事,不必非要你做出這樣的犧牲,這天下,你不想再用打的,我可以盡量不打,要策反趙霁,我們也有其他的方法可用,并不是只有聯姻這一條路……”
“但只有這一條路,才能讓他沒有退路。”居雲岫打斷他,沉靜的聲音裏仍然是一錘定音的斬截。
戰長林抿住唇。
他明白居雲岫的意思,這場聯姻看似趙霁于危難之時英雄救美,實則是肅王府假聯姻之名硬拽洛陽趙氏“上賊船”。從此以後,肅王府造反,便是趙氏造反;肅王府事成,便是趙氏事成,無論趙霁認或不認,願或不願,他都必須要跟肅王府命脈相連。
這是策反他最有力、也最保險的一條路。
可是……
“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知曉這一切都是圈套後,會如何?”
戰長林眉頭沒松,望着居雲岫的眼睛裏是難以掩飾的擔憂和猶豫。
居雲岫不做聲。
戰長林道:“你沒有想過。”
居雲岫能從他變冷的聲音裏聽出肯定和失望,望着虛空裏浮游的微塵,道:“你不是說,會跟我站在一起?”
戰長林道:“可我會回長安,沒法時時刻刻都護着你。”
居雲岫道:“那就相信我。”
屋裏陷入沉默。
那日在河邊,居雲岫譴責戰長林當年所犯之錯時,用詞最铿锵的便是“不信任”,這一句“相信我”一下像一支羽箭,紮住了戰長林的喉嚨。
“還有別的事嗎?”
居雲岫開始下逐客令,戰長林胸口更堵,千言萬語梗在喉間。
“晉王多疑,你大婚,我露面,少不了一場戲要演,到時候可能會有一些難聽的話,你別聽。”
他知道聯姻這支箭他拉不回來了,那就必須确保這支箭能夠射準、射狠——居雲岫的安危是他最後的底線。
居雲岫聞言沉默。
他說“演戲”,她自然就想到了三年前,說“難聽的話”,她腦海裏便浮現出了那句“沒意思”,眉頭本能地蹙深。
戰長林伸手在她眉心一按。
居雲岫掀眼。
戰長林認真道:“你我已兩清過,不許再翻舊賬。”
居雲岫想到那夜在病床前對他承諾的話,啞口無言。
三年前他騙她一回,傷她一次,後來她也騙他一回,傷了他一次,互不相欠這類的話,的确是她親口說的。
戰長林道:“從今往後,我會信你,愛你,會跟你并肩進退,生死相依。這條路走到最後,你可以繼續選擇不原諒,不接受,但在那以前,你不能再瞞我,騙我,抛開我。”
居雲岫的手被輕輕一碰,低頭,是他伸着小指要來跟她勾手,這是以前他們最喜歡的承諾方式。
居雲岫百感交集,沒有動。
戰長林不等她廢話,徑自勾住。
“海岳尚可傾。”
居雲岫指節微涼,被他牢牢地勾緊,昔日的誓詞重響在耳畔,有一剎那,久壓于心的秘密瀕臨決堤。
居雲岫深吸一氣,輕聲回應那句誓詞:“口諾……終不移。”
戰長林笑,熟稔地把她拇指一扳,蓋上去。
夜幕四垂,燈明如晝的明華宮裏,一群內侍宮女急得滿殿裏打轉。
一個貼身伺候三殿下的內侍從裏頭走出來,外面的人連忙擁上去。
“殿下還泡在浴池裏不肯出來嗎?”
“這都泡一天了,飯不肯吃一口,茶也不肯喝一盅,再這樣折騰下去,便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小周公公,你倒是勸了沒有呀?”
