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叁拾柒〕天命所歸
消失了甚久的白瑪一出現,就是自家主子臉毀崩潰的狀态,任誰也無法一下子接受前幾天還好好的人,轉眼間就變成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齊文遠給圖蘭拆繃帶的時候,白瑪在一邊大氣都不敢出,直到親眼看到那恐怖的傷疤時,才真心想哭出來。可如果他哭了,現出自己的脆弱,又有誰還能像他一樣保護圖蘭呢?
“別難過,這張臉帶給我的痛苦遠比劃傷它帶給我的更甚,若是能就此停止,我也不算白痛一次。”
圖蘭倒是看得很開,只是沒想到反被安慰的卻是白瑪。
“那你今後打算怎麽辦,回大漠嗎?”
“回去又能怎樣,只能給兄長徒增煩惱罷了。”
“可不管怎樣,大漠是我們的家,回去總比客死他鄉要好。”何況可汗也曾經對你許下誓言,無論你受了怎樣的委屈,受到怎樣的背叛,他都不會抛棄你的。可白瑪再了解圖蘭不過,雖然并未表現出來,他一定是壓着這口氣,始終沒發洩出來,一旦這口氣消了,人也就沒了支撐,離死不遠了。在這種時候,他是絕對聽不進任何人的勸說的,只好搖搖頭作罷,轉而出去。
這種進退兩難,白瑪一個人作不了主的時候,他就必須請示哈倫,即使他的主子是圖蘭,可正是為了自己主子的終生,他不得不選擇明智的出路,犧牲再多也好,他只要最終活下來的是圖蘭。
白瑪回房關上了門,坐在窗沿,用口哨吹着一曲異域風格的小調,沒多久,便召喚來了一只羽翼豐滿,毛色純正的大雕。輕撫那已被馴服,且忠誠于大漠的猛獸,筆尖窸窣,在紙上飛快的掠過,卷起信條放入大雕腳上的信筒:“去吧,王爺的命運就系在你身上了。”
大雕很通人性,明亮的眼珠轉了轉,輕鳴一聲算是回應,機靈的沒引起別人注意,便飛出了窗子。
“與宮外私通消息可是死罪,何況是玉他國通信,若是被發現,你可是會被視為細作的。”
絕塵坐在窗外的地上,幽幽吐出一口白霧,顯然是剛吸了煙。
白瑪臉色一變,手往下擺大腿處一摸,抽出一把短刀,跳出窗子做好了與絕塵搏鬥的架勢。然而絕塵卻是波瀾不驚,穩穩的坐在地上:
“何必如此執着?”
“我生的意義便是守護,即便是死,也要為守護主子而死,若是你非要來攪局,就先葬送我再動手!”
即使白瑪嘴上這麽說,可絕塵沒有反應,他也不能貿然進攻。
何況……他根本就不是絕塵的對手。
“我若是想阻止,早在你們住在皇宮的時候就動手了,行跡如此可疑,又是他國的王族,很難讓人相信你們是真心想要交好的,而且那時,皇上對圖蘭王爺并沒有動情,我就算是動手,皇上也不會處罰我,但是我沒有。因為我佩服你的忠誠,也很想看這出戲會怎樣發展,有怎樣的結局。”
白瑪冷笑:“我們都是你笑看的局中人?”
絕塵晃晃手指:“啧啧,并非。我只是想知道,我在這出戲中究竟扮演了什麽角色。”
白瑪氣場也不弱:“若是你與我為敵,傷害王爺,我定會讓你後悔!”話一出口,白瑪就覺得形勢似乎對他不利。且不說絕塵的武功比他高強百倍不止,這裏可是景炎君的天下,若是他想禁锢圖蘭,那他一人勢單力薄,毫無還手之力,說這樣的大話,也不過是逞一時的口舌之快罷了。
然而,絕塵卻沉默了片刻,突然大笑出聲:“你錯了,我并不是想與你為敵,相反,我還想與你結合,讓你成為我的人。”措辭如此下流……不等白瑪反應這句話的意思,絕塵就又繼續說了下去:“在中原你們沒有依靠,若是有我助陣,無疑是大大提高了抱住圖蘭性命的可能性,于你百利而無一害,何樂而不為?”
