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叁拾玖〕傷別離
哈倫進了京城,客套的應付着各路官員的谄媚,雖然從未見過這般繁華的城市,但一心系在圖蘭身上的他哪兒有心情去欣賞,恨不得立刻飛入宮牆,将深愛的弟弟帶回久違的家。
景炎君親自出城迎接,兩個國家的君王,無需多言,鷹般銳利的眼神交碰,便勝過了千言萬語。
一路無話,耳畔只能聽到撒花百姓的歡呼雀躍。人們只能看到表面上的祥和,有誰能看到平靜下的波瀾呢?
想到前因後果,都是因為那傾國傾城之人呢?
圖蘭一大早起來,便被白瑪從上到下打理的整整齊齊,為遮掩住憔悴的臉色,還特意塗抹了胭脂水粉。只可惜,那道傷疤破壞了這幅美貌,不然與當初他入宮時的美豔是別無二致的。
門外有宮女跪在地上,雙手奉着黃金面具,想必也是景炎君準備的。
即使用料再怎麽貴重,雕刻再怎麽精美,也是無法取代這已經變得醜陋的容顏的。
景炎……還是不夠了解他的性子,不然也不必多此一舉了……
“王爺,還是戴着吧,要是讓可汗看到了,肯定要生氣的。”
“戴了面具反而更能引起兄長的注意,如果他追問,我又該如何作答呢?”
白瑪不得不承認,圖蘭說的是對的,畢竟與哈倫兄弟一場,圖蘭對哈倫的了解,自然要比自己深,而現在他知道圖蘭的心情不錯,而且有往好的趨勢發展,他就已經該燒高香,把這位小王爺當祖宗一樣供上,自然是百依百順,随圖蘭開心了。
從未央宮,到皇宮外院正門的路上,都有跪在兩側俯首的宮女,她們身後站着威嚴且一絲不茍的禦林軍,繞是當初圖蘭進京時,也沒有這樣的場景。
果然和親與迎接他國君主的禮儀是不同的,他身為大漠的王族,能見識到如此繁華的城市與盛大的場景,也是不枉此生了。
“王爺,當初我們是以和親的陣容進入這皇宮的,現在卻要以男子的樣子大搖大擺的走出去,這樣真的合适麽?”白瑪有些擔心的看着四周目光呆滞的禦林軍,暗暗有一種預感,他們離開也絕不會那麽一帆風順。
“那就是景炎的事了,我與兄長怎樣來到他的地界,就要毫發無傷的怎樣回去。”
白瑪深嘆一口氣,自家主子這性子,除了能夠君臨天下大權在握的男人,也沒人能寵的他無法無天為所欲為了。
就這樣離開,他敢用性命擔保,圖蘭絕對是舍不得的,雖然這口怒氣始終咽不下,但是至少說明他心裏還是愛着景炎君的,只要還剩一口氣,有生之年,是絕對還會回到這片賦予了他們美好回憶的土地上的。
近了……近了……
皇宮外城的大門近了,距離他要離開的時候也近了。他與景炎君的距離近了,卻離分別之時,也近了……
皇宮的門大敞着,圖蘭已經隐約能看到禦馬而來的兩人的身影,不知是即将見到兄長哈倫的激動,還是對于離開景炎君的不舍。
圖蘭的手止不住的顫抖,緊緊握拳,也只能輕微緩解,事實上,他的不安是在場所有人有目共睹的,只是這位還不成熟的小王爺還不知不覺,誰又能多嘴說些什麽呢?
