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叁拾叁〕堕虛
圖蘭醒來時,景炎君又去上朝了。想起自己也算是一位朝臣,總不去上朝也不成規矩,立即喚來雲若為自己更衣。
“王爺身子還虛,不能四處走動啊。”
“莫要多言,我要去,便是景炎也阻止不了我。”
圖蘭見雲若不願,便顧自拿起衣服,雲若也只能為他更衣。
陪同圖蘭一起去金銮殿的是白瑪,雖然也相處了幾天,但他始終對雲若那個宮女沒什麽好感,真不知道圖蘭到底為什麽留下這個宮人,不過也不能多說什麽,只能自己生悶氣。
圖蘭早看出來白瑪的心事,但也什麽都沒說,兩人就這麽一路沉默的到了金銮殿,正巧也沒有散朝,圖蘭拜托一個小太監進去通報一聲,就這麽光明正大的走了進去。奇怪的是,衆臣竟沒有對他投來驚異的目光,只是低頭看着手中的笏板,像是在害怕什麽。
也難怪,之前景炎君在朝和殿大開殺戒,剩下的這些重臣即使衷心,也會害怕。
“你怎麽來了。”高高在上的那人小聲問道,但足以讓圖蘭聽見。
“我若是不來,怕是一輩子也見不到你了。”
景炎君鳳眼微眯:“此話何意?”
圖蘭扔下手中的笏板,以常人無法想象他那瘦弱的身體能展現出的速度飛奔上高臺,侍衛都來不及去攔,只見一抹素色倩影閃過,再一看,一把利刃已經橫在了景炎君的頸上。
在場的衆人均一驚,不少朝臣都扔掉了手中的笏板,一時間分不清究竟是人是物才是主角。
“昏君!我在你身下婉轉求歡,等的就是這翻身之日,若不殺你,我絕不回大漠!”
景炎君波瀾不驚,依舊慵懶的靠着龍椅的扶手,甚至嘴角都微微上翹:“磨人的貓兒,終于向主人伸出利爪了。”
這話說的是誰,想必圖蘭心裏比誰都清楚。
圖蘭手腕內扣,電光火石之間,絕塵剛想上前阻攔,卻發現圖蘭的手變了方向,直指座下的那人,絕塵本打算阻止的手也改變方向,借着圖蘭甩刀的方向将匕首推了出去。
當場,鮮血四濺。
丞相李文時驚愕的瞪視着自己被利刃刺穿的胸口,直到咽氣前最後一刻,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死,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露出了馬腳。
景炎君一抖下擺,爽朗的笑聲溢滿整個金銮殿,剛才的駭人場景已經吓得一幫老臣丢了魂,這一聲笑無疑便是催命的魔音,衆臣立刻跪倒在地,嘴唇哆嗦的一句話都說不出。
“哈哈哈,圖蘭,你還真敢下手啊。”
“你不是也敢把命交在我手上麽。”圖蘭莞爾一笑,俯下身将剛剛混亂中摩擦開的腰帶給景炎君重新系好,不顧這幾百雙眼睛,輕輕在那環腰的玉佩上印下一吻。“你都不怕,我又有什麽好怕的呢。”
景炎君溫柔的撫着那柔滑的栗發,小聲道:“你又一次為我分憂,我要怎麽感謝你呢?”