可……
白瑪咬着下唇,那熟悉的面容,現在竟有些可憎,他……竟然利用圖蘭來威脅他!
絕塵看出了白瑪的心思,微笑道:“你的那只大鳥,現在還沒能飛出京城,我一聲令下,他就是今晚軍中的下酒菜。”
“為什麽!”白瑪終于爆發,不解而憤怒的問道:“為什麽……難道不威脅我,你心裏就不舒服嗎?”
絕塵一愣,可看白瑪那認真的神色,知道他并不是裝出來的,下意識的說出了心聲:“因為我沒有安全感啊……無論是先帝和杪筠公子,還是皇上與圖蘭王爺,他們這種禁忌的感情都不是一帆風順的。無論溫柔還是霸道,都是如履薄冰。帝王尚是如此,何況我一介武将?那麽……我只好嘗試這種方式……”
“直說出你的感情,我又不會拒絕!為什麽非要拐彎抹角讓我反感?”白瑪抓住絕塵的領子,将他逼得靠在牆上,直視着自己的眼睛:“以前那個犯蠢的呆子絕塵哪兒去了?我要的不是這樣機關算盡的絕塵!”
世界仿佛都因白瑪這一吼靜了下來,絕塵一動不動,呆愣的望着将自己抵在牆上的白瑪,任憑後者拉扯開他的領子,狠狠撕咬着他每一寸肌膚,甚至咬出傷口讓鮮血流出,指導渾身都被他咬了個遍,才出了這口惡氣。
“幫我。”白瑪擡起頭,擦擦嘴角的血跡,毫不講理的說道,絕塵卻是一臉的難以置信,雖然心裏的樂的:
“你咬了我,還命令我幫你?”
“怎樣!”
“我可是要索取報酬的……”
翠綠的草毯,散亂着的衣衫,淫*靡的空氣,與交纏的兩具身體……構成了一幅鳥兒都為之鳴唱的美麗畫面。
然而現實的嚴峻,卻遠遠超過他們的想象……
景炎君坐在煙霧缭繞的養心殿,即使點着寧神的熏香,也絲毫不能讓他的心靜下來。這些天來,他沒睡過一個安穩覺,明明排除了朝中的異己,他們就能無所顧慮的在一起,為什麽節外生出這麽多繁雜的殘枝?
杪筠已經從蛇洞中被釋放,他做任何事都要考慮這個對自己恩重如山的人,否則便是不孝不義。可他怎能因為杪筠的固執而放手?起初他是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力才利用他,現在卻想因為他而放棄江山,多麽諷刺啊……
而他初到他身邊,也是帶着目的,後來也無法罷手的愛上了他,這一切究竟是誰在導演誰的悲劇?
安睡在搖籃中的嬰兒完全感覺不到景炎君的為難,睡醒過來,睜開眼看到景炎君,立刻咧開還沒長牙的小嘴,“嘿嘿”的笑着,還張開手臂要他抱。
景炎君一愣,這就是血緣親情嗎?明明自己對這個孩子和他的母親從來都沒什麽好感,現在卻想要将他抱在懷裏。而圖蘭那個還沒長大的孩子想要親近這嬰兒,只是因為在這吃人的皇宮裏,只有這孩子不會傷害他嗎……
也是時候放手了吧……
他心裏是不想他難過的,那麽為什麽還是那麽自私的想将他據為己有呢?他明明會因此痛不欲生……
“天下美人何其多,何必執着與他一人?男子也好,女子也罷,你已是一國之君,想得到誰都是輕而易舉,何必犯賤去乞求他的愛?”杪筠适時的從簾後走出,伸手抱住那正在晃腿的嬰兒:“亂世佳人,即是禍水。炎兒,你記住,沒人值得你以這天子的寶座作為代價去愛。”
景炎君冷笑道:“您在父皇身下,即是被父皇寵愛之人,而你也深愛着父皇,你會舍得放父皇去愛別人,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拱手相讓?”
