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7章
王氏說的沒錯,他的出身确實配不上簪纓貴族的嫡出大小姐。
天下哪一個人不知道當今太子,一國儲君,生母卻是掖庭宮的一個小宮人。
掖庭宮在皇城的最西邊,北有太倉,西南是內侍省所在,他的生母就在中部,那是宮女居住的地方,其實還有犯罪官僚家屬婦女等勞動。
記憶中生母是個膽子很小的人,哪裏人少去哪裏,別人叫她往東堅決不去西邊。
聽別人說她是家裏窮,被爹娘賣給人牙子最後送到宮裏,伺候最下等恭房的。
小的時候他不理解,自己都活得這樣艱難,又何必生下他呢?
稍微懂事理後,才知道,連命都握在別人手裏,生不生孩子,又憑什麽自己置諱呢?
當時皇帝偏愛居住太極宮,宮殿星羅棋布,圍牆交錯縱橫,若不是有人領着,早就失了方向。按理說最下等的宮女是沒機會在皇帝面前露臉的。
偏那一年盛雪,自揚州來了十數個擅焰火舞的歌姬住在掖庭宮北邊的衆藝臺,皇帝起意想着賞雪再看看歌舞,一出宮門正撞上他生母在宮牆下掃雪。
謝玄覺得是生母命不好。
那一日本不該她去,原也不是她的活計,不過為同屋宮人幫了一把手,就叫醉酒的皇帝給瞧上了。
連一個正經的儀程都沒有,後來他翻過天子起居注,只‘意幸于殿’四個字,解釋了那一場荒唐。
酒醒後的皇帝惱火自己做出這樣失格的事情,自然沒有封賞。
他是在秋天的時候降生,生下來報到皇後處,得了一個‘到底是天家血脈,別叫人死了’的口谕,然後他就随生母養在了掖庭宮。
小的時候他不知道皇子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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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侍宮女們瞧着他長的有鼻子有眼,樂得逗弄,起了一個‘掖庭皇子’的诨號,偶然遇上了二皇子秦王被人前呼後擁的場景,才知道皇子與皇子之間天差地別。
再後來生母病死了,他還是掖庭皇子,真要一輩子像根野草似的随他自己長也就罷了,偏有一日聖旨傳到掖庭宮,聖上要皇子公主俱往翰林書院讀書。
他覺得這一道旨意裏應是不包含自己在內的,奈何記事檔有自己這麽個號兒,若是不去,就是抗旨。
點卯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是有名有姓的,姓謝名玄,字是當時秦王照着自己的樣子,排給他的,叫昭德。
記得小小的自己被內侍裹了一件不合身的衣衫,鼻子裏淌着清水涕,一直不停地吸,不敢伸胳膊抹,內侍說衣服髒了,是要抽他板子的。
他心說昭德,我叫謝昭德,謝玄,謝昭德。人怎麽能有這麽多名字呢?
