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未老

第13章

備喵在山林中休息了一晚，雖然疲憊不堪，但擔心趕不上漢軍，匆忙循着氣味一路跟去。他此時無法使用任何法術，路上遇到猛獸自不必說，回到營中時，毛發上沾滿血污和泥土，甚至草棍樹葉，已經看不出顏色來了。看守營帳的士兵把他趕了出去，多虧幾位将軍此時來探姜維傷勢，他混在其中進入了營帳。

姜維一開始只顧着和那些人說話，忽然一眼掃到躲在角落裏，渾身污穢的備喵，幾乎撐起身子坐起來。

“它回來了？”

所有人齊齊看過去，看到牆角的可憐兮兮的備喵。看姜維叫自己，他才幾步上前，又不敢跳到榻上，只是仰頭小聲喵喵叫。反而是姜維一把把它抱起來，滿臉的感慨。

“居然還活着，我以為你也和那三千士卒一樣陣亡了呢。”

說到那三千士卒，大家又是一陣唏噓。雖然姜維下令可以投降，但是居然無一人降魏，大家都拼死戰到最後一刻，姜維可謂僅以身免。

其餘幾路撤退之兵損失有幾千人，包括被俘和被殺的，加上胡濟中伏的分兵，到最後計算下來，損失過萬。

姜維上表自貶為後将軍，然而仍舊代行大将軍事。這些都是後話。備喵也沒有關心姜維的官職升降問題，剛一回營便倒頭大睡，一直到了回成都的車上，他還是沒怎麽睜眼過。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不必每天自己去找吃的，如果懶在姜維身邊，往往姜維都會給他些東西吃，不過那些幹糧菜葉，比不過自己出去捕小動物來的痛快。無奈最近備喵實在疲憊不堪，站都懶得站起來，也只好勉強跟姜維讨幹糧吃。

回到府中備喵被洗了個澡——這次他乖得很，因為那毛發他實在不想自己清理——被裹得很舒服地放在姜維的榻上。現在他顯然已經是姜維府上的貴賓，來的客人有的甚至會跟他打招呼行禮，或者摸摸他的頭。

姜維對于段谷之事，顯然十分挂心，一日幾位将軍來訪，又一次問起他如何從段谷脫險。姜維這一次說了實話。

大家聽後啧啧稱奇，姜維也搖頭表示不解。

“那人說他非跟我入谷之人，但也許是其他營內将官……我看他不像是普通士卒，不然我軍也太過埋沒人才。”

“所以你覺得，可能會在軍中找到此人？”

“難講，不過若真是将校之類，諸位應當認得？”

“大将……唔，後将軍，請你說說他的容貌，我們也幫你留意。”

姜維描述了一番自己所見之人的容貌，備喵在旁邊趴着聽，心裏居然覺得有那麽點有趣。幾日之後諸位将軍帶來一些人請姜維看，姜維看了都搖頭不止。

“不是，這個也不是……似乎比這個人白一點，哦，比這個人手臂要長……比那個人個頭高一些……他沒有胡子，這邊幾個肯定都不是……”

到最後終于廖化開了口：“伯約，你說的我想了一下，感覺有些像是……唔，像是先帝的容貌。”

姜維一愣。

“我也覺得奇怪，但是……比照這些人，你細細一說，我覺得只有這一個可能。”

姜維哭笑不得地看着廖化，張翼卻也只是點頭。

“元儉說的沒錯，我也覺得很像。當然，也許世界上真的有相貌相似之人，況且也只是聽你描述，實際上不知那位救你的恩人到底是什麽樣子。”

“也許真的是先帝在天之靈……也未可知？”廖化小心道。

姜維扶額良久，開口道：“好吧，這一次事情還不夠奇怪，還有一件事——你們還記得我在武都病重？”

“記得。”

“那一晚我急病發作，有個陌生人照顧我吃藥……我隐約看到他的面孔，似乎……也像是段谷那人。”

當然，姜維隐瞞了那個偷吻。備喵打了個滾，還有點小失望——本以為姜維會跟兩人提起一下，不過仔細想想，确實太過詭異。雖然大家對這些事都心知肚明，他甚至聽人偷偷議論說自己對姜維有所幻想。備喵已經能夠想象有人會喜歡姜維，當時已經有人贊譽其“蜀中英俊，無出維右”，然而如果這個對他傾心之人是先帝的話，恐怕就要另當別論了。

姜維露出滿臉的糾結表情坐在榻邊，看起來是一下子腦補了很多東西。幾位将軍也很是沉默。

“不過如果真的是先帝，倒也是好事。我一直希望自己能見見他。只可惜歲月相隔，未能得見。如今也算心願得償。”

看姜維一臉憧憬，張翼輕輕咳嗽了一下：“伯約……恕我說這麽不吉利的話，但是聽說活人見到鬼魂，恐怕……”

“三年必死？”姜維大笑：“這話我不當真。而且就算是真的，沒有他相助我也差不多該死在段谷了，晚死三年是好事。”

“不過也許真的只是相貌相似之人……雖然那人說自己有法術，聽起來不像是普通人。”廖化撚着胡須，眉頭擰成一個疙瘩。

“算了，別多想了，也許是我自己在做夢。”姜維笑着站起來，“罷了罷了，我們不如讨論公事要緊。”

備喵撒嬌似的趴在他的腿邊上下蹭，姜維随手擺弄他的毛，但是注意力都集中在公事上。備喵覺得無趣，讪讪又躲到角落裏睡覺去了。

那一晚姜維獨自跪在先帝排位前發呆許久，備喵趴在他腳邊，試圖揣測他的心思。然而姜維終究什麽都沒說，除了臉上泛起一點紅暈，一切如常。

不過備喵還是捕捉到了這一點微小的變化，姜維平時幾乎不會臉紅，唯一一次，是他在早晨對着姜維發情以後。

終于姜維站起來，走向殿外。月色如洗，他仰頭看着天空，輕輕嘆道：“我若能早生幾十年，不知道能夠親眼得見多少英雄。不知能……有如何機緣。”

備喵也擡頭看向那一輪明月，思忖着姜維說的話。如果他早生幾十年……大約會認識自己，在自己手下效力，甚至……有一段情緣。但也有可能，如他曾經所想，成為一方霸主，終究成為自己的勁敵，如自己和曹操那樣勢如水火。

假設太過迷人，因為只得肖想。備喵搖搖頭，喵了一聲，姜維看了看他，又輕輕自語道。

“若那人真是先帝……兩次出現的，都是的話。”姜維垂首獨自，“先帝，您說過後會有期，改日如有機緣，可否再與臣相見一次？”

備喵只覺得心中柔軟處仿佛被波濤拂過，有些莫名的羞赧和欣慰湧上來，垂下了頭，輕輕叫了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