“走上了這條萬人之上的路,他就一定要犧牲些什麽作為代價。正因為他不願罷手,所以他并不是個明君。”
“我曾對圖蘭承諾,我是君臨天下的帝王,他想要的一切,合理的我給,不合理的,我還要給,景氏王朝若是為博他一笑,拱手相讓又如何?”
杪筠聞言怒極,一巴掌甩在景炎君的臉上。一時沖動,反應過來後又追悔莫及,心痛的撫着景炎君的頰:“逆子,你怎能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話?天意讓你驅逐景淩登上王位,你就為了一個異族的王爺……”
“在我心中,他早已是命定之人,同生共死,只為天命所歸。若他先逝,我定與他同寝長眠,若我先逝,我便放他離去是早已許下的誓言,您是要我做一個耽于美色的昏君,還是言而無信的昏君?”
杪筠無言以對。他太輕看了景炎君對感情的執着,也輕視了圖蘭的吸引力,景炎君不為他的話所動,現在內心動搖的,反而是他。
杪筠拍拍嬰兒的背部,将嬰兒放回了搖籃,不着聲色的離開了養心殿。
景炎君自知他自己不會放棄,倒不如就這樣一條路走到黑,硬要沖破南牆,踏出一條自己的路。
——
圖蘭傷勢未愈,因他情緒不穩定,齊文遠便讓所有來探望的人回去了,景炎君也不例外的被他擋在了門外,本以為自己會被拖出去毒打一頓,可即使心中有失望,那暴戾的皇帝還是打道回府,這說明在他的心中,圖蘭的地位是很高的……
“我是不知道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或許你自己也不知,但你總要想個萬全之策,否則遲早會激起南朝與大漠的戰争。不負責任也要有個限度,你也不希望這樣的對吧。”
“青燈古佛度過餘生,挺好的。”
圖蘭翻了個身,将那塊雕刻着勾陳的玉佩壓在身下,他簡直再也不想看見這讓他傷心欲絕的信物,卻又舍不得将它打碎,丢棄。
“你的心,連你自己都讀不懂。再次見到景淩,只是在你心中還沒有愈合的傷口上撒鹽,你需要的不是葬送自己的真情與未來,而是用來冷靜的時間。”
圖蘭沒有回話,他知道齊文遠說的是對的,事實上,他根本割舍不下……
“回大漠住些時日,你的病沒有痊愈,數月之後還需回到這兒治療,我想到時候,你也該想通了。所有事情都別急着下決斷,不然以後你一定會後悔的。”
圖蘭點點頭,齊文遠便知道他聽進了自己的勸說。拿了盛藥膏的瓷瓶,取下繃帶給圖蘭換藥。
恐怖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齊文遠的藥膏也有麻醉的功效,圖蘭并不感覺痛,只是心中有些難受。
“怎麽,後悔了吧。”齊文遠毫不憐惜的問道。
“不……我只是想,萬一以後有人嫌棄我這道傷疤該怎麽辦?”
還不是後悔自己當時一時沖動?你要不是心裏還顧忌着景炎君,哪兒會這麽擔心別人看待你的目光?
不過當然,這句話齊文遠是不能說出口的,只能旁敲側擊:“下次別再沖動,這并不是你矯情犯賤,而是你本來就舍不得他。或許我的身份并不該說這種話,但你好好問問自己,你對景淩,不,是申屠羯的感覺,究竟是愛,還是依賴?”
圖蘭一愣,齊文遠接着說道:“他在大漠保你不受傷害,對于你來說,他只是人生的導師與護衛,你只是依賴他的強大,而對于那處處惹你不開心,卻又有時會溫柔如水的景炎君,才有那不知不覺生長在心底的愛戀。”
一碗安神湯灌下,圖蘭帶着對內心的自問入睡,齊文遠也終于松了一口氣,打開宮門,呼吸外面微涼的空氣。
發覺身邊有人,齊文遠幾步走下階梯,問道:“你滿意麽?”
黑影輕手輕腳的走出,聲音很輕的說了一句:“謝謝。”
“不用謝,我不是幫你,而是幫他。”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