圖蘭沒有應聲,望着座下李文時那尚有餘溫的屍體,貝齒咬的下唇都白了,可似乎還是不願相信自己已經殺了人的事實。
為人君者,哪一個不是雙手沾滿鮮血的呢,他生在帝王家,注定逃不出這循環往複的死局,倒不如用這罪惡的手來保護自己最愛的人。
事實上,他哪裏有保護景炎君的能力,今天的鬧劇,也無非是他的一時興起,望着蔚藍的天空突然想通了整件事而已。殺李文時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想用行動告訴景炎君他不是個養在深宮裏的廢物,可是他并沒有考慮後果,萬一景炎君有他的打算,現在并不想殺了李文時呢。
“不需要把事情想的過于複雜,他身為細作,能有一個痛快的了結就該感恩戴德了,要不是你,或許現在他就該在天牢裏受酷刑了。”
一提到天牢,圖蘭身子一顫:
“景淩……你,有沒有……”
“沒有。”景炎君沒等圖蘭問完就打斷了他,怎麽說也同床共枕了這麽長時間,要是再猜不透圖蘭的心,他沒有坐穩這王位的能力。“他是我的兄長,我怎會為難他。我早已命人将他請去南華閣,閉門思過了。”
然而圖蘭并沒有因為他的一席話而放下懸着的心,但他明白自己再說多也無益。說白了,景淩是他的初戀,愛的時間不僅比景炎君時間長,感情也更深,若是沒有景炎君半誘半強的“霸王硬上弓”,或許他到現在還會以死相逼等着景淩。
從一開始他心裏就明白自己是被景淩利用的,可還是樂在其中,即使景淩沒有真的動情,可只要人在就可以了。
而景炎君也是利用他,到最後遍體鱗傷了,才追悔莫及。這兄弟二人何其相似,不僅是長相,連做法都不盡相同,都那麽讓人痛苦,可就像罂粟一般,明知是毒,卻欲罷不能。
自己真是個放蕩的人,愛了景淩十幾年,卻抵不過他的弟弟幾天的威逼利誘,拐帶上了床,最後還死心塌地的為他殺人。
面對饕餮盛宴,圖蘭食不知味,看他臉色很差,景炎君便命絕塵陪着驚魂未定的大臣們喝酒,拉着圖蘭的手從觥籌交錯,酒氣熏天的明陽殿走了出來。
深夜微涼的空氣與沁人的花香讓昏沉沉的圖蘭清醒了一些,顧自坐在冰冷的磚地上,沐浴着從魚池那邊吹來的濕冷之風。
景炎君褪下鶴氅披在圖蘭的肩上,後者意外的沒出聲,也沒有站起來的意思。景炎君微笑着搖搖頭,俯身坐在了他身邊。
“景炎……”圖蘭微移蓮足,将一塊石子踢到池中,激起了一片漣漪:“我從沒求過你什麽,也自知在你心中并不是可以讨價還價的地位,可我愛了他十二年,人的一生中能有幾個十二年呢,我求你,放了他吧。”
景炎君早就料到了他會這麽說,并沒有表現的太過詫異,只是輕描淡寫的問了一句:“放出唯一有能力與我抗衡的兄長,等他拿着刀槍來殺我?”
“他不會!”圖蘭立即轉頭拉住景炎君的手臂,“他不會……他早就已經放棄了王位的争奪。”
“你對他,到底了解幾分呢?”
這句話,将圖蘭頂的無言以對。
是啊,他了解景淩什麽呢,現在甚至連那熟悉的輪廓都回憶不起來,滿腦子都是重疊的景炎君的身影,他有什麽資格斷言景淩不想争奪王位呢?
“可我……”
“你還愛他。”景炎君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伸手強制性的将圖蘭從冰冷的地上拉起,微轉手腕将圖蘭甩了出去。
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的圖蘭一眨眼,就又坐回了地上,只是已不再是剛剛的池邊。屁股摔得有些痛,可圖蘭連去揉一揉的勇氣都沒有,他還是第一次見景炎君這麽恐怖的樣子。
“朕是不是就該殺了他,斷了你心頭所有的念想?”冰冷的高傲自稱,讓圖蘭驚的睜大了眼。呵,有什麽好詫異的呢,他本來就是這樣嗜血的人,自己能享受他幾月的溫柔就該感恩戴德了,為什麽還奢望能長相厮守?……他可真是,不自量力,不明立場啊……
圖蘭咬咬牙,手一撐地站起身子。可剛一直起腰,就痛的又坐回了地上,估計是閃到了,不然不會動不了的。
本來擡眼漠視着遠處的景炎君聽到了響動,本想決絕的走開,可還是力不從心的朝圖蘭看去,當場愣在原地,剛毅的薄唇顫動幾下才擡起仿佛在地上紮了根的腳,飛奔到圖蘭身側,手忙腳亂的不知道該怎麽扶他。
圖蘭雖然自知沒理,可還是生氣的,一把甩開那抓着他胳膊的手,掙紮着要站起來,情況上一次相同,又是摔在了地上,只不過這次并沒有那麽痛,因為那人拖住了他的身體。
這算什麽,打一巴掌又給顆糖,他已經不再是孩子了。
景炎君将他箍在自己的懷裏,像捆綁一般不讓他動彈,然而圖蘭哪裏肯乖乖聽話:
“放開我!你不要我總有人要我!”
