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19章
陸霜雲知道自己再一次陷入夢境了。
昨夜的一場夢是在宮中,有廊塢亭臺,山石樹木。
今夜的這場夢卻是漆黑一片,只不遠處有一點幽幽的燭光,夢中的她疑惑着卻不由控制地靠近光亮。
漸漸近了,認出這眼熟的地方正是自己的寝榻。
看見自己睡地安詳,另一側的謝玄卻是一個很沒有安全感的姿勢,臉朝自己側躺,身子蜷縮,一顆腦袋在她肩窩裏蹭呀蹭的。
她人站在這裏,看着床上的兩人如此親近,心裏不僅沒有溫馨而是有些驚悚。
更驚悚的是,下一瞬她看到床上的自己睜開眼,同她對視。
陸霜雲一愣,看她起身,下榻,屈身拜了一禮。
視線落在身後,就見穿上安睡的人竟然還在。
陸霜雲愣怔了片刻,遲疑着指指自己和拜禮的人,道:“你是夜裏的我?那我們現在是……魂魄離體?”
拜禮的陸霜雲并沒有給她答案,眼神中沉澱着難過、感激和釋然,臨了,只是溫柔地笑笑。
大約是另一個自己,那諸多複雜的感情,陸霜雲竟然看懂了。
“你是不是看到你的下場,或許,應該說是我們的結局?”
對面的人,“不是你的,那結局是我的。是膽小畏縮,從未坦誠心聲的,我,的結局。”
确實,擁有上一世記憶的自己已然重生,豁然清明,不再裹足畏前,也将一切舊事坦誠,早早揭穿了王氏的虛假面目。
Advertisement
陸霜雲扭頭,視線落在靠在一起睡地香甜的容顏上,感慨低頭。
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同謝玄終究是有情的。
只,以前是為禮而情,現在卻是因情而情。
她不可否認,不論誤解與否,心裏裝着的人還是這一個。
“你永遠不會是我。”
屋中有人聲輕嘆,陸霜雲下意識擡頭,卻見原本站在自己對面的另一個她此時就在眼前,越走越近……
有衣衫輕輕環繞在她身側,像是被什麽人擁住一般,陸霜雲只覺腦中沒來由地一陣鈍痛,像是千錘百釘鑿在四肢百骸上,其聲之大,終于痛呼出聲。
——
兩個人混不吝地鬧了許久,一直到有天光浮在窗格,謝玄才摟着人昏昏睡過去。
沒做夢,睡地卻不安生。
老覺得有什麽人一直在自己耳朵嘀嘀咕咕個沒完,迷迷糊糊間,猛地一靈,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是旁邊的人在說疼。
第一反應是誰睡在他旁邊?
再睜眼,麗正殿生辰宴、自己喝酒,回到栖琅閣,同陸霜雲的一場吵……以及最後稀裏糊塗地圓房,女子暖香、呵氣如蘭、他笨拙地解去對方衣衫,耳鬓厮磨、深淺不一的貼面呼吸等等各種場景如驚濤駭浪随着他睜眼,同一刻卷入腦海,他揉着生疼的腦袋,一邊扭頭。
只見身側的佳人面白如紙,豆大的汗珠沁了滿頭,像是忍受了不為人知的劇痛,幹澀的嘴皮不停阖張說着什麽。
謝玄一驚,哪裏還顧得上想什麽,一邊喊着來人,伸手将她摟在懷中,小心地拭去汗珠,“雲娘,醒醒,睜眼看我一下,是不是做噩夢了?醒醒……”
外間有腳步聲來,嬷嬷宮人先被滿屋子裝點被砸成粉碎的情景驚地心抖,聽到裏邊主子的呼聲,急忙撩起珠簾進去。
侍衛不允許莽撞的秋露進來,掌事姑姑是個上了年紀的,姓林,還能穩住事,悄聲吩咐宮女灑掃動作,腳步不停地進去候在主子面前伺候。
豈知,一進去,當先一眼就見雲良娣雙眼緊閉,太子抱着喚了許久都不曾蘇醒的昏死樣子。
從昨日屋內不斷的打砸聲傳來,宮禁一開,林姑姑便已叫人喚了內醫署的女官,她連忙吩咐人去請,一邊安撫太子先避去外間等着。
将太子勸出去,被綁了一夜的秋露終于進到裏邊,第一眼看見良娣的樣子,頓時熱淚湧出。
林姑姑搡她一下,低聲叮囑:“你是貼身伺候的,別光顧着哭,同老身一起幫着料理下。”
便是女醫官瞧病也不能是這幅模樣。
秋露哽着音聽吩咐,拿了得體的衣衫過來,剛一靠近,見林姑姑輕手輕腳地解下良娣的小衣,低呼出聲。
她撲過去一看,良娣原本養得有些圓潤的肩頭此時青紫一片,還有已經結痂的血疤和未來得及好好處理的狼狽傷口。脖頸上青紅點點,還有數不盡的細小傷口。
她咬牙道:“畜生!”
林姑姑回頭瞪她一眼,“你要是不想死,還想伺候良娣,就閉上嘴。”
到底不忍心看,她警告了秋露,避開傷處,小心地将衣衫換上,氣味渾濁揉撚成一團的床褥自然也要更換。
等到醫官到時,一切如常,哪裏還能瞧地出異常。
探過脈後,女醫官又瞧了面色,自去外間回禀。
謝玄業已梳洗更衣,面如玉,只不過眉間有急色,“雲良娣可有大礙?”
