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拾〕重歸于好
圖蘭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是深夜,很奇怪,明明很長時間沒有進食,卻有莫名的飽腹感,舔一舔幹的要命的嘴唇,居然還有薏米蓮子粥的甜味,這是他來到中原後還算比較喜歡的食物,然而前幾天躺下的時候卻并沒有吃,為什麽現在嘴裏還有味道?是錯覺嗎……
圖蘭因高燒骨節疼痛,卻因為受不了被子裏的高溫,無奈,擡手掀開。
奇怪的是,胸口處的重壓感并沒有随着被子的離開而減輕,圖蘭感覺不大對勁,伸手一摸,赫然是一只手臂。
手臂不吓人,生于大漠的圖蘭很少能聽到牛鬼蛇神的故事,自然不會恐懼,令他心慌的是那只手臂的觸感,雖然不算太粗,但肌肉很結實,怎麽都不可能是女子的,那麽只有男子了,會是誰?
這未央宮中除他之外的男子只有白瑪與小高子和小德子,後兩者是太監,自然不可能這麽結實,白瑪自小和他一起長大,活雖然幹的很多,手臂很硬,但他很清楚這個觸感不是白瑪……
能出入這裏的,也就只有那個人了。
——景炎君。
想起自己頭上因他而撞出的傷口,還在隐隐作痛,圖蘭心裏的委屈就一下子傾瀉出來,還是不計後果的,将那只手臂扔了出去,自己朝軟榻裏側一滾,想要離這個衣冠禽獸遠些。
只不過,他的目的達成了,後背也撞得生疼,任宮廷的床榻再怎麽寬大,也禁不住一個在大漠上打滾慣了的小野馬來回折騰,這一下撞到床欄上,“嘭”的一聲悶響,怎麽聽都疼得要命。
景炎君早在手臂被推開的那一刻就醒了,只是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睡在他身邊的人就一個翻身,這下撞得不輕,景炎君明顯的感覺到床榻震了幾震,吓得他立刻叫人進來掌燈,這要是再撞到他家小貓頭上的傷口可就糟了。
沒錯,小貓。
生性淘氣,喜歡活蹦亂跳,動不動和主人生氣,三天兩天不理,還會伸出小尖爪子去抓主人,這不就是圖蘭麽。
“怎麽了?做惡夢了?”景炎君立刻上前察看圖蘭撞到了哪裏,後者冷笑着甩開他的手:
“惡夢?是啊,沒錯,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惡夢!”
小東西又傲嬌了。
景炎君感覺自己頭有些痛,這幾天,他算是摸透了圖蘭的脾氣,雖然想家,但還是很喜歡中原這與大漠不同的地理環境,有很多沒見過的花草,動物,服飾,裝飾品,甚至人也長得和塞外人不同,如出一轍的黑頭發黃皮膚,和他自己有很大差別,想來他也是流連其中的。
但是在他看來,自己就是與這美景格格不入的閻羅,不僅把他當做女子迎娶入宮,還禁足他,不讓他出宮,所以才一直不肯給自己好臉色,只要是把他這兩個心結打開的話,做朋友什麽的,根本就不是難事,說不定還可以……
“圖蘭,朕知道你在氣什麽,但是也不能這樣折磨自己不是?中原人的思想可和你不同,有讨厭的人或事的時候,不是想着怎樣去逃避,而是怎麽面對。就拿現在來說,你要做的是吃的白白胖胖,養精蓄銳來對付朕這個壞人,而不是把自己弄得渾身是傷,虛弱的連罵都罵不出來。”景炎君特意降低了身份,沒有使用繁雜難懂的文言,為的是讓這個還沒成年的小東西聽得明白一些。
圖蘭雖然嘴上不說話,但心裏也承認景炎君說的有道理,也暗自下決心,下頓飯一定要好好吃,後者見縫插針,命禦廚房煲了大補的人參湯端上來。
“朕知道你還在怪朕在天下百姓面前迎娶你的事,對于這一點,朕承認是朕的錯,不該那麽自私的不問你意見行事,但你也稍微理解一下朕,朕是南朝的皇帝,統治整個中原的人,總會有不容任何人反抗的野心,若是你誓死不願,豈不是讓我這皇帝失了顏面?”
圖蘭裝着沒聽,一口一口灌着參湯,實際上心裏也是認同的,怎麽當時自己就沒轉過這個彎呢?
“至于臨幸一事,朕在父皇祭月結束之前是不會動你的,即使與你同床共枕,也絕不會碰你一根手指,不會強迫你。等你什麽時候願意了,朕随時奉陪。”說着,景炎君伸手輕柔的撫着圖蘭被棉布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額頭:“還疼嗎?”
