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叁拾捌〕陌路莫回
哈倫收到了白瑪從中原打來的信條,這并不是圖蘭去南朝後的第一次通信,卻是最讓人絕望的,他了解自己的弟弟,外柔內剛,即使一度進入低谷也會走出,所以在圖蘭自閉的那段日子,他雖然擔心,卻很安心,可是沒有比再在傷透了的心上撕開新傷口更令人痛苦了的,若是不讓圖蘭回到他身邊,他真怕那些不懂得珍惜的人會活活折磨死圖蘭。
“傳我王令,以分割斥晏土地之名,本王要親自去往南朝京城。”
即使在薩日琪兵敗之時,他就已經放下了絕不與景炎君共享的話。為人君者一言九鼎,蛋撻實在想不出更好的借口了,就算其他人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景炎君是個聰明人,如果他為大局着想,為圖蘭着想,就會大敞城門迎接自己。
“可汗,萬萬不可……”一幫臣子的勸谏之詞還未說出,就被堵了回去:
“本王心意已決。”
索烏塔沉默着,思考了片刻才開口:“王兄自登基起勵精圖治,百姓和樂,是一位多謀的明君,他做的決定,也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完全之策。何況現在大漠與南朝實力相當,景炎君還不會铤而走險,更何況……”更何況圖蘭還在中原,若是景炎君真的對他有感情,絕對會顧慮他,而不會貿然發兵。
段繼臣坐在一邊的軟椅上,也在飛速的思考着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自從他和索烏塔混在一起,幾乎每天都直不起腰來,更別提久站了,于是景炎君特許他可在上朝時坐在偏側。
想不到索烏塔竟這般不知輕重,短短幾個月,段繼臣就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在中原再怎麽饑*渴,也是受不住這般□□的,弄得他每天晚上都會大聲乞求景炎君放他回去,索烏塔又不喜歡他在激情時叫別的男人的名字,于是更加賣力,這就成了一個惡性循環,饒是段繼臣也吃不消。現在有了這絕妙的機會,他怎會放過會南朝去享福享樂的大好時機?
“段大人,你怎麽看?”
自從圖蘭走後,段繼臣也為大漠出了不少可以令大漠走向強大的法子,因此也不難想為什麽會有老臣來詢問他。
“我認為……”段繼臣沒敢去看索烏塔,“可汗應當去,但同時,還必須送去其他人質,來……替換斥晏的土地。”把斥晏的土地看做圖蘭就說得通了。
哈倫簡直想為段繼臣拍手叫好,可他的王妃只是有孕,而并沒有到生産的時候,他又不能将有孕的結發妻子送到南朝,即使他愛的并不是這位傾城的王妃。別看王妃不怎麽出現在人前,但性子也是剛硬無比的,做出傻事也并不是不可能的。
“我認為可汗可以在民間尋一個嬰兒,送到中原說是您,或圖蘭王爺在去往中原之前留下的種,現在孩子出生,圖蘭王爺也能名正言順的歸國……”段繼臣逃離心切,措辭一時粗魯了很多,卻也不失為一個妙計。
“南朝皇帝景炎君又不是呆子,難道看不出那孩子與大漠王室無關?”立即有大臣問道。
“即使心理明知,可他又能對此說什麽呢,把事情弄到今天的這地步的,是他自己。”
哈倫沉思片刻後同意,立即命人去尋找嬰兒,開口問道:“段大人此計甚絕,莫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隐?”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然而哈倫只是想知道他究竟想不想回南朝。
段繼臣聞言聲淚俱下,長期以來積壓在心底不情不願的委屈也終于爆發:“可汗,我在大漠所受之苦,回去絕不提半字,求您放我回中原吧……”
段繼臣的請求,最終還是被哈倫應允了,而罪魁禍首的索烏塔也不能多說什麽,只是眼睛冒火一般,狠狠盯着段繼臣。當初的妖嬈美人,如今也變成了憔悴不堪的可憐樣。索烏塔罪孽深重,自然沒有挽留的餘地,于是護送哈倫的隊伍即日便啓程了。
身在京城,聽到了傳信的景炎君自然明白哈倫此行的目的,可到現在,圖蘭都不願見他一面,怕是半點留下的心都沒有了。他不是不知道白瑪與大漠通信的事,只是睜只眼閉只眼。若是不阻攔,或許他會失去圖蘭。若是阻攔,或許他會徹底失去他的心。
魚與熊掌,相比之下,即使痛,他也寧願選擇後者。
