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莫無坐在床頭,一只手拄着拐,灰白的頭發蜷曲的落在肩上,他的背佝偻着,臉上的每一道皺紋裏都刻着頹然和灰敗,他像是一尊一點點褪色沒有生氣的雕像,只是側頭怔怔的看着窗外。床邊有一扇木窗,透過木窗是滿盈的藍色,蔚藍的湖面在陽光下波光粼粼,湖泊邊星月依舊着着一席華服在肆意的舞蹈,像是一只翩然起舞的花蝴蝶,美豔得讓人心醉,她仿佛只是将這舞臺從風月閣搬到了這處名不見經傳的湖泊邊,又或者是因為她的存在而讓此處變成了舞臺。
星月天鵝般白皙的玉頸,瓷器般光澤的肌膚,輕盈曼妙的一個轉身,一個回眸,裙裾像是一朵綻開的花,給莫無灰暗的世界中添注了色彩,在老者的眼中,只有她是彩色的,只有她經過的地方才不是灰白。可是……她從來不會和他說一句話。她的舞步總是變幻莫測帶着濃烈的情感,可以讓人看到落日竹林與白雪星野,看到流轉的四季與滄海桑田,可是……這樣炙熱的舞永遠不屬于他。即使他貪心的一直把她圈在這裏。
莫無混濁的雙眼眯起,她舞得越癡醉,他的心痛的越厲害,喃喃道,“星月,你依舊在思念那個人嗎?多少年了,你什麽時候才可以看到我?”莫無艱難的收回黏在星月身上的目光,看向自己枯瘦的雙手,那雙手甚至沾滿了無辜的血,他在自慚形穢中深深的厭惡自己,為什麽在我年華老去的時候,你一如曾經初見之時那般美好,為什麽你不能一直陪我?
……
“嘶!”蘇鈴靈腦門被楚煜彈了一下。
“我離你這麽近就是為了方便揍你。”楚煜無奈道。
蘇鈴靈笑了起來,她倚在牆上擡頭看着楚煜,目光充滿興味,“殿下,你這樣很容易讓我誤會的,啧,我對長得好看聲音又好聽的小哥哥向來容易動心。”
楚煜‘哦’了一聲,觸上蘇鈴靈的目光,“這就是你裝小白兔一口一個江大哥的原因?你怎麽不這麽叫我?”
過道狹隘,無風又悶熱,兩個人這時又離得很近,彼此的氣息糾纏在一起。
“喲,殿下,吃醋了?”蘇鈴靈眸光裏都是星星點點的笑意。
“沒有。”楚煜幹巴巴道,“嘶……喂!”背撞在石壁上。
蘇鈴靈一下子發力把楚煜推到了對面石壁,從手臂上不斷幻化出水火龍纏繞上楚煜的手臂,近乎深情的望着他,“殿下,有沒有人告訴過你,當一個女孩一直用這種目光看着男孩時,是想讓男孩親她。你喜歡我嗎?”
——“楚煜,你喜歡我嗎?”眼前的場景與那日蘇鈴靈醉酒後的發問重疊在了一起,那落在脖頸上如電擊般酥麻的一吻,她的溫香甜軟,楚煜全身的血液都滾燙了起來,但偏偏繞着他臂彎往上爬的水火龍又是冰冰涼涼的,一點點滲透進他的血液,不急不緩的撩撥着他的神經,就像是女孩纖細的指尖在不斷挑逗他的身體。
蘇鈴靈踮起腳尖,甜香的氣息擁了滿懷,她一點一點湊上楚煜的唇,目光迷離又充滿柔情。
楚煜眼底的冰冷神色裂了一條縫隙,露出了一絲手足無措的慌亂,呼吸漸漸變得有些粗重。
在她的唇就要觸到楚煜時,蘇鈴靈的氣息在一瞬間撤走了,像是一陣清風過境,讓人懷疑那樣的溫存是否存在過。蘇鈴靈又退回了自己那面石壁,“我是不會主動親你的,說不定你有一天會忍不住自己親我呢?”她輕笑道,“哎,瞧把你臉紅的,殿下,你之前從我嘴裏取出妖丹的時候可不是這樣扭扭捏捏的,怎麽現在我主動送上門了,你反而慌了?”
意識到自己是被這個女人赤/裸/裸的調戲了,楚煜覺得有點好笑,臉上又挂不住,“你天天在我面前蹦跶,就不怕我真對你做什麽?”
“巴不得。”蘇鈴靈笑得和朵花似的,把無賴進行到底。
楚煜好不容易冷卻下來的血液差點又沸騰起來,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好拉開距離,面無表情的找了個地方坐着。
蘇鈴靈也坐在一邊托着腮安靜欣賞着他,這小子連坐着的時候都人模狗樣的,背挺得筆直,一條腿支起,下颔線繃緊,坐出了一種又裝逼又好看的感覺。但楚煜這一坐就像入了定,坐了不知道多長時間。蘇鈴靈很快就坐不住了,這地方又悶又熱又潮濕,不久前還剛死了兩個人,血肉模糊的兩團,還有滿牆壁密密麻麻的蛟紋,像有無數只眼睛盯着她,蘇鈴靈蹭過去,“我們不出去嗎?”
