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一曲,我們還要多久才能到呀?
唐一曲環視了眼四周,再掐掐指頭,扭頭朝苗放伸出兩根手指。
苗放立馬就有了精神,可算要到了,唐一曲帶他走的路好像和當年師父領他出山時走的不一樣,路子平坦走得順暢,而且還快,以前光是到中原他們就走了大半個月呢。
翻過腳下這座山頭苗放就看見了故土,面前的松林就是曾經騎着水牛穿過的地方,阿妹一直送他到山腳才回,依依不舍灑了好多的淚。
苗放可高興了,站在山尖上就吼了一嗓子,驚了呱太一跳,那聲音在林間缭繞,唐一曲聽見了前所未有的雀躍與激蕩。
苗放開心,開心就好。
苗放吼,我回來啦!!!
唐一曲就想,小時候自個兒随父親游學歸來之時,也是對着敞開的小院這麽喊,母親的笑聲可比父親奏的小調好聽得多。
唐一曲無聲笑了笑,拽了拽苗放的胳膊。
怎麽啦?
唐一曲指指肚子。
餓啦?
唐一曲點點頭。
苗放興頭上,說什麽都帶着興奮,走走走,往下邊走,給你找吃的。
兩人牽着馬,行走在林間小道,唐一曲驀地覺着苗放的故鄉也不比蝴蝶泉差,山青水綠,通透得像面鏡子。
苗放尋了塊草地,停下歇腳,馬拴在了樹下,竹簍裏的小寵似乎嗅見了家鄉的味道,争相而動,想出來透氣。
苗放拍了拍竹簍,笑道,別吵啦,明天才到家呢。
小寵們聽懂了,這才不鬧。
苗放打了兩只野雞,順道摘了點新鮮野果,唐一曲坐那看着他在跟前架木起火,動作不快但有條不紊,竟忽然有些惆悵。
如若以後兩人分開,怕是再沒有人這樣為他忙碌了。
從蝴蝶泉出發到現在,但凡他有所駐足停留,苗放總是第一句問是不是餓了,晚上若他未眠,便以為他是冷了,過來同他挨在一起,他要發呆,苗放就枕着呱太躺在他身旁一同曬着太陽或月光。
唐一曲發現了,就盯着他瞧,想問他在想什麽。
苗放看懂了,就問,那你又在想什麽?
唐一曲搖搖頭。
苗放就笑,我在想你在想什麽。
唐一曲不做聲,像是又游了神。
苗放的眼睛宛若漾着水波的蝴蝶泉,你不開心?
唐一曲還搖頭。
那你不笑,呱太都會笑。
給苗放當枕頭的呱太倒挺聽話,跟着呱了一聲,大嘴咧着笑給唐一曲看。
唐一曲一怔,笑了。
苗放擦着剛摘來的野果,遞給唐一曲,說着這是他從小就喜歡吃的果子,又香又甜,每回山上放牛都要摘一串才能解饞。
唐一曲瞥着手上的小果,翠綠的色,晶瑩剔透,散發着清香,像塊玉。
那廂苗放早已咔咔兩聲,幾個果子已經進了肚,唐一曲原不在飽時多吃一口,此時也有些饞了。
可沒等他送進嘴裏,冷不丁讓苗放狠狠一拍,那果子骨碌碌在地上滾了圈,停在了落葉堆裏。
唐一曲有些不解,回頭一看,當即慌了。
苗放捂着肚子一臉難忍的痛苦,臉是白的,唇色發紫,唐一曲伸手抓他,身體也是冷的。
啊?啊???
苗放聽着唐一曲情急之下發出來的聲音,張嘴想說話,卻是一股黑血流了出來,口不能說,扒拉兩下,指了指馬上的竹簍。
唐一曲忙不疊将苗放扶到樹下,先将他身上大穴封了,随即把竹簍取下來,急急忙忙往地上一倒。
小寵都聞見了血味,紛紛往苗放身上爬,碧蝶在苗放身上找不到傷口,急得來回打轉,苗放顫巍巍将聖蠍抓到胳膊上,唐一曲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替他将袖子挽起來。
短短片刻苗放已經是周身發紫,手臂上的筋脈全都浮了出來,突突亂跳,聖蠍找着地方嘴巴一張,滋滋開始飲血。
唐一曲這會冷靜了,想起身上有藥,這就摸出來,讓苗放吃了兩粒。
唐家堡有獨門秘藥,唐門弟子人手皆有,出門在外為防不測,可解百毒。
苗放想來是難受大了,咬着牙根也忍不住開始哼哼,肚中有如千把利刃,鋸得他疼痛難忍,血脈脹痛,就像要裂開了一般。
眼看苗放汗如雨下生不如死,唐一曲就跟下了油鍋一樣煎熬,俨然就像二十年前那場大火之中,目睹雙親聲嘶力竭葬身屋內。
那種蝕骨之痛疼了他整整一個年少,他曾以為孑然一身,此生再也不會經歷那樣的苦痛。
啊...?