“……”
那被喚“小周公公”的內侍也是一臉愁容,哪裏顧得上答這些,只是往承順那屋裏走。
三殿下是今日黎明時被侍衛從城外河邊找到的,雖然沒有什麽要緊的外傷,但送回來時的慘樣可是吓壞了不少人,要不是禦醫放話沒有大礙,貴妃娘娘肯定要拿明華宮裏一半以上的宮人撒氣。
可是,沒有大礙歸沒有大礙,醒來以後的三殿下明顯很不正常,話不肯多講便罷,一下床後便脫了個精光泡在浴池裏,不吃,不喝,還不準底下人問緣由,整個人就瞪着眼睛,木愣愣地杵在水裏,宛如中蠱似的。
思及此,內侍心頭一跳,忙加快腳步,走入承順屋裏請他前去。
承順因昨日被人痛扁,現在還躺在床上養傷,聽聞三殿下這個狀況,立刻連滾帶爬地從床上下來,也顧不上整理儀容,急匆匆趕去探望。
及至浴池外,三殿下竟出來了。
他在浴池裏泡了整整大半天,整個人像褪了層顏色,灰白灰白的,加上一天沒吃沒喝,模樣簡直憔悴得像個虛弱的鬼。
承順的心痛一下蓋過了身上的傷痛。
“殿下……”
“本殿下餓了,拿吃的來。”三殿下喉嚨沙啞,也沒多看承順一眼,吩咐完後,徑直朝榻前走去。
承順拖着瘸腿、懸着心跟上。
三殿下一日沒進食,膳食自然是一直在後廚裏溫着的,很快,宮女們把殿下平日最喜愛的佳肴一道道地送上來,擺滿食案。
三殿下信手拈了一箸燒鵝,送到嘴前,尚且是焦香四溢,吃進嘴裏後,一股熟悉的惡臭再度襲來。
緊跟着,嚼爛的鵝肉變得又爛又軟,溢出的汁也仿佛昨夜被灌下的那玩意兒,溫溫的,臭臭的……
三殿下脖頸驀地暴出青筋,沉默片刻後,吐出嘴裏肉渣,一腳踹翻食案。
“殿下——”
全殿宮人大驚失色,三殿下目眦盡裂,一腳踹完不夠,惡狠狠盯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又把翻倒的食案踢開數丈。
殿裏又是數聲驚叫,緊跟着落響三殿下的怒喝:“滾!都給我滾!”
衆宮人魂飛魄散,連收拾都不再敢,全部落荒而逃,只有承順一人仍然留在殿裏,悲聲道:“殿下,您到底怎麽了?!”
三殿下頹喪地坐倒在柱前,胸脯劇烈起伏,平複以後,啞聲道:“我要殺了他。”
承順驚道:“誰?”
三殿下道:“趙霁。”
承順醍醐灌頂,愕然道:“殿下的意思是,昨夜殿下并非醉後迷路,而是被趙霁派人擄走了?!”
三殿下盯着燭影斑駁的地磚,神情森冷。
昨日回城遭到算計時,他立刻想到了趙霁,後來偵查的侍衛禀告,這兩日他身邊的确出現過趙霁的探子。
可是,昨夜綁走自己的那人顯然武功高強,不是趙霁本人,既然如此,他怎敢逼迫自己喊他一聲“爹”呢?
他爹是誰?
那可是當朝聖人,大齊天子,趙霁派來的這只走狗究竟要有何等大的膽量,才敢在羞辱他時逼迫他喊出那一聲聲“爹”?
另外,他怎麽總感覺那人的聲音有一些耳熟?
“到底是誰……”
三殿下搓着臉,絞盡腦汁,還是沒法想起那個聲音究竟是在哪裏聽過。
承順道:“剛剛殿下不是說了,是趙霁?”
三殿下眼眶發紅:“不止,還有。”
“還有?”
“對,一定還有。”
三殿下的記憶一點點複蘇,那些狗屎,狗尿,那一句“叫一聲爹我就放過你”……他腦海裏電閃雷鳴,終于想起一人來。
“居雲岫。”
“長樂郡主?!”
三殿下眸底迸射寒芒。
承順如實道:“可是侍衛說,長樂郡主是在殿下走後才抵達客棧的,一路上都在殿下後頭,這……似乎沒有機會向殿下下手啊。”
三殿下道:“那就是他二人狼狽為奸,裏應外合。”
承順一愣。
三殿下眼神怨毒,一定是趙霁先派人抓了他,後來從居雲岫那裏知曉他羞辱那小畜生的事,便借機替他娘倆報了仇。
狗屎、狗尿、喊爹是替那小畜生出氣,踩他進河裏溺水是替心月出氣。
這樣,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
“這對賤人……”三殿下的拳頭攥得咔咔作響。
承順忙勸道:“殿下莫要沖動,既然知道是趙霁那賊人所為,等查實以後,陛下定會給殿下讨回公道。趙霁在朝堂周旋多年,城府極深,殿下草率撞上,恐怕會再次吃虧啊!”
三殿下陰狠地瞪他一眼:“你要膽敢把趙霁抓我之事外洩,我扒了你的皮。”
承順悚然。
三殿下收回目光,道:“趙霁跟居雲岫的婚禮是在什麽時候?”
承順道:“明日。”
三殿下點頭,想到明日那場萬衆矚目的婚禮,冷哂道:“很好,那我就給他們一個終生難忘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