景炎君眼底的烏黑深重,前些日子,是他說動了齊文遠去勸說圖蘭,可當真的感覺到他會離開之時,竟是如此的痛……
“來人,把景淩找來。”
這些日子,景淩也心痛難忍,只得借酒澆愁,終日沒有清醒的時候。
酒有何用?僅是一朝一夕間忘掉愁苦,醒來後痛苦如初,即使心裏明知這點,可他卻還是願意沉醉在這醇香釀出的美夢中,不願醒來……
景炎君苦笑。他又何嘗不想醉一場,千年萬年都不要醒來。若是當初沒有争奪戰這王位,他也可以毫無顧忌的去愛圖蘭,選擇這條萬人之上的路,犧牲的何止是愛,連人的本性都要舍棄,這樣究竟……值得麽……
景淩醉眼朦胧,但意識大概是清醒的。兩兄弟就這麽對視着,斟茶,無話,彼此的心意卻都互相懂得……
……他愛的是你,只要受他一世無憂,我便心滿意足……
……我定會先逝于他,到時他的終生與景氏江山,我全部托付于你……
是夜,二人各懷心事的離開了養心殿,一人去往未央宮,另一人主動回天牢。
這是一盤死局,若是他們兄弟二人聯手,即使無法反敗為勝,也定能力挽狂瀾,使得圖蘭餘生無憂。
再見,逝去,與即将逝去的一切……
圖蘭早料到景炎君會來,小心的梳理着柔軟的栗發,特意撩起劉海,露出拿到所有人看到都會厭惡的傷疤。或許當時用力過猛,切斷了眼部的神經,他無法睜開受了傷的眼睛,看起來,就像是還沒睡醒的孩子一般。
圖蘭輕輕撥動眼睑,那只眼睛似乎也看不到任何東西,看來是廢了。
多妙,看到他這副慘樣,也沒有誰想再利用他做什麽了吧。
“你這是何苦呢,到底你還是沒把我的誓言放在心上。究竟怎樣,才能讓你相信,我愛的不是你的容貌呢?”景炎君不知何時已坐在了榻上,眼中的柔情,掩不住深深的落寞。
“你讓我怎樣相信?”
事實上,圖蘭并不是不相信景炎君,只是報複性的希望景炎君傷心,為自己換來一時三刻的清靜。
只是……他真的有那個資本麽。
他有什麽值得景炎君為他痛心的呢?
“你的王兄哈倫,再過幾日就會到達京城,他的目的不用我說你也清楚,你是選擇……”
“我要回去。”
即使早就做好了他百分百會離開的準備,但當他真的聽到他決絕的,毫無留戀的親口說出時,心還是痛的仿佛被硬生生撕裂一般。
“你就……半點都不顧慮我的感受嗎?”
“你在将我推入虎口時,又何嘗顧慮過我的感受?”
景炎君默然,果然這道傷痕,是永遠都不會磨滅的……也是他們之間最深的那條溝壑,永遠無法逾越,他只能遠遠地望着他離開的背影……
二人就這麽靜坐了一夜,直到天亮也沒人開口。明明各懷心事,悶在心裏只會越來越痛苦,卻都固執的閉口不言,靜靜地等待着哈倫來時的分別……
景炎君走了,白瑪來,白瑪打盹時,齊文遠又來照看他,連絕塵都時不時的造訪,這些日子,他的身邊從不缺人陪,只是在那嬉皮笑臉之下,隐藏的究竟是顆被傷的多麽鮮血淋淋的心……
“決定要走?”
“是。”
“沒有商量的餘地?”
“我心意已決。”
圖蘭看得出白瑪與絕塵的關系發生的微妙的變化,若是自己離開,這二人恐怕也要被迫分離,但他這次真的想自私一次,哪怕被記恨也好,他只想逃避……
絕塵看出了圖蘭的心事,輕松的笑了出來:“王爺可不必顧忌我們,真情是永遠不會随着地域和時間而變化的,我和白瑪……”話還沒說完,絕塵就被白瑪用湯勺拍了頭,抓住領子扔了出去。
然而圖蘭卻若有所思:“白瑪,若是我日後想通了,還有回到他身邊的機會嗎?”
“如果他真的愛你,是絕對不會放手的,試問哪一個帝王願意日日夜夜的寵愛一個被……”白瑪發覺自己的措辭不當,立即住了口,然而圖蘭卻是毫不在意的笑着接道:“一個被地痞流氓當做女*支男賣*身的肮髒之人,他身為帝王什麽樣的人找不到,能夠不嫌棄,依然寵愛我,足以說明他對我感情的真摯。”
“王爺……”白瑪的表情有些痛苦,“白瑪該死,白瑪不該提傷心事的。”
圖蘭笑笑,轉瞬釋然。
來了中原這麽久,連白瑪都已經了解感情的事的,可自己卻還是深陷其中,看不透自己的心……
感到身子有些疲憊,圖蘭吩咐白瑪為自己更衣,早早的上了榻。白瑪将桌上吃剩的飯菜收拾好,放進食盒,從門縫推了出去。之前都是有宮女來收拾的,因為圖蘭體虛,又不願見人,白瑪便以“不能遇風”為由,不讓任何人進入未央宮。這樣一來,也正好能讓圖蘭躲過宮中之人的流言蜚語,不然又要節外生枝,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一張紙條在白瑪快要起身的時候,從門縫塞了進來,想必外面一定是有人等候的,為了……傳信嗎?