眼看苗放眼睛就要閉起來,唐一曲忍不住又出了個聲,聖蠍還在飲血,他不敢貿然運動替苗放驅毒,可他害怕苗放眼睛這一閉,就睜不開了。
苗放原先發紫的唇色漸漸有所消退,開始發白,光是抵禦那樣的疼痛就耗光了他的體力,此時此刻他就是說個字兒都極為吃力。
苗放極力睜着眼,看着唐一曲,不是他嫌命太長,生死關頭還有工夫想唐一曲,而是他同唐一曲認識至今,還從未見過這樣狼狽的唐一曲。
要不怎麽說人在死前總是會想到許多東西呢。
就那麽短短一瞬,他想到的不是故鄉的爹娘,也不是煩人的阿妹,竟是他的命要真就這麽沒了,唐一曲這輩子可能就真的再也說不了話了,他還想替唐一曲治好來着。
如果阿爹啊娘知道了,估計要罵他不孝了喲。
可是,阿爹有阿娘,阿娘有阿爹,阿妹以後會出嫁,他的唐一曲可什麽都沒有。
咦,唐一曲好像不是他的,唐一曲還有小豬。
好可惜呀,唐一曲要是他的就好了,他比小豬厲害多了呀,除了不會吃木頭。
疼痛慢慢減輕了,苗放不再哼哼,喘着沉重的呼吸将聖蠍取了下來,聖蠍依然精神奕奕,飲了毒血并未受到影響,想來還不是什麽罕見之毒,苗放安了心,從懷裏取出包藥粉,喂聖蠍吃下後放它玩兒去了。
唐一曲将苗放扶坐起來,取來水囊讓他喝點水,摸見他的皮肉不再冰冷,逐漸回溫,一顆心才有所安定,苗放喝了口水,有了些力氣,擠出句話,別怕,我沒事。
唐一曲抓着他的手不做聲,只盯着他看。
苗放就笑,你的藥真靈,跟我的一樣好用。
唐一曲低下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苗放覺着自個兒應該是猜到了,把水囊放下,輕輕抱了抱唐一曲,扒在他肩頭又說了遍,我沒事啦,別怕。
唐一曲反手抱上他,埋着臉依舊不做聲。
苗放拍了拍唐一曲的背,你哭啦?
唐一曲搖搖頭。
苗放又笑了。
唐一曲的眼淚都流進他脖子裏啦。
行程在山腰上耽擱了三日,唐一曲原還不想啓程,他老覺得苗放的毒沒調養幹淨,苗放總說他想太多,自個兒能跑能跳,能吃能睡,早就好了。
唐一曲尋思苗放為什麽會中毒,苗放只當是果子上有什麽毒物爬過,怨自己疏忽大意,不當回事。
唐一曲想問什麽毒能這樣厲害,一回頭苗放正領着呱太往河裏跳,赤身裸體的晃得唐一曲眼花。
唐一曲就不想問了,留着自己慢慢琢磨,苗放那心眼大的,都能放下呱太了。
一曲,你不洗嗎?
唐一曲搖搖頭,完了将苗放的衣裳拿起來,抖開。
苗放就蔫了,我才剛下水就要上去呀。
唐一曲點頭。
噢...
苗放毒祛剛愈,唐一曲什麽都管着,這不行那不行,苗放沒轍,擦着頭發看呱太在水裏打挺,來回游動,探着個腦袋在苗放跟前來回晃,那得意的。
苗放憋悶呀,不等他說話,唐一曲撿着個果核往呱太腦門上一彈,呱太也蔫了,一跳一跳上了岸,乖乖在苗放邊上蹲着。
苗放就又高興了。
倆人收拾收拾準備上路,不出幾步,唐一曲就停了。
風聲有異。
苗放不明白他怎麽就不走了,問,怎麽啦?餓啦?
唐一曲示意他噤聲,站那沒動,閉上眼凝神一聽。
伏于樹上暗察的小師弟還沒看清唐一曲的去向,就讓一支突如其來的梅花镖打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