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苗放發現,他真是太久沒離開蒼山了,出了城門口連北都找不着了。
他剛來中原的時候不是這樣的呀。
唐一曲眼看着苗放走走停停,眼中只有新奇,伸手就拽他的缰繩,将他的馬拉到自己身旁,并肩而行。
苗放忍不住說了,中原變化好快啊!
...
苗放的家住在山谷裏,周遭風景除了冬天葉子會變黃,花兒會睡覺,小草不發芽,十年如一日,光是他家門前的水井就已經在土裏呆了上百年了,哪像中原,東西說沒就沒了。
回苗疆的路遠比去唐家堡漫長得多,苗放卻是比當年來時要狼狽,這些年小寵繁衍了不少後代,拖家帶口的,趕路極為不便,唐一曲不知從哪給苗放整了個竹簍出來,将苗放那群小寵往裏頭一塞,拴在馬屁股上就全都帶走了。
苗放想想自個兒原來也挺愚蠢的,可是在家鄉的時候大家都誇他聰明的呀。
呱太個頭大,竹簍放不下,也不願意呆在竹箱裏,唐一曲那是半點都不想屈就它,索性讓它扒在自己肩頭,外放玩耍。
時間久了,呱太肩頭扒膩了,也會抱着唐一曲的脖子不撒手,再久就蹦上他腦袋頂,颠簸了叫喚,不颠簸就呼呼大睡,成了精似的。
苗放驀地發現,自個兒真是兩袖清風回師門,唐一曲看起來要比他還像五毒弟子。
苗放還發現,打離開蝴蝶泉那天開始,自個兒的小寵黏唐一曲都比黏自個兒勤。
這不他那雙頭靈蛇都從竹簍裏探出腦袋了,苗放伸手想逗它,結果正眼都沒落一個,靈蛇看啥呢?嫉妒呱太呗,都是一窩出去的,憑什麽就呱太能放風呢?
這可好,唐一曲肩上除了呱太,一天換一伴兒,看着可了不起,威風凜凜,靈蛇聖蠍,風蜈蜘蛛,這要不是那碧蝶自個兒能飛,可不還得打起來嗎。
苗放仰天長嘆,忽然記起該給小寵喂食了,這飼料還沒掏出來,唐一曲就沖他直搖頭。
苗放問,喂過啦?
唐一曲點點頭。
......
每天晚上歇腳唐一曲都會将竹簍裏的小寵倒出來,讓它們換換地兒遛彎,第二天再叫回來,苗放這會估摸着該上路了,取了蟲笛一吹,碧蝶先回來了,後邊稀稀拉拉跟着幾只蜈蚣的小崽。
苗放有些楞,又吹了好幾聲,回來只小蠍子。
苗放頓時慌了,急道,壞啦壞啦!莫不是遇到野獸給吞啦!
說完就要去找,唐一曲忙不疊拉住他,站起來往林子深處走了幾步,指尖放嘴裏一橫,幾聲響哨穿進竹林,驚飛了鳥群。
苗放起初不明白他要做什麽,張嘴想問,卻見地上爬過來群眼熟的不行的小東西。
近了仔細一看,可不就是自個兒那窩小寵,苗放伸手數了數,大大小小,一個不落。
唐一曲蹲下身,把竹簍放倒,小東西們一個兩個往竹簍裏鑽,整整齊齊。
苗放有些傻眼,卻說不出話。
唐一曲将竹簍栓回馬上,回身滅了地上的篝火,拉着苗放就要走。
苗放不樂意了。
他生氣了。
苗放可不是唐一曲,會掩飾,還有面具,這一生氣那是連眼睛都不會笑了。
唐一曲見拉不動他,有些奇怪,一回頭就看見他臉上的不高興,更奇怪了,想問為何,想起自個兒不會說話。
唐一曲只能疑惑地看着他。
苗放頭一回生這大氣,氣鼓鼓說了句,中原人真奇怪!把我的寵都帶跑了!
唐一曲就明白他是怎麽回事了,本該安慰,可卻想笑。
苗放生氣的臉真逗,逗極了。
唐一曲連忙擺手,想告訴他,中原人不奇怪,別生氣。
苗放哼了一聲。
唐一曲又指了指竹簍,小寵也沒跑,別生氣。
苗放那個氣喲,話都不高興說了。
唐一曲左右一想,不知想了些什麽,梅花镖一擲,就打了些竹葉下來。
唐一曲挑了片最好的,在苗放跟前晃了晃。
苗放下意識問,幹什麽?