生母活着的時候老是叫他雪團奴,因為懷他的時候,正是瑞雪時節。
雪字,玄字,口舌笨拙的他偷偷在心裏來回繞了好幾遭。
——
晨陽終于肯爬上天際,站在明德殿高高的臺階上,旭日第一縷陽光一點兒沒小氣地鋪滿他周身,也沒多久,就是覺得暖洋洋的。
謝玄閉着眼揚首,從回憶中拽出神思,半後晌謂足不已,道:“着人盯着宜春宮,尤其是太子妃身邊的那個嬷嬷,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事無詳略都報給孤聽。”
小孟子應喏,彎腰屈背地下去吩咐。
當年那個險些被內監打死的人,如今不也是被前呼後擁,笑臉相迎嘛終有一日,他要做這天下的主子,會有萬民臣服的那一天。
王家……
背在身後的拳頭越收越緊,他心說,到時候生殺予奪,就拿王家開刀。
宜春宮
嬷嬷紅着眼将主子扶回榻上,細軟帕子輕輕地沾去發絲上的水跡,暖香爐子已經備好,她将長發烘着,一邊勸道:“娘娘,太子殿下要胡鬧,您該攔着點才是,怎麽能……”
這話說一半再堅持不下去,她怕喉間的哽咽露了音,叫娘娘聽了煩躁,方才便是因為自己哭了幾嗓子,太子妃便發了好大脾氣。
雙腿終于有了知覺,跪了一夜,又是哭喊又是擔驚受怕受威脅,腦海中依稀還浮現出太子近在眼前的兇相,她急忙搖頭揮去那道記憶。
睡吧,趕快睡上一覺就好了。
嬷嬷瞧着真實,看她還在打顫,急忙掖掖被角,帷帳地方寬大,她壓低聲音說小話,“太子生母出身不高,誠如夫人所言,小時候是受過虐待的,以前不曾同女子親近,宮裏也沒有傳說太子在床笫之間是個……狠手的”
其實她是想說變态的。
王昭芸半糊塗的精神轉了一下,張張口想說嬷嬷你想什麽呢,奈何困意糾纏,懶得分辯了。
嬷嬷誤會她這情景,以為是娘娘心酸。
一想到娘娘不肯讓別人伺候沐浴,她只服侍穿衣時在主子膝蓋上看到的兩團烏青,心疼只覺得有人剜了刀似的。
“娘娘,不然将這事傳回府裏,看……”
王昭芸‘唰’地瞪直眼睛,繃直嘴角,“本宮說了多少遍,不準傳回去,你是個死的嘛?”
嬷嬷跟了她有七八年,頭一次叫這麽下臉,一時震驚又害怕,慌地跪在地上連稱告罪。
烘頭發的小暖爐被床上的人一把掀在地上,噼裏啪啦地濺蹦了一地的小火星,嬷嬷只覺臉側一痛,‘啊呀’叫喚出來。
她連忙捂在臉上,哆嗦着往後退。
“入了宮,本宮就是太子妃,是你的主子,吩咐你什麽,你就去做,若是背着我行事,便不要在跟前使喚了,滾到別處去露臉吧!”
嬷嬷嗚咽着哭,見娘娘重新摔回床榻上,哪裏還敢說什麽,退出來時心說,太子不體諒娘娘是頭一回,床底間必然使了禽獸手段,不然好好的一個孩子,怎麽瘋成這樣?
錦帕間有糯濕感,她取下來一看才發現是血,哪裏還惦記着告不告密,忙不疊使喚人拿藥來。
宮裏的消息見風長,這邊宜春宮免了今日的晨昏定省,很快各宮各閣就在使喚人打聽到底出了什麽事。
那時的事情落在多少人的眼睛,一傳十十傳百,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傳到有心的耳朵裏。
宜秋宮
今日是雲良娣的生辰,從晨間起,宮人伺候的都是一臉喜氣。
論是誰一起床就得了銀子賞還不開心,趁早離了這院子吧。
——
左佳慧很早就預備好了禮物,聽聞雲良娣已經吃了長壽面,便不再糾結和面到底要多少水粉比例。
衣裳一換,示意李嬷嬷拿上寶盒,興高采烈地出門,要去隔壁賀生辰。
昨日在太後壽宴,她和雲姐姐約好,今日要自己手紮孔明燈,到了準點生辰時候,一起去院裏放的。
剛出門正遇上一個莽撞的宮人往裏沖,左佳慧甩帕子抽她一下,“做什麽這樣慌張,仔細撞着別人,打你幾個板子。”
宮人一擡頭,原是自己院裏伺候茶水的冬梅,一雙小豆眼睛倒是睜地圓圓的,屈身行禮後跟在主子面前回禀,“求良娣恕罪,實在是打聽到的這樁事了不得,奴婢急着來給您回禀呢”
左佳慧:“回來再說,我這忙着給雲姐姐慶賀生辰呢。”
冬梅急道:“主子稍安,這事兒就是和雲主子有點關系的。”
說着湊在左佳慧耳邊嘀咕咕好一會兒。
過會兒,左佳慧窩火地踢了虛空一腳,“就知道他不是什麽好東西,幸虧我……”
嘴裏含糊了什麽,她轉而犯愁道:“這事兒雲姐姐捂在心裏不敢說,前幾日看她愁眉苦臉的,我還當是想家了。不行,我得去看看她……”
說着,人已經急匆匆地走了。
留在原地的冬梅驚訝地張大嘴,“主子……不是……您……”
這事兒不是應該多擔心擔心自己嗎?