圖蘭已經丢盔棄甲的敗下陣了,心裏再找不出什麽怨恨這個男人的理由,好好想想,這些事全都是因為自己一時沒想開,而這個男人卻在一直遷就自己,他有什麽理由再對他态度強硬呢。
說句不好聽的,他雖然表面上說着什麽絕不臣服于南朝,不屈服于景炎君,可現在就是屬于寄人籬下,靠裝孫子過活,悄沒聲息的讓人不注意到自己就得了。但他呢,來這兒好幾天了,一直都是自己給人擺臉子看,現在還得真龍天子來低三下四的勸他吃點東西,他有什麽理再橫下去啊……簡直丢死人了……
景炎君是第一次看到圖蘭這麽頹廢又安靜聽話的樣子,像只犯了錯的小寵物一樣,委委屈屈的低着頭,等着主人的責罰。
……不過,他怎麽忍心責罰這麽可愛的小貓咪呢,疼愛還來不及……
“……你都,不生氣嗎……”圖蘭擡眼怯怯的望着景炎君,随即又立刻垂下,“我那麽過分,你不生氣嗎……”
景炎君大笑出聲:“朕生什麽氣,莫非你還希望朕生氣不成?你真是,讓人憐愛都來不及呢。”
景炎君放肆的笑聲讓圖蘭多少有些不滿,再怎麽說他以前也是給捧在手心上嬌生慣養的王子,雖然景炎君只是感覺好笑,但這笑聲卻有些嘲諷的意味,讓圖蘭不太舒服,可……自己本來就沒理,只能忍了……
景炎君很喜歡這小東西吃癟的模樣,有些委屈的嘟着嘴,卻又明知是自己不對……唉,這種想罵又罵不出來的滋味應該不太好受吧。
圖蘭終于肯心平氣和的和景炎君相處了,這在所有人眼中都未嘗不是件好事,景炎君覺着自己離這鮮豔欲滴,卻又遙不可及的小果實又進了一步,圖蘭感覺自己至少以後的日子不用和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對着幹,玩兒心思了,至于局外的白瑪、盛公公、李文時,以及一幹宮人們來說,就是以後的日子能好過些,不用擔心皇帝和這誰也不怕的小祖宗幹架了,皆大歡喜。
圖蘭這心情一好,病自然也好了,傷口也愈合的差不多,沒幾天就只剩下淡淡的疤痕,他自己是摸着額頭嘿嘿的傻笑幾聲,對景炎君說:“再幾天就好了,一點痕跡都留不下。”
但于景炎君來說,每次看到這個疤痕,都會讓他陷入深深地內疚之中,如果當時的自己能收斂一點,就不會造成這樣的後果了。
圖蘭粗枝大葉,成天傻樂呵,還是不懂男女,哦不,是男男感情的白瑪提醒他景炎君看他的目光都不停留在他臉上了。後者以為,是他□□難消,不敢直視自己罷了,白瑪一飛腳過去,沒踢着不知真傻假呆的主子,把自個兒的腰給閃了,圖蘭還是看在白瑪幾天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份上才把劉海放下來遮住那道已經不怎麽顯眼的疤痕,直讓後者叫苦連天,說自己不該跟着這麽個沒腦子的主子。
“哼,不願意跟着我,那你回大漠去啊。”圖蘭仗着白瑪不能動,又是簪花又是脂粉的給白瑪化着妝,雖然言語很傲嬌,但手下的動作和臉上的笑卻是一刻都沒松下過。
“王爺,求您了,饒了我吧……”白瑪欲哭無淚。
景炎君上完早朝之後回來,恰好看到圖蘭不依不饒的給宮女太監們打扮的放肆樣兒,顯然是玩瘋了,連他這麽大個人站在旁邊都沒看到。忽覺小腿一緊,低頭看去,白瑪已經快口吐白沫,可憐兮兮的抓着他龍袍的下擺:“皇上……救命啊……”
嚯,這臉……
連見慣了戰場上的屍體殘肢的景炎君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要不是得保持着天子的威嚴,他可能會倒退幾步,離這“不明生物”遠一點。
“圖蘭,別鬧了,該吃飯了。”這一聲顯然是救了未央宮的奴人們,一聽是皇上來了,趁着圖蘭發愣的空閑,宮女太監們架着白瑪立刻跑了,讓意猶未盡的圖蘭有些失望:
“別跑啊,沒完呢!”