唐一曲把竹葉往嘴裏一放,輕輕一吹。
苗放的眼睛頓時亮了。
他想起了家鄉山谷裏幽幽吟唱的百靈,就像天上來的聲音,婉轉又動聽。
給我給我,我也要吹。
唐一曲嘴角就彎了,将竹葉給他,苗放學着唐一曲的樣,卻怎麽都吹不出來,耳朵裏聽見的全是自個兒嘴裏出來的氣。
苗放懊喪之餘滿是好奇,怎麽唐一曲就能吹出那樣好聽的聲音,他從來都不知道小小一片竹葉也有妙用,更不知道唐一曲還會這麽厲害的本事。
這可比唐門功夫難多了。
你是嘴裏有機關嗎,不然怎麽會吹得這麽好!
唐一曲一愣,随即眯起眼睛笑了。
苗放這會哪還有氣了,唐一曲一笑,他心裏能開出花了都。
唐一曲給苗放吹了首小曲,是苗放從未聽過的音調,和他家鄉的山歌不同,也和他在蒼山城裏聽過的中原小調不一樣,他知道中原有種花,只在暗夜裏開放,可他現在卻覺得像是看見穿過了黑夜,與晨光同在的昙花。
特別得讓他自此無法遺忘。
每當月亮升起,萬物俱靜,那首小曲就會從他心田悠悠流動,流向所有唐一曲存在過的地方。
後來苗放才知道,那首小曲是唐一曲幼時寫的第一首小曲,想送給父親的生辰之禮,只是狼牙軍一把大火,連同琴譜和父親的那把七弦,都一并燒在了土裏。
大師兄一個頭兩個大,師門召令,竟召不回唐一曲。
南诏大軍夥同天一教欲将苗疆占為據點,進而入土中原,到蒼山會師,幾大門派紛紛出手相援,唐家堡耳聞此事,當即調派人手,前去相助。
唐一曲收了去信,讓信鴿帶回張字條,就四個字,弟子得令,人卻不見蹤跡。
眼看師弟師妹都到齊了,橫豎沒轍,大師兄硬着頭皮去交差,
唐懷禮聽後半天不語,末了只道,既然一曲捎了話,那他自然會到的,不等他了,你們且先行趕往五仙教,依計行事。
大師兄聞言,還未說話,小師弟先發了聲。
師父,一曲師兄這是觸犯門規,您怎麽一點都不生氣?!
大師兄一愣。
小師弟還有話說,您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縱容他,現在他已然不将您放在眼裏,您還...
好了!唐懷禮橫眉一怒,斥到,為師教出來的弟子就是大敵當前窩裏起哄嗎?
小師弟急了,可是...
唐懷禮手一揮,示意他莫再多言,一曲既然不歸師門,必然是有事在身,他是我自小帶大的,為人如何無需你來論道,為師心中自有分寸,時候不早了,收拾收拾該出發了。
大師兄攔住還欲多言的小師弟,道,師父別動怒,小師弟心直口快慣了,是他失言,我代他給師父認錯。
唐懷禮聽了,稍平怒氣,坐下道,認錯就不必了,一曲确有不妥之處,待他回來我自有處置。
小師弟忍不住嘀咕,處置處置,還不就是思過崖面壁三日。
唐懷禮眉頭一皺,你想說什麽,不妨大聲些,也好叫為師聽聽你的高見。
小師弟這會就是十個大師兄也攔他不住了。
師父,我不服!
說來聽聽。
堡中并非只有一曲師兄技藝不凡,堂中幾位師兄就不差分毫,為何師父獨獨偏愛一曲師兄?
哦?唐懷禮看着面前的少年郎,何以見得?
小師弟振振有詞,一曲師兄觸犯門規不是一次兩次了,可是師父從未責罰過他,就是有,也只是讓他在思過崖面壁思過,六師兄只是早訓遲了半刻就掃了一個月大堂,徒兒不服!
為師聽明白了,唐懷禮笑笑,你不是不服為師,是不服一曲。
小師弟戛然。
既是不服,為師倒想問問,你入堡至今也有五個年頭了,可曾與一曲切磋一二?
徒兒耳聞已久,小師弟聲音小了許多,只是還未曾有那榮幸。
可曾與一曲接觸一二?
一曲師兄長年行蹤飄忽,偶在堡中休憩也不近同門,所以徒兒...
小師弟漸漸沒了話。
罷了罷了,唐懷禮站起身,拍了拍小師弟的肩,此次苗疆之行,是你和一曲第一次共事,若你回來對他仍是不服,你方才所問,為師自會告訴你。
小師弟片刻無聲,許久才道,師父,徒兒還有句話想說。
恩?
徒兒見識淺薄,不知天一教是何模樣,可聽大師兄說他們也是苗人。
是又如何?
徒兒還聽說,一曲師兄性子生冷,從不結交外人。
你究竟想說什麽?
不久之前,有個自稱是一曲師兄的朋友來找他。
是個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