宮裏的姐妹湊在她跟前打聽,“方才同良娣說了什麽?怎麽主子又氣了?”
冬梅眼珠子一轉,尋了僻靜的地方,幾個人腦袋紮在一處聽她說道:“我有個同鄉是宜春宮伺候香湯……”
聽左佳慧湊在自己耳朵邊好一頓叽裏咕嚕,陸霜雲迷惑又目瞪口呆。
迷惑的是方才這人說太子床笫之間是個變/态,以折磨女子淫樂為樂趣。
目瞪口呆的是這件事阖宮都傳遍了,謝玄也不阻止?
陸霜雲:……
作為一個過來人,她覺得很有必要給太子澄清一下,“何處傳來的話,太子是不是那個,我難道不知道嘛?”
左佳慧怒其不争:“你知道什麽呀?”
陸霜雲:“???”
我知道的挺多的!
她都知道太子肚臍下一寸有一顆小紅痣。更何況,你一個沒侍寝的,又知道什麽?
不接受質疑的左佳慧,第一,擺事實——據她宮裏冬梅在宜春宮伺候香湯的同鄉的同一個屋子伺候筆墨的竹茗的好友夏荷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太子折磨太子妃一夜後,一臉不盡興地從屋子裏出來,說今晚還要來和太子妃一起‘玩’。
陸霜雲聽她好一頓繞,沒好氣地用扇子遮住眼睛,“要說就說,別做鬼臉。”
她模仿謝玄說話時非要表現得像個淫/魔,露出那種奇怪的笑。
看得人眼睛疼!
左佳慧拽下她扇子,第二,開始講道理:“為什麽新婚當夜,太子不去太子妃處非要來你這邊?因為他看你身材瘦小,欺辱起來更有快/感。
這也解釋了接連兩夜侍寝,你身子一直不好的事情。”
還有……
“你想想這麽多年,太子一直不親近女子是因為什麽?”
難道不是因為皇後薨逝加上代皇帝佛前請願?
左佳慧言之鑿鑿:“那都是借口。其實是為了掩飾太子是個變态的真相。”
和‘變态’過了十來年,還懷過兩個孩子的當事人陸霜雲表示:就很離譜!
更離譜的是,這種話一個人信就罷了,不一會兒,尉春燕、衛孺子等東宮妃妾紛紛上門給陸霜雲‘慶賀生辰’。
看着湊在一起議論‘太子到底手段有多猥瑣有多變态’的一堆人,陸霜雲陷入深深的懷疑。
——這一輩子的東宮好像有點不對勁?
有太辰宮內侍入內回禀,“請雲良娣安,太子聽聞今日是您生辰吩咐奴才送來賀壽禮。”
他一擺手,自外間進來一溜十來號人,盤子裏托着的碩大明珠、瑪瑙、象牙等,肩上挑着的四方紅盒子裏有鎏金寶瓶、珍稀把玩。
衆人看的眼花缭亂,不由悄悄泛上了酸味。
不遠處的內侍還在同陸霜雲說太子今夜要來同您共進晡食,有一小位份的女子搖着嗓子低聲道:“……太……太子妃侍寝前……是不是太子也送了好些東西呀?”
莺莺燕燕們同時一靜,視線落在那些金的銀的花的綠的賞賜上。再沒有片刻前的羨慕和嫉妒。
那什麽,宮裏還有事兒,就先回了。
改日再聊……
應付完笑嘻嘻的太辰宮內侍,陸霜雲再一回神就見方才還紮成一堆的衆人散了幹淨。
只剩一個愁雲滿臉的好妹妹正憂桑地盯着自己。
陸霜雲:……
你也走吧。
沒什麽,就是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