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溫泉(6)
吃完早餐,顧原接到了肖澤打來的電話。
這通電話打了很久,顧原左手捏着電話,站在陽臺上一直沒吭聲。
肖澤盡可能的把事情的原委告訴顧原:“......所以這件事現在鬧得挺大,新聞媒體已經介入了,醫院領導層也很重視,屍體現在在殡儀館躺着,你得立馬來一趟...”
挂了電話,顧原去房間裏拿勘察箱,臉上沒什麽特殊表情。
“怎麽說?”
墨臨剛把廚房收拾好,正用紙巾擦手,每一根指節都很好看,他慢條斯理的動作看着挺優雅。
顧原:“醫鬧。”
溫子涵把電視關了:“怎麽又是醫鬧?岩海市公安是不是該加強法制宣傳了,怎麽什麽人都在搞醫鬧?”
顧原一邊走一邊說:“家屬懷疑醫生失誤導致病人死亡,醫院聯系了警局,想請法醫出個屍檢報告...來證明醫生的清白。”
溫子涵跟在他身後等着換鞋:“國內的醫患關系确實緊張,還是國外的醫生安全,上次你還說讓我回來,我才不幹,我放着高薪不拿,回國幹嘛?”
“報效祖國。”顧原說。
“也是,畢竟祖國資助你上了學,但我不一樣,我是爹媽養大的,得先給爹媽盡孝。”
“你在國外怎麽盡孝?”
“這你就不懂了,我不給他們添堵就算盡孝了。”
顧原:......
墨臨把車從車庫開出來,溫子涵搶先一步上了副駕駛:“你這車不錯啊,我在國內就沒見過幾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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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臨笑了一下:“你喜歡的話可以借你開幾天。”
“這個可以!就這麽說定了!”
三個人到殡儀館的時候,現場非常熱鬧,堵得車輛根本沒辦法進去,記者和電視臺的人在門口架着攝像機,正在錄制視頻,鏡頭正對着一群鬧事的死者家屬,家屬拉了一條白色的橫幅,上面用黑色的粗體大字寫着:無良醫生,草芥人命!
家屬來了一群,少說也有三四十人,男女都有,場面壯觀。
被家屬圍在中間的男醫生穿着白大褂,看着三十多歲,他被迫跪在家屬面前,頭低着,接受一堆人的辱罵和指指點點,硬是一聲也沒吭。
主要是醫生寡不敵衆,再加上現在的傷醫事件屢屢發生,醫生自己也害怕會激怒了家屬,到時候家屬捅他一刀,直接住進ICU......
死者的兒子往他身上吐口水,嘴像個不停工作的噴糞機,源源不斷的制造着散發味道的辱罵性詞語,肆無忌憚的問候醫生的親人和祖宗。
兩邊站了不少圍觀的路人,正在小聲議論:
“那個醫生把人醫死了,話都不敢說...跪在中間也沒人幫忙...”
“可能真是醫生做錯了事吧...”
“現在的無良醫生多了去了,只不過以前沒這麽鬧過...”
“誰說不是呢,現在的醫生哪個不是賺着黑心錢...”
溫子涵聽着難受,之前只在報道上看過國內醫生的處境,沒想到已經到了連市民都不待見的地步。
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國內醫療制度起步比較晚,很多地方也是借鑒西方國家,存在缺陷很正常,只能靠以後慢慢完善醫療制度。
人群中墨臨低頭看了一眼顧原:“還好嗎?”
顧原低着頭,抓着勘察箱的手指泛白。
溫子涵也看了一眼顧原:“不行的話讓他們把屍體擡到別的地方,這裏人太多了!”
