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睜開眼睛,又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心裏慌了一瞬。
這才剛出院不到一個月,怎麽又給我送進來了?我試着擡起手,活動自如,沒被束縛帶綁住,身上也沒缺胳膊少腿。
有幾個醫生站在隔壁床圍着病人交談。其中一人見我醒了,走過來問道:“身上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嗎?”
我搖了搖頭。
“待會兒起來走動走動,看看腿上沒事的話就可以出院了。”
腿?我這才發現自己膝蓋上有碘伏消毒過的痕跡。“那瓶利培酮,”醫生指着旁邊的桌子說,“你的,待會兒回去記得捎上。”
我把瓶子捂在手心,仿佛它還是溫熱的,攜帶着另一個人的體溫。我記住了那個人的模樣,他很高,手臂肌肉結實有力,胳膊上有一股特殊的肥皂水的氣味。
“對了,你不用交費,送你過來的是本院的醫師,他幫你付了。”
我感覺到臉頰上的涼意,才知道自己又情不自禁流了淚,是開心的眼淚。
不能讓它繼續失控下去,于是我趕緊擦幹了。
“你們這些人啊,能不能消停點?既然有病就不要老想着往外跑,出事後麻煩惹一堆,難搞得要命。”等醫生走了,我連忙打開瓶蓋,把吃剩下的藥全部倒在蓋子上一粒一粒地數,不多不少,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跡。
隔壁床的病人扭過頭來,壓着嗓子說:“喂!小哥,你是不是腦子有病?神經質的那種。”
我沒理他,直接下床走出了病房。以前住的是精神病專科醫院,因此我對大型三甲醫院的構造非常不熟悉,蒼蠅似的在裏面暈頭轉向,找到扶手電梯一層一層地往上走。
七 樓是肝膽外科的地盤。我站在科室的介紹欄前,目光一一掠過去,仔細搜尋,屏息一瞬,視線被第二行其中一個緊緊地抓牢。
他姓葉。我又看了看頭像下面的簡介,肝膽外科副主任醫師,xx大學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很長很長,後面寫了出診時間,周一下午、周四上午。
明天是周四,我要過來找他。
醫院離家很近,我認得路,很快就走回了家。
門敞開着,客廳開了燈,大舅和舅媽坐在沙發上,電視也沒開,屋子裏特別安靜,只有我自己的呼吸聲。
“上哪兒去了?”我不想說話,脫掉鞋子悶着頭往前走,大舅走過來扇了我一巴掌,還重重地敲了一下我的額頭,怒罵道,“蠢貨,多大的人了還不知道懂事!天黑了還亂走,被人販子拐去了怎麽辦?叫你跑!不長記性的東西。”
我低着頭不吭聲。
舅媽在旁邊解圍說:“算了算了,秋秋,你回房間睡覺。”
“以後不能一聲不響跑掉,知道嗎!”
我回房躺着,用被子把自己裹住,像一條蛆。翻來覆去睡不着,我又下床出去找水喝,大舅的房間的門虛掩着,裏面的光漏了出來,我聽見了他們說話的聲音。
“……你沒看見他的眼珠子呀,那樣的眼睛還是人的嗎?這種沒感情的怪物,誰懂他在想什麽,指不定哪天就反咬你一口!你趕緊把他弄走,不然我每天晚上睡覺都做噩夢,心裏慎得慌,再這麽下去,我也要瘋掉。”
大舅沉默着。
“這麽多年你在他身上花了多少錢?你怎麽不想想自己的兒子?好好的,非要把他接回來,自家的不上心,去管別人家的。”
“我不管他誰管他。”
很久之後,卧室裏的燈滅了。
我從客廳的電視櫃裏翻出了便簽紙和筆,搬了凳子坐下來,撕下一張紙,在上面歪歪扭扭寫了一行字:
我走了,不用找我。
寫完後,我開始思考自己要去哪裏。我二十七歲,沒錢沒工作,賴在人家的房子裏,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活像個吸血鬼。
可是出了這個家門,我無處可去。
最後我撕碎了紙條扔進垃圾桶,老老實實回床上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