“王爺,上馬吧。”白瑪牽着缰繩,将一匹毛色黑亮的駿馬拉到圖蘭面前,俯下身子跪在地上,做好了讓圖蘭踩着自己上馬的架勢。
圖蘭哪裏忍心踩他,這麽長時間來,如果沒有白瑪在這深宮中處處護他周全,想必現在哈倫見到的,只是一捧灰土了。
圖蘭撩起下擺,一步跨上馬背,動作牽扯過大,這讓他的下腹一陣疼痛。還好轉瞬即逝,不然又要節外生枝的惹麻煩。
白瑪見圖蘭這般,早就感動的熱淚盈眶,用力吸了吸鼻子,一巴掌拍在馬臀,那黑馬便似離弦之箭一般飛了出去。
圖蘭感覺自己的心境并沒有變化,可當那二人的身影越來越近,面容越來越清晰之時,他竟然已經淚流滿面,止都止不住。
“兄長!”圖蘭終于将這已經一年多沒有說出的稱呼喊了出來,馬背上的颠簸引發的疼痛,他好像一點都感覺不到一般,他只想快些投入那溫暖的懷抱,大哭一場,再沉沉睡去。
想想這幾個月來,他終于能睡個安穩覺了,也真是幸福。
哈倫早在看到圖蘭破碎的容顏與憔悴的神情的時候,就已經按捺不住心裏的火了,立刻策馬上前,伸手将弟弟騰空拉到自己的馬背上,用下巴摩擦着弟弟柔軟的秀發,緊緊摟着弟弟,不願放手:
“好了圖蘭,一切都結束了,你還有兄長……”
明明有些一肚子的苦水,剛剛還淚流滿面,這會兒圖蘭躺到哈倫的懷裏,竟然一滴淚都流不出了……
傷心到了極點,就是像現在這樣吧……
圖蘭呆滞的表情讓哈倫心裏一痛,将溫柔而有熱度的吻印在弟弟的額頭上,換來的,也只是一個憔悴的笑容:
“哥,我想回家……”
這是圖蘭第一次叫哈倫“哥”,不再是以往疏遠的“王兄”和“兄長”,這一次,他是真的沒再把自己當做王族,只是個普通的,需要親人關愛的可憐人。
哈倫的喉結上下滾動,哽咽了許久,才帶着顫音開口:“好……回家。”
一句“回家”,包含了多少在外游子艱辛的淚水,與家人最深的眷念。
圖蘭把頭埋在哈倫的胸口,貪婪的索取着兄長的溫暖,直到兩滴溫熱的液體滴落在自己的頰上。
哈倫在哭。
圖蘭不知道那淚水中究竟凝結了哈倫怎樣的感情,但他何德何能,這些君臨天下的男人們,都曾經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毫無保留的現給他。
為什麽如此輕易的卸下自己的重擔呢?他明明才是最需要安撫的那個人……
“他們到底對你做了什麽?”
“這是我自己劃的傷口,怪不得他們。”
圖蘭沒有心情說,哈倫又怎麽好問,反正來日方長,只要回了大漠,他就不會再受苦,不願回想也罷。
景炎君已經禦馬走到了二人身側,無視了來自哈倫飽含怒意的目光,伸手将一塊玉佩挂在了圖蘭的頸上。
即使隔着幾層薄衫,圖蘭也好像能感受到那玉傳來的熱感,溫潤的感覺,能夠暖他已經千瘡百孔的心。
景炎君沒再回首,雙膝微屈輕夾馬腹,孤寂的身影在斜陽下顯得十分落寞。
圖蘭的心一痛,下意識的想下馬去追,卻被哈倫抱得緊緊的,根本掙脫不開。
“他讓你遍體鱗傷,別因為一點悔過之心而寬恕他,他會得寸進尺的傷害你!”
哈倫不明白,景炎君究竟是怎樣蠱惑了圖蘭的心,竟能讓他那個向來不馴的弟弟這麽死心塌地的跟随?
景炎君遠去的背影讓圖蘭感到了片刻的絕望,他竟然就這樣毫無留戀的走了,連最後一句道別的話都沒有說……
“景炎!我……”
餘下的話語全部隐沒在了風中,耳畔能聽到的,只有北風悲鳴的聲音。
景炎君的腳步自始至終都沒有減慢,圖蘭只道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動過真情,到了現在都不願回頭看最後一眼自己這凄慘的模樣。
只有靜默在兩側的宮女和禦林軍能清楚的看到皇帝臉上的淚痕……
若是不愛,又怎會因不願說出道別的話,不想看到他的淚水而決絕離開……
若是不愛,又怎會忍痛讓他離去……
若是不愛,又何苦為補償他而讓自己鮮血淋漓……
……
宮內輕煙彌漫,深夜的死寂被滴水的聲音平添了幾分詭異,粗重的喘息也讓人不敢靠近這沒有掌燈的長樂宮。
杪筠心痛的用沾了藥的棉布擦拭着景炎君身上的傷口,好不容易止住了血,外翻傷口中的灰塵卻無法清除,一聲悠長的嘆息:“炎兒,你何苦呢……”
盤腿坐在榻上,微合雙眼的景炎君顯然是在強忍疼痛,表面上的平靜卻更讓人心痛,只是那會為他痛的死去活來的人,已經走了……
“早知今天會心碎,又何必讓他走呢?”
“我若是不讓他走,那我們便終生沒有緩和的餘地。”
杪筠再次嘆息:“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身居高位,你別無選擇,也別太後悔了。”
“後悔?”景炎君突然睜開了眼,眼中跳躍的光彩,仿佛即将奪眶而出一般:“不,我雖然心痛,可是一絲一毫都不後悔。”
杪筠默然,他真是越來越讀不懂這個孩子的心了……
“我……朕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那是朕唯一承認的皇後在臨行前為朕下的任務。”
景炎君站起身,望向大漠的眼神突然變得深邃:“朕要在有生之年,整修內政,開拓疆土,修建糧倉,開萬頃良田,做一個配得上那愛民如子的美人的明君!”
……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