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柒
縱使對幹爹有再多的不舍,時光流轉白駒過隙,心裏不能永遠惦記着這件事。
自從小太子跟他說了那句“徐多你對本宮真好”,徐多心中似乎為他空出了一塊特殊的位置,經歷了生離死別,又繼承了幹爹的位子,他算是一夜之間成熟許多,也分清了很多人的輕重。
他也是發現了些小太子對他與其他奴才的不同,比如劉公公來喚小太子時或許只能得到一個“嗯”,但若是換做是他,總能聽見小太子“親熱”地叫他的名字;比如其他的奴才近不了小太子的身,但他可以偶爾牽住小豆丁的手,偶爾替他整整衣服。這些細小的區別徐多都會放在心上,他知道小豆丁是刻意為之,當今聖上是個不大在意細節的人,但顯然他的兒子不是。
徐多只要發生一點點改變,小太子都能敏銳地發現。
“徐多,你穿得什麽?”
徐多笑道:“殿下,這身是太監大總管的衣服,奴才升官了,大官兒。”
小太子一向不喜他對名利露骨的渴望:“比本宮大嗎?”
徐多被他噎了一下,道:“奴才當然還是個奴才,怎能跟殿下相提并論,殿下莫要輕賤了自己。”
小太子輕笑一聲。
徐多與小太子相處久了,算是習慣了小豆丁一下冷一下熱的性格,也知他沒與自己較真,松下一口氣,跟着笑道:“奴才是不是總管不重要,殿下不嫌棄奴才就好。”
小太子點點頭:“你以後就一直伺候父皇嗎?”
“是,奴才負責照顧陛下的一切生活起居。”
“是嗎。”小太子輕輕應道。
徐多有點不明白他的意思:“殿下?”
“那你見到父皇的時間比本宮還多,”小太子偏頭想了想,“父皇還沒來檢查過本宮的功課。”
徐多一聽,心疼起來,默默做下暗示尚武帝的計劃,面上不露聲色:“殿下還小,才剛剛上學一個月,待殿下學識豐富了,陛下自然會來的。”
小太子聽多了他這類話,淡淡道:“本宮想象父皇一樣。”
這已經不是徐多第一次聽他這麽說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外界的渲染太厲害,小豆丁似乎對“變成父皇一樣”有特別的執念。徐多嘴上應和着,心裏想得卻大相徑庭。他并不希望小豆丁變成尚武帝一樣的人,當今聖上是個弑兄奪位的皇帝,為了鞏固政權日日只睡兩個時辰,不去後宮,無意女色,雖然平時對他們這些奴才比較随意,但也沒把任何一個人放在心上,外表溫和,內心卻無人可知。
徐多絕對不想看到有時會依賴他、會黏他的小豆丁變得那麽孤獨可憐。
至少,在他面前,他渴望小太子對他袒露幼稚、孩子氣的一面。
徐多跳過這個話題,他沒有左右小太子的思想的資格,索性轉移了話題,柔聲道:“殿下,雪停了有幾天了,梅樹應該開花了,殿下想不想出殿走走?”
小太子興趣不大,若有似無地點點頭:“嗯。”
在宮裏徐多不敢肆意牽着小太子,便躬身走在他的身後,擋去一陣陣的寒風。
徐多陪着小太子閑庭信步,連往日看花的習慣都忘到一邊,一心一意地應和着小太子有一句沒一句的話語,覺得惬意無比。
他正享受着這難能可貴的一刻,周圍溫煦的空氣倏地被劈開,猛然感到背後陣陣寒冷,他來不及思索,轉身就是淩冽一掌,耳邊“噗嗤”響起入肉之聲。
徐多如臨大敵,一顆心懸在嗓子眼,電光火石間匆忙出手。他與小太子走入了偏僻的角落,僅憑他一人應付數人,壓力頓時排山倒海而來。
他用上渾身氣力一揮袖,掃開即将環繞住他腰身的長鞭,額間浮滿細汗,“咚咚咚”的心跳震耳欲聾。徐多一方面抵擋着攻勢,腦內飛快地運作,是誰會在這個時候偷襲?他們是怎麽進宮的?是誰會來刺殺一個不得寵的太子?這些人……為什麽這般奇怪?
