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備喵跟着費祎回去成都的時候,姜維還在北伐戰場上沒有還軍。他雖然只帶了幾千人,但仍舊聯合羌兵,似乎打得有聲有色。備喵本想跟随,無奈沒了趙直,行事頗為不便——年前,趙直因為病重故去,備喵還頗為他傷心了好一段時間。趙直死前,在病榻上最後占的一個夢是費祎的,當時備喵記得清楚,他撚着花白的胡子,顫顫巍巍地拉着費祎的手,說此夢不祥,不祥啊!
他是如何細解費祎的夢,備喵已經不大記得了,只是費祎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呵呵笑着說我自會小心。
不過将近一年來,費祎身上并未發生什麽危險的事情;轉過年來,姜維再次因為補給不足而還,此時此刻費祎已去屯軍漢壽。趙直說過的話幾乎沒人記得,也沒人再提起,若非這一日黃皓突然說起此事,備喵也幾乎都快忘了。
“我昨天做了個怪夢,可惜趙直不在了。”當時阿鬥是這麽對中常侍黃皓說的,“要不然真想找他來給我看看。”
“陛下若是在意,便讓臣替陛下去民間尋一位占夢者好了。”
“之前不是找過一位?不靈啊,還是趙直占夢靈驗。”
“趙直雖然靈驗,也有失手的時候。”黃皓細聲細氣地說着,劉禪随手指了指一旁趴着的備喵,黃皓趕緊小步跑過去,把不情不願的備喵抱了起來。
“還有這事?”
“之前他說大将軍當遭大難,不過已經近兩年了,大将軍好得很。”
“喵喵……”
劉禪欣喜地把軟軟的貓咪抱在手裏,撓他的下巴。還挺舒服的,備喵閉着眼,非常受用的樣子。
“大将軍無恙,豈不是很好。趙直也不是神仙,有一兩次不靈也難免。”
“但不知陛下所做何夢?”
“唔,我夢到大地震顫,房屋崩塌,四處皆不見人。慌亂逃出宮殿,卻發現宮殿絲毫無損,大地也恢複了平靜。之後……哦,之後我回到了殿內,發現裏面無論家具用物,都被毀壞……”
備喵看見黃皓在微微蹙眉,想來也能聽出此夢的不祥之音。不過很快陳袛便不知從哪兒找來一位解夢大師,滿口奉承地對劉禪說此夢并無不祥。劉禪看似心寬不少,賞了那人一筆財物。備喵看了只得嘆氣搖頭——陳袛和黃皓所做之事,處處順着劉禪的意思來,讨他歡心,劉禪不設相位,收權在手,卻實際上并未全心于國事,因而自然讓陳袛愈發權重,雖然官職不高,但所掌之權僅次于費祎。
然而備喵此時此刻對這些卻并不十分在意。之前他曾偶遇一仙,求請增進修為之法,而那仙人只是淡然拒絕,說你若修為精進,必然幹預人間之事,這可是違逆天理的,因而我不能幫你。備喵垂頭喪氣地離開,心裏盤算許久,也覺得仙人所說有道理,此後便學着平心靜氣對待宮中愈發明顯的烏煙瘴氣。時間久了,他已經接受了這個設定,因而可以毫無心理障礙地在皇宮出入,陪自己的兒子打滾賣萌。
說起來這孩子也真是可憐,早早沒了娘,孫夫人對他自然談不上寵愛,之後又差點把他當了人質。而自己常年征戰在外,父愛自是沒能給他多少。諸葛亮身為他的老師,雖然他為人溫和,但教導也算頗為嚴厲——小時候的阿鬥,身邊居然沒有誰給他過疼愛。如今他對那些表現出任何溫柔呵護的人都給予信任和厚愛,想來也是在彌補當年缺失的愛意。
動了這樣的憐憫之心,備喵就更能體諒劉禪了,不知不覺便在皇宮裏住了好些時日。眼看歲首臨近,皇宮裏常有宴席,剩下的食物都給了貓貓狗狗,備喵吃胖了好幾圈,更是懶得離開。
這天他正在劉禪腳邊玩一片羽毛,忽然外面小黃門急匆匆的腳步響起,伴随着氣都喘不勻的喊聲:“陛、陛下……大事不好!”
劉禪站起身,“何事?”
“大将軍他、他……他身遭不測!”小黃門撲通跪倒在地,“歲首大會上,他被降将郭脩刺殺,雖然醫官盡力救治,還是……薨了!”
劉禪瞪圓了眼睛,頹然跌在坐床上。
備喵聳起身子,只覺得心髒跳個不停,說不好是驚恐還是難過,只覺得腦子裏一片混亂,不自覺地已經幾步竄了出去,徑自出了皇宮。
費祎居然死了,一點征兆都沒有地,被一個看起來完全沒有歹意的人所殺。郭脩,備喵記得這個人,是當年姜維在西平收降的,備喵見到那人的時候,他看起來十分謙遜謹慎,和誰說話都會半垂下眼,謙恭得很。完全想不到此人會在宴席上突然刺殺費祎。或許他是魏國的奸細吧,所以才故作謙恭,內藏禍心,備喵隐約記得有那麽一兩次,見到過這個人在皇宮附近轉悠,說不定其實也是在嘗試季漢的皇帝。
很快費祎的死便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波瀾,大家議論紛紛,自然有人說起郭脩曾計劃對劉禪行刺,然而讓備喵未曾料到的是,不久之後,大家便把矛頭指向了姜維。
費祎死後當年,姜維率領數萬人出兵伐魏——此時他已經是季漢實際的首輔大臣,出兵之事,毫無阻礙。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朝中的大家紛紛開始揣測姜維和費祎之死的關系。
“郭脩當場被殺,活口都沒留下來,自然沒法審問根由——你可知道為什麽?”大家開始傳着不知道真假的謠言,“聽說當時動手殺死郭脩的那個侍衛,曾經是衛将軍姜伯約的親兵!”
對此,回軍以後的姜維,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他仍舊每日操練士卒,研習兵法,對于那些捕風捉影,他完全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一日尚書向充和秘書令郤正前來拜訪姜維,席間喝了幾杯酒以後,郤正忍不住問起此事。雖然拐彎抹角,但姜維還是一下子抓住了要害。
“令先也相信,大将軍之死的背後指使者是我這種說法嗎?”
也許是因為喝了酒,也許是因為姜維心裏積郁已久,他這時的語氣絲毫不像平時的淡然,聽起來頗有幾分憤怒。
“不敢,然而大家都在盛傳,說那殺死郭脩的侍衛……”
“他的确曾是我的親兵。”姜維答道,“但他是漢壽人,在家鄉充當地方侍衛也有一年多了。若有人覺得這也是我的安排,我無話可說。”
向充拍了拍姜維的手腕:“伯約不必急躁,只是些傳言罷了,既然與你無關,也不必放在心上。”接着他故作埋怨地看了一眼郤正,“是令先不對,提起這話茬,要罰他酒!”
“好好,我自罰一杯。”郤正趕緊幹了一杯,陪了個歉意的笑臉。
姜維搖搖頭:“無妨,我是有些急躁了。其實如果衆人這樣認為,倒也未嘗不是好事。”
“何意?”
“若如此,掣肘北伐之人,也許會收斂一二吧。”姜維說着,露出一個詭秘的笑容,接着端起酒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