顧原:“不用...你們跟着我就行了。”
墨臨和溫子涵都在他身邊,所以即使面對這麽多人,他也有底氣和勇氣。
穿過人群後,殡儀館裏面的人少了很多。
事情的原委顧原在電話裏已經聽肖澤講了。
前幾年,國家為了提高醫生的綜合能力,普及了“住院醫師規範化培訓”,要求所有醫學院畢業的學生都必須在畢業後接受三年的培訓,五年大學加三年培訓,也就是八年。所以培養一個基層醫生至少需要八年的時間,這是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
作為醫療技術領先的三甲醫院,每年都會分配到教學的任務,這些教學任務一般會落到醫院的基層醫生身上,這個事件的主人公,羅佑醫生就是其中一個。
羅佑今年32歲,是岩海市人民醫院呼吸內科的一名基層醫師,最近剛考了主治醫師,科室裏優秀的醫師很多,他并不是拔尖的那一類,但是他帶教的學生都對他的評價非常很高。
基層醫生是科室最忙的醫生,大事小事都需要操心,他們沒有太多精力去照顧學生的感受,只有閑下來的時候才會教一教他們。
但是學生都喜歡去羅佑那一組,原因很簡單:這個老師脾氣好,有耐心,而且非常願意教他們東西。
每次從他那裏離開的學生都覺得自己學到了很多,作為回報,也會任勞任怨的幫他幹活。
這件事情就出在他帶學生的過程裏。
死者陳健半年前被查出來患有肺癌,堅持化療了6個周期,但是沒能控制住病情,出現了大面積的肺內轉移,腫瘤侵及到了胸膜層。
因為侵及了胸膜層,胸膜會出現大量的滲出液,這些滲出液在胸膜腔裏越積越多,如果不及時抽掉這些液體,就會壓迫肺部,導致肺部無法舒張而呼吸困難。
所以這個病人在B超下做了胸腔積液定位後,醫生對他的病情做了評估,最終決定給他做胸腔穿刺:從積液定位的位置插入一根管子,管子會連通胸膜腔內的積液,然後把液體引到體外,減輕患者的痛苦。
對醫生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基礎的操作,大多數的醫學生在實習的時候就已經會了。
在做這個操作之前,必須要找患者簽知情同意書,因為任何侵入性的操作都有風險,必須在病人同意的前提下進行。
這是最基本的流程。
但是這一天,羅佑就犯了這樣一個最低級的錯誤。
他焦頭爛額的忙完了手上的事情,想起要給病人做胸腔穿刺,于是把知情同意書打印好,正準備拿給病人簽字的時候,主任忽然找他談話,于是他就把同意書折起來放進了白大褂的口袋裏,等主任問完話,他推着胸腔穿刺包去了治療室。
此時羅佑想起病人的字還沒有簽,就從白大褂裏拿出知情同意書,但他發現自己沒有帶筆。
出門拿筆的時候正好遇到一個過來學習的同學,同學發現老師在做這個穿刺,表示自己想試一試。
任何一個醫生都不可能從書本上學到怎麽做穿刺,只有不斷的實踐,積累經驗,才能成長為一名優秀的醫生。
羅佑也是這麽過來的,所以他非常理解學生的心情,他給學生回憶了一遍穿刺的過程,然後站在一旁指導,瞬間就把要簽字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了。
這次操作的定位點在病人的後背,第八肋間隙,需要病人反身坐在椅子上,雙手抱着椅背,背部微微彎曲。
學生找到了進針的位置,又用碘伏消了毒,準備先打麻藥。
羅佑不太擔心會出問題,畢竟這是一個非常基礎的操作,但他還是全程都在監督。
打麻藥的時候,同學有點緊張,手不停的抖,搞了半天,針頭只進去了一點點。
麻藥打到一半,抱着凳子的病人忽然暈倒了!
同學連忙拔出針頭,吓得臉都白了!
在醫生的輪番搶救下,心肺複蘇做了一輪又一輪,病人還是停止了心跳!
此時羅佑想到自己剛才沒有讓病人簽同意書,頓時感覺大難臨頭了!
當時家屬都在病房裏站着,心情很沉痛,他們都知道陳健得了癌症,病情進展很快,活不了太久,現在人忽然死了,心裏并沒有太意外。
此時上級醫生忽然問了羅佑一句:“簽字沒有?”
羅佑想私下跟上級醫生說這件事,所以當時沒吭聲。
但是站在一旁的學生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于是說了兩個字:“沒簽。”
站在旁邊的家屬也聽到了,揪着這兩個字不放,陳健的兒子大概二十七八歲,嗓門很大:“沒簽字你憑什麽治療?!”
病房很快就因為這個事情鬧了起來,以至于沒人搭理剛剛才去世的陳健。
科主任不在科室,這件事很快就驚動了護士長。
護士長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操作之前不簽字,是大忌!
不管怎麽說醫院都是理虧的,所以她第一時間打電話叫來了醫管辦。
醫管辦的人很快就來了,每個人胸口都挂着牌子,上來的第一句話:“把病例全部封存了,任何人不允許再動!”
氣氛一下子緊張了起來,連患者家屬也不鬧了。
陳健的兒子一看事情竟然這樣嚴重,連醫管辦的人都叫來了,搞不好是一場醫療事故!
醫院這麽多人,自己勢單力薄,肯定鬥不過這些人!
陳健的兒子多少聽說過一些因為醫療事故,家屬獲得大額賠償的事情,想到這裏,他想先發制人,嘴裏大喊:“醫生殺人了!”
他開始大聲的喧嘩,想讓所有人都聽到,空隙間打了一個電話回家,把在岩海市的親人朋友全請了過來,還讓人拉了條橫幅堵在醫院大門口,不讓羅佑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插播一條解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