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原本小師弟同大師兄一行只是路過,大師兄眼尖,發現了地面上的血跡,還很新鮮,旁上篝火剛熄,尚有青煙,左思右想,此地已是苗疆邊界,周圍一帶應是有天一教出入,疑是有人遇害,追蹤至此,卻不想竟是唐一曲的蹤跡。
大師兄簡直意外至極。
他與唐一曲二十年同門之誼,從未如此輕巧就覓見唐一曲,而當他看見與唐一曲同行的苗放,心中隐隐有些明白了。
奇哉怪也,他大概能明白小師弟和師父辭行時的那番疑惑了。
小師弟性子沖動,見着那苗放的穿衣打扮,便覺熟悉,仔細一想,可不就是師兄們所說的苗人嗎,當即想上去論個明白,讓大師兄以眼見未必為實,不可胡來,先暗中探查之後再做決策不遲給攔了下來。
咱們說說小師弟吧,小師弟這人吧,自小聰慧,悟性也高,雖然個性沖動但論及武藝,卻也還是能在唐懷禮門下排得上號,久聞師兄裏有個叫唐一曲的,曾在當年武林大會大展鋒芒,又常聽堡中同門議論,說如若各堂挑選一個功夫最好的弟子,那唐懷禮所掌管的藥堂必然是唐一曲無二,遂早想切磋一番,見識高下,奈何唐一曲長年行蹤不定,入門至今莫說切磋,就是面都不曾見上一回,這廂被唐一曲一支梅花镖驚出了動靜,小師弟也不再躲藏,不等大師兄出聲攔阻,就想同唐一曲過上幾招。
沒想等他落地,面前卻不見唐一曲,小師弟暗自一忖,當即炸下幾枚機關,本想引唐一曲現身,面前忽來一道寒光,直直打向他的肩頭,力勁之大,震得他內息一亂,連連後退,踉跄幾步險些倒下,唐一曲不知何時從樹後而出,相隔甚遠卻能覺到他襲湧而來的殺氣,小師弟察覺不妙,架上弩箭,揚手一把天女散花,有如暴雨而去,趁唐一曲躲閃之際,袖子一甩,打出枚迷神釘,卻未想迷神釘剛出手,兩聲脆響就給打了回來,小師弟驚詫之于,那将迷神釘打回來的東西擦着他臉頰而過,牢牢紮在了身後的樹上。
小師弟回頭一看,三支孔雀翎,整整齊齊,入木三分。
小師弟擦了把臉上滲出來的血絲,眼看接連幾招還未得手就已被識破,且練練敗退,大感不平,一股怒氣就要上來,還想再動手,大師兄出了聲,卻不是勸他。
一曲!手下留情!
唐一曲候等大師兄開口已久,見大師兄終于帶一幹同門現了身,這才合了手中千機匣,收于腰後。
小師弟卻是不滿,大師兄?!你怎麽...
好了!大師兄低聲一斥,較量也較量過了,莫要誤了正事。
小師弟聞言,縱有千般不服也只得先忍耐一番,憤憤然收了兵器,道,大師兄,我沒說錯吧,你看躲在樹後的那個,不是苗人是什麽?!
苗放自方才就讓唐一曲交代在樹下等候,這會聽見外頭有人提及自己,小心翼翼探出頭,是、是在說我嗎?
大師兄将苗放上下一打量,正想笑說小師弟誤會了,小師弟卻已經冷笑道,當然是你,我看你這人穿得這麽奇怪,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
話音剛落,小師弟便覺肩頭一痛,側頭一看,竟是一支化血镖,他甚至不知唐一曲如何以這樣快的速度出的手,悄無聲息,不等他将镖拔出,唐一曲的千機匣已經橫在了他的眼前。
大師兄連連搖頭,急道,一曲,不可。
唐一曲沒吭聲,小師弟也沒說話。
弩箭背後是一雙冷若冰霜的眼睛,毫無情感,是小師弟長這麽大從未見過的攝人刺骨,光是這樣與唐一曲對視,他就已經動彈不得,一時竟失了聲。
他想起唐一曲的身手,既快又狠,僅僅交手的那短短片刻,就讓他應接不暇。
大師兄素來機敏,日前暗察既見唐一曲與苗放相處甚密,如今又為小師弟一句失言動怒,心下已明白八九分,小師弟年紀小,出言不當,你別和他計較,看在他也是你的師弟,先将兵器收起來。
唐一曲不答,擡眼看了會大師兄,片刻後才俯身摘了小師弟肩上的化血镖,傷處頓時鮮血直湧,大師兄忙不疊從懷裏掏出随身攜帶的傷藥,替他将傷口紮起來。
傷并不深,顯然只是略施小懲,只是出師至今,小師弟從未傷在同門之下,肚中除了憤怒,更有委屈。
大師兄,怎麽連你也護着一曲師兄?
大師兄無奈,你這家夥,也不容我把話說完,此人是苗人不假,但不是你說的天一教。
小師弟語塞,可是、可是...
可是什麽?
小師弟忍不住嘀咕,怎麽說也是我的師兄,下手好不留情。
大師兄一聽,輕聲一笑,反問道,這麽說來,适才較量,你手下留情了?
我...小師弟無言,可我也沒贏不是...