“行了,圖蘭,別鬧了。”
盛公公明顯的感覺到,每次一和這小祖宗在一起,萬歲爺就多了幾分對待其他人的無奈,以前哪有過這種事,看來景炎君是對圖蘭真動心了。
景炎君見圖蘭望着奴人們跑去的方向還有些想追去的念頭,不由得心裏一陣憐憫在未央宮伺候祖宗的宮人,伸手把圖蘭攬在懷裏,半擁半抱的帶進了宮裏。
後者沒推開的原因,只是在于景炎君告訴他,這是“中原人的禮節”,為了圓這個謊,景炎君還特意下令,皇宮內所有與圖蘭打着照面的侍衛太監一定要“左擁右抱”,衆臣皆哀嘆:“皇上,瘋了啊……”
瘋了?大概吧,只是個前兆,更甚的,還在後面呢……
圖蘭也是得寸進尺,仗着有景炎君護着就無法無天了。先是在自己的未央宮一片天地鬧翻了天,捉弄的一群奴人哀聲叫苦,沒多久,就不滿足這樣了。說來也是,怎麽着他也是在大漠上長大的王子,不可能甘心被關在皇宮禁足,心自然就飛到那宮牆外頭了,何況他本就是為了找申屠羯才來到中原,雖然表面上裝着淡定,實際上心裏早就計劃好了怎麽逃跑。
“景炎,我大漠的禦貢隊伍到京城了嗎?”自從被允許直呼景炎君姓名後,圖蘭就越來越不知輕重,雖然景炎君寵他,但也有些頭痛。一開始被請求直呼姓名是因為他們是“朋友”的關系,望着那雙清澈的沒有一絲雜質的碧色眸子,他說不出拒絕的話,本想就在這未央宮與養心殿兩人獨處的範圍內,沒有什麽人會聽到就算了,現在居然當着丞相的面說,這就不能怪他生氣了。
李文時旁敲側擊了幾句就離開了,他相信景炎君會處理好這件事,後者也是看他走遠了,才拉下臉來:“圖蘭,以後不許在別人面前直呼我名諱。”
“為什麽,景炎你不把我當做朋友了嗎?”圖蘭習慣了在大漠和兄長們撒嬌,和景炎君混熟了之後自然也沒有什麽顧忌了,隔着飯桌,伸出一只腿搭在景炎君大腿上摩擦來摩擦去。在大漠那種寒冷的環境下生活的久了,自然受不了中原濕熱的環境,因為每次被點着火盆驅寒氣的時候圖蘭都叫的非常凄慘,所以唐太醫的方法也被擱置下來,放任圖蘭穿着單薄涼快的衣服去了。
景炎君本想來一場正式嚴肅的對話,誰料這小家夥居然還是不知輕重緩急的作,伸手想把那只小腿甩下去,動作卻在接觸到那比絲綢更柔滑的皮膚時停滞了……他居然放不開了……
“圖蘭,你聽朕說,我們的關系再怎麽近,朕也是南朝的皇帝,有天子的威嚴,不能允許其他人直呼朕的名諱的,就連太後都不行,何況是你呢,會令世人诟病的。”
“我知道了。”圖蘭有事相求,自然表現的很乖,見他聽進去了,景炎君夾了一塊冬筍放進圖蘭的碗裏,後者咬着筷子,睜着大眼睛繼續着剛才的問題:
“那,現在沒有別人,我可以叫你景炎吧。景炎,大漠的禦貢隊伍到了嗎?”
一提到禦貢,景炎君就頭疼,表情一下子沉了下來,低頭喝了一匙紅豆羹:“沒有,音信全無,你怎麽想問這個問題。”
“只是……想家了而已,想看看家鄉的東西,就能有所寄托吧……”圖蘭是真的想家了,問這個問題也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因為這個,所以反應在景炎君看來就十分真切,後者也輕易的相信了,他不認為這個天真單純的小家夥會欺騙他。
不過,圖蘭更在意的還是禦貢隊伍沒有到達京城的這個問題,禦貢隊伍比他還早出發,按理說應該已經到了,可是居然音信全無,莫不是出了什麽事情……
景炎君沒有騙他的理由,所以圖蘭相信禦貢隊伍卻是沒有到達京城,可是為什麽……莫非是隊伍中出了事,難道是申屠羯被……
不,不……
圖蘭強制自己不去想那恐怖的場景,就算是申屠羯被王兄下令殺了,那護送禦貢的其他護衛也應該把禦貢送到京城了啊,難道是整個隊伍都遇到了什麽事?
圖蘭心裏的不安越來越強烈,看來,他必須想辦法出宮一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