分明是用的毒辣狠絕的招式,但無一招致命。攻勢全是沖着他來,若解釋成合力殺掉唯一能保護小太子的人也說得通,可他感覺不到殺氣,仿佛只有将他放倒的意思。五個刺客之間毫無合作,更是別提訓練有素,雖是各占一角,圍成一個看似無懈可擊的圈,卻滿是漏洞。
徐多稍稍鎮定,捏緊手中的暗器,等待着一個時機,蓄勢待發。他抛去紛擾的雜念,當下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便是不能讓小太子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他感覺掌中的暗器沉重無比,微微彎腰原地緩慢打轉,與刺客們僵持着,他現下只能祈望背後沒有破綻,不會讓刺客有機可乘。
五雙眼睛如炬的目光交彙在徐多身上,他的左肩已有一處受傷,麻痹感漸漸從肩頭傳向手臂。陷入困境之中,徐多終于感覺到悚然的恐懼,他可以流血可以忍痛,但無法抵抗麻藥。他甚至連傷口的痛覺都消失了,只能聽見自己的血液“滴答滴答”落在磚石板上的聲音。
徐多狠咬了一下舌頭喚回部分理智,心頭難免有些沉重,他目光決然,只求以間不容瞬之勢一擊致命。
他算準了角度、目标以及對方的反應,偏偏漏掉了他要保護的是一個活人,而不是死物。
“徐多,你受傷了。”
稚嫩的聲音止住他接下來的攻勢,徐多看着小太子上前兩步,站在他身前,用幼小的身體擋住了他,一副要保護他的樣子。徐多心頭大震,麻痹的手臂複蘇一般抽搐一下。
他看着小豆丁懵懂地點了下腦袋,擔憂地看了他一眼,轉而對刺客們露出敵視的眼神,然後依舊用他那淡淡的童聲道:“徐多,你流了好多血。”
徐多腦中突然天旋地轉,他想過小豆丁重視他,想過他依賴他,但從不敢不自量力地認為小太子能把他看得多重要。他是奴才,天生命賤,而小太子是主子。奴才保護主子天經地義,他就算死在這裏也無從置喙。
徐多的面目扭曲了一下,比起小太子送給他玉镯子時的感動,此刻內心的激蕩更加猛烈。他已經完全忘記置身于危險中的緊張,心尖發顫,恨不得揉亂小豆丁的頭發,把他摟在懷裏狠狠親一口。
徐多呆滞地凝視着小太子的背影,忘記了動作,直至四周白光一閃。
“殿下!小心!”
徐多一個激靈反應過來,猛地從原地彈跳起來,飛身撲在小太子身上,将他整個小身體緊緊包在懷裏。
但還是已經太晚了,那群殺手對于這個孩子毫不像之前那般留情,劍鋒堪堪掃過小太子的臉龐。徐多只聽見懷抱着的小人脆脆地哼了一聲,眼睜睜地看着小豆丁身子一縮,那雙他最喜歡的眸子痛苦地閉合,血珠從眼角滲出,劃過臉頰,滴在他的手心。
這徐多盯着掌心鮮紅的血,徹底懵住。
眼前漸漸擴大成一片血紅。顫栗直通到四肢百穴,他短短的一瞬間腦內像是被抽空了一般,驀地一下劇痛,再擡起眸簾時,眼底充斥嗜血的殺氣。
“啊!!”
徐多突然抱頭悲嚎一聲,仿佛受了極大的刺激,再也沒有思考的能力。渾身的血液、經脈像是被人操控着,瘋狂的殺意湧上,蒙蔽雙眼,一股莫名強大的氣力破體而出。
在他豔紅的世界裏,除了小太子是明亮的存在,餘下的人都化成一個個黑點。這些黑點躁動着,跳躍着,極端礙眼。傷害小太子的人,統統該死!統統殺掉!