“出去了就要主動去找藏在背後的人,不如留在這裏守株待兔,我有的是耐心。”楚煜轉了轉了脖子,換了個姿勢,“那兩個喽啰反複在說時間就要來不及了,這周的任務沒有完成,要趕緊挑選出合适的貨,當他們發現我們轉移了那些被他們兩兩一組關在籠子裏的人後,絕望的寧願去死,他們是親眼見識過‘神明’的人,不然為什麽會這麽害怕?可是我先前侵入他們神識翻閱記憶的時候,并沒有看到任何和‘神明’有關的片段,現實和潛意識的夢是割裂開來的,但是他們把夢當成了真相。”
蘇鈴靈聽得雲裏霧裏,茫然問:“你的意思是……‘神明’殺人發生在夢裏,是它以桃溪鎮鎮民十年壽數為依托架夢進入的時候在夢裏的世界殺的?等等,那我們現在到底是在夢裏還是現實裏?”蘇鈴靈想着想着把自己吓了一跳。
“你捏自己一下看看痛不痛不就知道了。”楚煜目中閃過笑意。
“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蘇鈴靈毫不猶豫一腳重重踩在楚煜腳背上,楚煜差點沒痛的彈起來,“看來是現實。”然後在楚煜要暴起前,往後遠遠退一步,保持安全距離,“注意憐香惜玉殿下。”桃溪鎮的妖怪比她想象的還要複雜很多,甚至牽扯到了她夢裏那頭天天攪得她耳鳴的已經死了的蛟,蘇鈴靈正色起來,“但失蹤的人确實是失蹤了,死了的人也确實是死了,鮮血、亡魂、命燈的泯滅都是真實存在的。”
“所以只有可能在夢裏死的人,現實裏也死了,他們在兩個世界中同時死去。”楚煜低頭沉吟,“這裏面實際上有兩只妖,一只沒有實形需要架夢,另一只離不開水,他們同時存在互相配合,也或者是互相映射,在兩個世界用同樣的行為做出一模一樣的事情來。”
蘇鈴靈道:“那為什麽會翻閱不到記憶呢?”
“夢非真實,是沒有具體存在的記憶的,而發生在現實中真實存在的記憶卻很容易因為主觀客觀甚至術法人為各種因素而發生變化。他們在現實中也一定見過‘神明’,可能就是他們每天見到的人中的某一個,尋常的不能再尋常,但絕不是夢裏的那個讓他們想起來就毛骨悚然渾身發抖的恐怖樣子。”
蘇鈴靈順着楚煜的話思考下去,腦海裏一個念頭影影綽綽,她忽然道:“是為了混淆!制造恐慌!讓那群貪生怕死的人心甘情願源源不斷的為它提供篩選好了的‘貨物’!”
楚煜目中露出肯定之意,點頭道,“而成為貨物的條件,或許是恩愛的夫妻、或許是約定白頭偕□□餘生的新婚佳人,或許僅僅只是發生了關系的陌生男女,只要有能夠讓它确定這是互訴衷腸過的一對璧人,它并不在意是真是假,它也許并不懂男女之間的情感,它也不在乎它殺的是誰,只要是這種男女一對的形式就可以。”楚煜的語氣冷淡下去,“但它本身有很大的缺陷,它沒有辦法離開水,這局限了它的活動,所以要靠另一只妖通過夢境激起鎮民心底深處的恐懼,凡人對于性命攸關的問題稍加引導就容易做出失格的事,它只要要挾他們:想要活下去,想要桃溪鎮安然無恙,每隔七天,将一對相愛的人獻給神明。那些慕名來桃溪鎮夜市,在風月閣得到手環的可大多都是外鄉人過來玩的。”
“那豈不有可能整個桃溪鎮的人都在助纣為虐,從我們幾個進來的時候,就已經被虎視眈眈的盯上了!?”蘇鈴靈真想把這裏的每個人腦子鑿開看看有沒有坑,“這妖大費周章也要延續這種模式殺人,肯定有什麽必然的原因,所以這批人對它很重要,它一定會來這裏。”
話音方落,楚煜眼底閃過一絲殺氣,一整片水霧以極高的速度,轉瞬之間由遠及近籠罩了整片廊道。濕漉漉的水汽在遇到石壁穹頂後又冷凝成了大顆大顆的水珠一串串的流下。
一截一截的藤蔓從水霧中浮現,轉瞬纏上了蘇鈴靈的脖頸,一下子把她拖倒,快速往後拉去。
“蘇鈴靈!”楚煜飛快搶上,手腕上那被串成了手鏈的赤鳶,黑色的六芒星薄片全部脫手,在虛空随着他的妖力重新幻化成一柄劍的模樣追上了藤蔓直直插/了/下/去,把那一截牢牢釘死。藤蔓猛地松開,蘇鈴靈轉了個身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咳咳咳”脖頸上出現了和阿瀾一樣的勒痕,只是印子很淺,也沒出血,“靠!你敢偷襲本姑娘!”
江月不在,蘇鈴靈就完全不需要藏拙了,幽藍色的火焰一路燒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