大師兄将藥收好,笑勸小師弟莫再委屈。
唐一曲若沒留情,适才他從樹上下來的那記追命箭,早已要了他的小命。
大師兄和苗放交談了一番,得知他是受師命而歸的五仙教弟子,又聞他長年居住在蝴蝶泉邊,心下一思量,大抵就了然了。
想來當初南诏皇宮唐一曲所受的傷,必然是得他救治。
遂對二人來往也不奇怪了。
苗人淳樸,大師兄既非惡人,苗放不多時便同他熟絡了,有問必答,同行趕路時還會說上幾句話。
唐一曲騎着馬在苗放身側,一路聽他們交談,默不作聲,面無表情,似在思考,時常苗放扭過頭捎上他一兩句,他才點下頭,嘴角含笑。
小師弟肩上的傷仍在隐隐作痛,對唐一曲尚有芥蒂,也是不懂,唐一曲同門面前尚不說話,卻會對着苗人笑。
臨近五仙教時衆人停下歇腳,小師弟口幹,擡頭一看腦門上的大樹吊着片野果,伸手就想摘。
苗放瞧見了,急的大喊,別吃!
小師弟吓了一跳,不明所以。
苗放搖搖頭,說,這一帶應該是有天一教呆過,果子有毒,別吃。
唐一曲怔了怔,回頭看他一眼。
原來苗放并非沒去細想過此前為何中毒,只不過這一想,倒也和他思索的結果相差無幾。
苗放是土生土長的苗疆弟子,苗疆附近一帶必然是從小就熟知,且有醫術在身,辨不出野果是否有毒本就不該,左右一想,也只有一個說法了。
大師兄想起之前發現唐一曲蹤跡時地上的血跡,頗為擔憂,你們和天一教打上照面了?
唐一曲搖頭,苗放接話,沒有,但是前幾天我吃了,毒性很厲害。
能确定是他們嗎?
恩,他們是從我們五仙教出去的,制毒手法跟我們很像,我能分辨得出來。
大師兄聽了,當機立斷,此地不可久留,快馬加鞭,明日一早就要抵達五仙教與其他門派會和。
五仙教放出召令的消息苗疆皆知,苗阿妹知道親哥哥要回來,天天在山腳下從日出等到日落,她這親哥自從出師離教,就再也沒回來過,若非有書信,全家都要以為他是死在外頭了。
今一早天微亮,苗阿妹照舊爬起來把自個兒收拾幹淨,抖擻精神就往山口奔。
她已經等了許多天了,這條路是她當年送啊哥出門的道,她到現在都記得那會啊哥一直說不要哭啦不要哭啦,他是出師,又不是上山打虎,為什麽哭呀。
時隔多年,每每回想起來苗阿妹仍然想流淚,水牛踩了她的腳,她疼呀!
苗阿妹等了沒多久,太陽就出來了,盛夏的陽光總是來得那樣早,苗阿妹倚着樹幹有點昏昏欲睡,冷不丁遠遠瞧見個影子,頓時人都精神了許多。
是她家啊哥!
啊哥!!!
大老遠騎在馬背上的苗放吓了一跳,他打了一夜的瞌睡,忽聞此聲,還以為夢中神游,一直到苗阿妹在他跟前停下,頂着張燦爛的笑臉,苗放才終于回過神來。
阿、阿妹?
啊哥!
是你呀阿妹!
苗放從馬上下來,同苗阿妹抱在了一塊,倆人高興得原地打轉,壓根忘了後頭有人。
阿妹你這麽久不見終于長高了!
啊哥你現在還傻不傻呀?
不了不了,我在中原給人治病呢。
好厲害啊哥!啊爹啊娘可以放心了!
唐一曲靜靜地看着苗放,他臉上的喜悅自己曾經也感受過,如今想來卻仍然像在昨昔,只是過去這麽多年,他似乎也再想不起自己那般高興起來是什麽模樣。
苗放高興完了,終于想起了唐一曲,這就轉過身将他拉下馬,帶到苗阿妹面前,阿妹,這是我的好朋友!
苗阿妹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唐一曲,笑問,怎麽叫他呀!
他叫唐一曲,好不好聽?
苗阿妹連連點頭,好聽。
唐一曲驀地就想笑。
苗放又說,這是我的小妹,她叫彩蝶。
唐一曲朝苗阿妹點點頭,就算是打了個招呼。
苗放指着大師兄就要介紹,苗阿妹卻打斷了他的話,啊哥你怎麽都不問他我的名字好不好聽!
這還用問呀?不好聽啊!
什麽?!
碧蝶才好聽。
......
苗阿妹将他們領進山,苗放走在前頭,和唐一曲說他既回門派,要先去找長老艾黎複命,苗阿妹會帶他們去有中原人的地方落腳,苗族人都好客熱情,不用太過擔心。
唐一曲沒做聲,只看着他。
苗放知道他是聽見了,沒再多話,朝他笑笑就先走了。
唐一曲的猜測是沒錯的,長老艾黎說,前些日子天一教就已經打了進來,在五仙教多處角落駐營紮根,所經之處無不是遍地毒霧,禍害生靈,苗疆中人如今不敢出山谷一步,中原派來支援的隊伍正在商議對策。
教主曲雲下令,若教中弟子歸來,先由艾黎調配,待人馬備齊,便是開戰之時。
長老得知苗放前幾日中過天一教留下來的毒,有些意外,問他是如何解的毒,怎會短短數日就安然無恙。
苗放聽他這話問的奇怪,反問道,難道師門有人也中毒了嗎?
長老點點頭,說此前幾番交戰,五仙教并未占到什麽便宜,衆多弟子都倒在了天一教的毒物之下,并非不可解,只是恢複起來少則十天多則半月,延誤了許多迎戰的機會,如今萬花谷谷主還在路上,苗疆醫蠱收效甚微,正為此事一籌莫展。
苗放仔細想想那日毒發所用的對策,突然眼睛一亮。
長老!我知道得找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