徐多感到手中凝聚了強勁的氣流,腳下也如同踩上雲霧,足尖輕輕一點,身旁景物頓時被擺脫在身後。
激昂起的烈風吹亂他的發絲,徐多面色一獰,眨眼間風馳電掣至一人身前,迅猛出手,死死扣住那刺客的喉嚨。三根手指插|入,指尖全部陷進肉裏,三個血窟窿汩汩冒出滾燙的液體,自上流下,把徐多整個小臂染成鮮紅。
“啊啊啊——”刺客發出痛苦的慘叫,轉瞬戛然而止,徐多不為所動,面目更顯猙獰,竟是想将那名刺客從咽喉部生生撕斷。
剩餘幾人一時被徐多的行徑唬住,手腳虛虛頓住,徐多随手把已經再也發不出聲的血人扔到一邊,轉身,對上僵直在原地的刺客。一次的殺戮根本滅不掉他心中的怒火,反而越燒越熾。
他突如其來的神力助他一招便能奪命,但他偏偏不這麽做。他們既然想劃傷小太子的眼睛,那他也要讓他們嘗嘗同等的滋味。他飛出袖中暗器,直接穿透對方腳骨,将人釘在地上。
那人瘋狂痛吼,卻無法挪動分毫。徐多沒有再髒了自己的手,反而是彎腰撿起地上的一節枯枝,握在手裏掂量。那樹枝鈍得很,也脆得很,獨獨只有分叉恰巧是人兩眼間的距離,絕不能是柄武器。徐多想也沒想,向它灌入內力,腳尖,把枯枝慢慢的鑽進那刺客眼裏。他不享受這種折磨的過程,心裏只有滿腔的報複,怎麽戳怎麽刺都解不了心頭之恨。
本來實力頗強的刺客像被施了定身術,沒有絲毫抵抗的能力。
再也構不成威脅的刺客們已經有退縮的意思,但徐多沒給他們機會,身後幾乎帶着疊影,穿梭在幾個逃跑的刺客之間,一一擊潰。
殺了……殺了……殺了……徐多心裏魔怔地默念着,小太子流着血的左眼和平日沉靜的眸子不停在腦中交替,那像是一尊被侵犯的神明,高高在上變成楚楚可憐,含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忍耐。徐多感到心頭肉仿佛被人剜下踐踏,那種痛楚驅使着他暴烈的殺意。
最後一個刺客已經瀕臨絕望,放棄了一切抵抗,只求速死。徐多走近他,對他的求饒聲熟若無聞,跟玩娃娃似的,捏住那人的肩膀,大喝一聲,連手帶劍扯了下來。血液噴薄而出,徐多輕輕一側頭,半張臉被噴上血紅,他也不抹去,閉上一只眼,任由血從眉骨滑落。
所有的黑點都被他一個一個擊倒,消失在單調色彩的世界。他漸漸變得無比平靜,幾乎成了一潭死水,他沒有半分雀躍,心頭像是被什麽事揪着,非常難受。
眼前漸漸變得明亮,徐多虛脫地滑倒在地。周圍全是已然咽氣的刺客,到處是被人硬生生扯斷的手臂、擰斷的脖子,遍地血腥,沒有一具完整的屍體。徐多怔忪半晌,毫無知覺。
“殿下……”良久,徐多喃喃一聲,迷惘地扒開那些斷肢、碎肉,終于看見一旁臉色蒼白的小人。小太子的左眼流出的血跡幾近幹涸,另一只右眼看陌生人似的注視着他。徐多一片茫然,胸口絞痛,耳朵貼在地上似乎聽見隐約的腳步聲。他提起最後一口氣,嘶啞吼道:“有刺客!傳太……醫……”
作者有話要說: 希望沒把徐多寫得太癫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