如果是哈倫的什麽計謀的話,一定不會這樣明目張膽的送進來,何況他要來中原的消息早就鬧得沸沸揚揚,皇宮的守衛一定會加強,哪兒會這麽輕易的送進消息?!
白瑪滿腹狐疑,但還是打開了那張紙條,密密麻麻寫着的不是啻語,而是他看不懂的漢語,景炎!這個禽獸寫了些什麽!
怒火剛一冒起,就壓了下去。白瑪感覺有些不對勁,因為景炎君是會啻語的,何況他是一國之君,可以為所欲也,何必這樣遮遮掩掩?
景淩?他也會啻語,還是個直性子的人,如果是他,一定會親自來見圖蘭,不必拐彎抹角。
那還會是誰?絕塵剛剛來過,自然沒必要,齊文遠也是随時可以來的……等等,他現在與圖蘭二人住在未央宮是宮中人盡皆知的,而他們二人中,又只有圖蘭認識漢字,也就是說,這張信條是傳給圖蘭,而不想讓他知道內容的!
白瑪有些氣,圖蘭現在正處于容易被人擺布的狀态,如果聽進了什麽不好的事,到時肯定要惹麻煩。馬上就要回大漠了,他可不允許發生這種事!
“白瑪,你在做什麽?”圖蘭輕喚。
白瑪立刻将那張紙揉成一團,塞在袖子裏,幾步跑過去給圖蘭掖緊被角。
“你剛剛在做什麽?”
“沒什麽,湯汁灑了一些出來,我用髒布擦了擦。”
圖蘭當然不信,看着白瑪那雙閃躲的眼睛,他也疲憊的沒心情顧及,偏過頭便沉沉睡去。
白瑪一直守到夜深,等圖蘭睡熟了,才輕手輕腳的走出去,打算找絕塵問清楚那張紙條上寫了什麽。一出門,便一溜煙的跑了。
圖蘭在榻上翻了個身,身邊冰涼的被子使他猛地驚醒過來,這些天來,他只是在适應景炎君以後不在的生活,可他沒想到,他每晚都要借助安眠的藥效才能入睡。無論睡的多熟,只要發覺那人不在他身邊就會驚醒,在黑暗中獨自哭泣到天明。
圖蘭坐起身,用衣袖擦了擦頭上的汗珠,如果再不能使自己的心平靜下來,恐怕他真的命不久矣。
“我欠你一個道歉。”
圖蘭被突然說話的人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反應過來,沒好氣的回道:“現在,是兩個。”
杪筠笑了笑,從床邊走到榻前,坐在木椅上,望着圖蘭。
宮內并未掌燈,圖蘭看不清杪筠的表情,對方又沒有先表示的意思,他只好無奈的開口:“是你支走白瑪的?”
“我只是抄了一段醉花陰,要走的是他自己。”
“那麽你來這裏,究竟是有什麽事?”
杪筠微微一笑:“當然是道歉。平日裏你不見人,我只好出此下下策。”
圖蘭有些疑惑:“可我并不記得你有什麽需要向我道歉的事。”
“有的。”杪筠終于卸下了笑容。沒有了往日溫柔的感覺,現在他整個人憔悴不堪,仿佛病入膏肓一般。“我要為我之前逼迫你的行為道歉。現在我已經想通,也不再固執的為了維持景陽的江山,而使更多人失去得到幸福的權力了。”
“為什麽?”圖蘭有些驚愕,他萬萬沒想到,之前态度那麽強硬的杪筠轉變會如此之大。
“世代的變遷,朝代的更疊,都是再正常不過……景陽去了十餘年,我又還有多少個十餘年來守護他的天下呢?何況他想得到的,并不是至高無上的王權,而是我站在他身邊的合理身份。我們遇見彼此,就已不忘來世上一遭,又何必再為這世俗所累,忘了初心呢?”
圖蘭愣了愣,又道:“那接下來……”
“我會帶着那只小貓游歷山川湖海,感謝你善意的謊言,即使明知是假,我也願溺于其中。”
去地府看到先帝魂靈轉世的過程,怕是幾歲的孩子都不會相信。圖蘭當時也沒想欺騙杪筠,只是不堪他那憂傷的神情,萬萬沒想到弄巧成拙,現在那只貓兒反而成為了杪筠活下去的精神支撐。
杪筠站起身,溫柔的撫着圖蘭的臉頰,他身上清香的氣息很好聞,讓人無比安心。
“到此為止了……我真感覺你與我的經歷太像,只希望你們不要重蹈我與景陽的覆轍,沒有了我的阻礙,你要是愛他,便照着自己的心意走下去,不要……回頭……”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