醫官:“回太子話,下官探良娣脈象,似是有早前的驚懼之症複發之态。且宮人回禀,昨夜良娣飲酒,難免于神不利,且昨夜……”
她頓一下,想到新起的傳言,換了一種說辭,“昨夜良娣心神不守,故而一時昏然。下官開上一劑方子,待良娣服用幾日,便可大好。”
謝玄點頭,示意她可以退下。
猛地想起什麽,拽了腰間的牌子扔給伺候的小孟子,“拿着孤的令牌,你去把太醫院的值守宮正請來。”
那醫官只是內醫署的,他怕這人醫術有缺,瞧不好。
女醫官倒是并不多言,只是落筆時挑挑眉頭。
心說:這時候獻殷勤,早幹嘛去了?那良娣一看就是小白兔一般的人,昨夜太子撒渾,必然是又打又罵,将人給吓着了。
天家尊貴,真要是不當人,誰又能比得過去呢?
可憐了王陸兩家的好女郎喲。
她想了方子,見等着的正是早前就給雲良娣拿藥的人,有過幾句話的交情,聽聞說還想要些白玉膏,也不問緣由,自在藥方子上補了幾筆。
“你家良娣怎麽也是受過太子恩寵的,內醫署的藥比不上太醫院的,你若是膽子大些,該去太子面前要個旨意,也好去拿東西。”
秋露點點頭,折回正殿,就見太子不在外間,她心急,猛地沖進內間,正好看見太子放輕手腳幫良娣掖被子的情景。
惺惺作态,她心裏癟嘴,進去低聲請旨。
謝玄允了她所求,恰聞外間有吵鬧聲傳來,林姑姑進來回禀說是慧良娣聽聞栖琅閣請太醫,心裏不放心雲良娣,想要探問一番。
謝玄示意出去,到了外間沉聲道:“人就不用來,就說雲良娣體弱,這三日都是閉門養病。”
林姑姑應喏出去回話。
正好小孟子進來,稱太醫院的值官大人到,謝玄跟在後邊再次消失在內間。
如此靜中有序,不過半個時辰,一碗湯藥下肚,陸霜雲終于清醒過來。
一睜眼,同還在床前守着的人的關心視線對上。
她沒想到他還在,昨夜的事情翻在心頭,不知好說什麽,只道:“殿下今日不用議事?”
謝玄搖搖頭,看她想起身,急忙探過去拽了隐囊墊在床欄上,“太醫說你這不是大病,喝了藥很快就能醒。”
所以他一直沒走,念着等她醒了再說,自己也好放心。
靠地近了,呼吸相聞,她的氣息聲就在自己脖側,和昨夜的某一刻記憶重合,謝玄手上抖了下,要不是眼疾,在床欄上撐一下,不然就跌進她懷裏。
其實跌進她懷裏也沒什麽不好的。
他又慶幸又遺憾地收回手臂。
不期然,陸霜雲自被子間伸出手握住他的,“是什麽時辰了?”
紅着臉的太子下意識扭頭看蓮花銅漏,心思和感知卻全都放在被她握住的手上,“辰時三刻。”
就盯着蓮花銅漏不放,像是要在上面看出一朵花才罷休。
陸霜雲抿嘴偷笑,輕輕拽他,“殿下坐地近些吧,我胳膊酸了。”
謝玄不言語,往她的方向湊了好大一屁股,不僅坐地近了,還伸手将她一縷發繞在耳後,鼓鼓臉頰,很輕很別扭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握着他的手輕輕撓了他手背一下,謝玄覺得自己心裏像是被什麽細悠悠地東西觸碰一下。
聽她回應道:“昨夜哭的不是殿下嘛?怎麽也該是妾身道歉的。”
謝玄傻噔噔地看她,有片段一閃而過,他趴伏在她身上,腦袋跟個小獸一般紮在她肩頭,确實……哭過!!!
怎麽就哭了呢?
好像是因為笨,不會?還是因為……快?
其實,後來也很慢的。
他猛地竄起來,一腳踏出去半步,才發現自己手臂還向後扯着,這一次是他握着人家,舍不得松開。
“孤……你……我……”支支吾吾地最後,又洩氣地坐回去,“不準說!”
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幅別扭又可愛的軟乎乎樣子。
陸霜雲笑眯了一雙眼,将他領子裏衣襟重新理順,“殿下進過朝食了嗎?”
醒來,怎麽也叫不醒人,哪裏還顧得上吃食?
謝玄搖搖頭。
“那便在栖琅閣吃吧。妾身昨日也不曾好好吃,現下肚子裏鬧得厲害,很想吃一碗羊肉嬌耳。”
謝玄沒叫宮人進來,問過她意見,自櫃中取了一件天青色的衣衫,伺候她穿好,将人抱到臨窗的榻上。
沒一會兒內廚房的宮人便将東西送到,小榻正中有新從庫房搬出來的山水丹青小幾,正好用作食案。
晨間的太陽耀眼卻不刺人,映得窗紙前一片透亮,兩人坐在一團和煦中吃了朝食。
竹鹽漱口,淨手,陸霜雲看榻上有那本書冊,放在幾上翻看。
謝玄猶豫一會兒,還如之前一般伸手将書頁頭朝上的拽了方向,“你要看,孤自然也要看。”
其實是心裏有事不知從何說起,手上不落閑。
他說看,還真的一頁頁認真翻着。
陸霜雲沉默半晌,按住他動作,“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救的人是你。不是如今的太子,不是那時候的皇六子,是一個喚做玄的掖庭皇子。”
謝玄一愣,久違地聽到這個稱呼,卻是這樣的場景下,這是他未曾預料的。
耳邊是自己悶悶的聲音。
他問:“你當時怎麽就願意救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