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蔣琬去後,駐涪城大軍盡數退回成都。姜維得诏書被單獨召往都城,因而一個人快馬加鞭先回去了,備喵沒法跟上他,只能整天窩在趙直懷裏睡囫囵覺。
“那天我夢到故去的大司馬了,他跟我說起陛下的事情。”行至成都附近的一天晚上,趙直忽然小聲說。
備喵乍一聽又差點炸毛,但是想想其實也瞞不過去,又沒法和趙直說什麽,只好随他怎樣,便只是換了個姿勢繼續裝作沒聽見。
“別擔心,我是個占夢人,別人說給我的夢,我不說出去。”趙直說,“別人入我的夢境告訴我的秘密,我也不會透露給其他人。”
“喵。”
“還記得我給您占的一夢麽?”
備喵搖搖頭。前世的很多事他都記得,但是唯獨那些詭異隐秘的谶預之事,他幾乎沒有任何印象,包括所有的夢境。
“忘了便罷了吧……未來的事情,最好不要提前知道,而發生過的事情,最好也不要耿耿于懷。”
這是在說我不必轉世來這一趟嗎?還是說,讓我看過就忘了最好。備喵舔舔自己的尾巴,沒有理會趙直。我遲早會忘掉這些事,但是此時此刻,無關過去,也無關将來,我只想知道眼前會發生什麽。
“喔,我差點忘了說正事。”趙直拍拍備喵的頭,“我之前夢到過關将軍。”
備喵站起身來,仰頭看着趙直。想起關羽的死他便心中隐隐作痛。雖然有人說他是驕矜自大,禍由自取,也有人說是東吳背信棄義,孫權狡猾無情,害死這一世名将,但在他這個作主公的心中一直覺得,自己放任關羽北上襲擊魏州郡,以至于後方有失,他的死,自己也有罪責。當年自己和關張恩若兄弟,那時節突然聽到雲長殒命,簡直如五雷轟頂一般難受。
後來一時之間的痛苦消弭,随之而來的是更大的憂愁——失去荊州,自己一統天下的計劃便等于落空一半。那般絕望簡直無法壓抑。
過去的傷心事湧上心頭,備喵可憐兮兮地叫了幾聲。趙直也嘆了口氣。
“抱歉說到陛下的傷心處。我只是想讓您知道,關将軍自覺失了荊州是他的錯,因此十分內疚,也要轉世來為季漢出力。說不定陛下哪天就會在軍中見到和關将軍一模一樣的年輕人呢。到時候陛下多多留意,說不定還能兄弟相見。”
“喵喵。”備喵用頭拱了拱趙直的胳膊,然後又蜷縮起身子睡了下來。
一睜眼他已經在成都了,被放在一個軟軟的被窩裏面,這大概是趙直給先帝準備的特別床鋪。不過備喵沒心思欣賞這個,一睜眼就溜了出去。
成都也在舉哀,有點奇怪,照理說蔣琬的喪期已經過了。蔣琬已經被葬在了涪城,當年諸葛武侯去世,也沒折騰這麽久。
到人群裏轉了幾圈備喵才發現,這次不是蔣琬,而是董允。
董允就在幾天前,也因病故去了。
想起那天在車裏看到費祎和董允的親昵,以及董允所說的有關劉禪之事,備喵心裏一陣七上八下。早在蔣琬駐軍涪城時,費祎已經任大将軍,錄尚書事,如今蔣琬不在,姜維和費祎共錄尚書事,但備喵了解姜維和費祎的秉性,他知道對于費祎來說,姜維這個少言寡語,辦事雷厲風行,又一心北伐的人作為費祎的副手,無論如何都比不上公署私邸都是費祎的好伴侶,溫柔娴淑的董允。
咳咳,好像有什麽詞用錯了。
備喵蹲在靈堂門外,看着坐在黑漆的棺椁前發呆的費祎。昨天這時候他就是這個姿勢,也不知道中途有沒有去睡過,備喵有點心疼他,悄悄走了上去,用頭頂頂費祎的腿。
不過他沒有動,備喵擡起頭,看到費祎的臉——他好像沒有什麽特別悲傷的表示,也不像痛哭過的樣子,反而嘴角挂着若有似無的笑容。只是眼神木然,仿佛靈魂并不在軀殼之內。
不願在這悲傷之地多呆,備喵獨自來到皇宮,迎面就碰到陳袛和黃皓自大殿下來,有說有笑。
“恭喜陳侍中新得升任。”黃皓細聲細氣地說。
“還要感謝天子恩賞。”陳袛拱手道。
“那是自然,不過也因為您這些年來侍奉天子勤勉,才得此嘉獎。”
“也多謝黃中官在天子面前替我美言。”陳袛一臉的恭敬,“來日我将上書天子,推舉您為中常侍。”
“那就有勞閣下了。”
備喵并不了解陳袛這個人,只知道他經常給皇帝進一些有趣的玩物和玩樂的點子。然而陳袛平時辦事還算認真勤懇,因此備喵對他并無好惡。倒是黃皓,總讓備喵有些不放心的感覺。也許是聽多了桓靈朝中宦官弄權的事情的緣故。
“诶,那貓不是之前陛下抱回皇宮的那只?”
“好像有點眼熟。”
“快把它抓回來,陛下之前還跟我問起過它呢。”
“哎,黃中官,名貴的貓還不多的是?”陳袛一把拉住黃皓,“別費那個事了,明天我給陛下找幾只性情溫順的來就是了。”
“陛下特別喜歡這一只,說有種親近的感覺,還因為放跑了它訓了我幾句。”黃皓不依不饒地追着備喵,“我定要把它帶回去!”
都這麽久了,沒想到阿鬥還想着自己這只貓,可見平時都在幹些什麽。備喵不愉快地叫了一聲,扭頭就往皇宮外跑,可是黃皓和陳袛已經跟了上來。他們的腿腳倒還靈便,備喵東躲西藏,不知不覺竟然鑽到了太廟裏。備喵稍稍使了個障眼法,躲開衛兵鑽了進去,但陳袛和黃皓不能擅入,只好讪讪走開了。備喵一路進了太廟。他前世時,這裏供奉前後漢二十四帝神位,如今,他劉備的名字也赫然在列,與先祖一同享受後人的香火。
但不知漢家道統,能夠傳延幾世幾代。備喵想着,遠遠妄想大殿裏自己的塑像——倒還稍微有那麽點神韻,尤其是那雙耳朵。
他回轉過身,默默地躍上了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