“冷靜點!別亂動,你會害死你自己的!別往下看!”
“我害死我自己也是……我自己……的事……”快到二十歲的少年們總是叛逆的,越不讓他做什麽,他偏做什麽。景炎君根本來不及去阻止,圖蘭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手上沾了好多詭異的濕潤,舉到眼前,竟是會讓人頭暈目眩的紅色……
血,他為什麽會流血?
注意力猛然集中,一陣劇痛來勢洶洶,摧殘着他的腰部,然而最痛的,還是下腹……
……喊都喊不出來的痛苦……
“來人!禦醫!叫禦醫!!”
圖蘭曾在夢裏與想象中無數次的幻想自己與景炎君的孩子出生後的情景,或許他會痛苦的産下這個孩子,未來生活無盡光明,或許他會步上杪筠的後塵,被當作妖物永遠幽禁,又或許他會被人陷害,再看不到自己的孩子出世,可他萬萬沒想到,害死了他的孩子的,竟是景炎君!
想那時他甜言蜜語,舌綻蓮花,而今只是轉瞬間,就将自己置于最痛苦的境地。他可以忍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但是為什麽傷害他的骨肉……
世上所有的恨意,都是由愛而生的。
養心殿內,一盆一盆觸目驚心的血水被宮女端出,為保圖蘭性命周全,景炎君還請出了一直被關在蛇坑裏的杪筠,不想自己卻被從宮裏退了出來,親爹連一眼都不讓她看:“你只會刺激的他輕生。”
景炎君不安的在殿外踱步,眼看着兩個時辰過去,裏面還是一點氣色沒有,一跺腳,這才想起天牢裏還有個齊文遠能幫上忙,立刻找人去把他請了來。
從一開始,齊文遠就沒認為景炎君會好好對待圖蘭,卻沒有反抗的餘地,因此也沒想救人。可是一看到那慘白如雪的臉色,他還是心軟了,也顧不得在場的杪筠,低頭将一口口真氣渡到圖蘭口內,再用力按壓那已經不再起伏的胸口。
“起來!苦命娃,你給我起來!死個孩子算什麽,大不了再生一群!你要是死了,誰還能救景淩!”齊文遠終于吼了出來,震天動地,在外面的景炎君自然也聽得一清二楚,可此時誰還有心情計較這些。
命懸一線的人已經擺明了自己的立場——不想活,甚至在有意識的狀态下遏制自己的呼吸,可人哪能憋死自己呢,沒等這口氣咽下,就昏了過去,被齊文遠這麽一折騰,又稍微清醒了一些,只是眼皮沉重,真想就這麽一直睡下去。
生一群?說的容易,男人生子本就是天方夜譚,神跡般的讓身體起了變化,卻又發生這一出,任誰能承受的住這樣的打擊?
圖蘭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自己的身體,他的虛弱不是一天兩天,即使沒有今天的事,或許也挺不到将孩子誕下的時候,到時候為了南朝與大漠的友誼,就必須保住他的命,他的孩子或許會被殘忍的扼殺,可即使心知如此,他還是試了,在毫無預感的情況下懷了他的骨肉,又被他的一推殘忍殺害……
“……”發覺圖蘭微微呵氣,杪筠便知他有話要說,将耳朵湊過去,卻發現他是在哭。
“……長……兄……長……”
“齊大夫,他不會死的對麽。”杪筠倒是十分謙遜,沒有景炎君的那種淩厲,也更讓人親近,齊文遠自然沒理由惡語相向:
“能救活,可活着這麽痛苦,倒不如讓他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