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5章
陸霜雲一臉肯定,“當然是我救的呀。”
謝玄微笑臉:……真的嗎?我不信!
“那時我還留了名字給他呢。若是将來遇到了,一聽就知道是我。”
謝玄表情苦澀,心裏不停在搖頭:小YUN子什麽的,可能是王昭芸的芸、也有可能是陸霜雲的雲……天邊的彩雲也是可能的!真的猜不出來。
陸霜雲對他面上的複雜視而不見,一心沉浸在回憶中,“我當時還給他留了一句話,揚雲霓之晻藹兮,鳴玉鸾之啾啾[ 揚雲霓之晻藹兮,鳴玉鸾之啾啾——取自《離騷》]。我小字就叫鳴玉。”
依稀記得是有這麽個事。
可那時他還沒讀過詩詞,哪裏懂什麽《離騷》,而且聽起來生澀拗口,他以為那是在嘲笑他呢。——謝某人如斯解釋。
這一次要更謹慎。
謝玄道:“後來呢?”
“哪裏有什麽後來,後來我便同哥哥一塊回家了呀。”
這和太子妃所言并無大的差別。
謝玄有些失望,筷子挑挑,才發現不知覺已經吃光了一碗面,只好端起喝一口面湯。
“不過,我後來又進宮一次。”
‘咕咚’一聲巨響,好燙的一口的湯,謝玄呲牙咧嘴地哈氣,“然後呢?”
陸霜雲不再賣關子,将故事的後半截說與他聽,“然後……自然又在老地方見到那個被打的孩子了。我還将哥哥的一匣子糕點送給他吃呢。”
Advertisement
早知道餓死他算了,坑害了自己一輩子……
“那怎麽去打聽你,人家都說小雲子被街花子給抱走了?”有人喃喃問道。
“那是哥哥随口編的胡話。若是叫人家知道我一個女郎扮成小書童,還混進了宮裏,皇上可是要治我父親罪的。”
她解開最後的疑惑,轉頭繼續看書冊,好一會兒像是終于反應過來,吓得一雙杏眼瞪地更圓,“殿下怎麽知道小雲子被街花子給抱走了?”
當事人·謝玄捂着喉嚨,手指瘋狂地指着自己。
——是我!是我!恩人吶,你救的是我!
——那口湯真的好燙呀!
宜春宮
“太子還沒有來嗎?”太子妃倚在大門上,望着外面披滿皎潔月光的地面,呢喃着問出口。
嬷嬷尋了輕薄紗衣披在她肩頭,心疼她站這麽久,“內侍老遠就在甬道邊等着了,若是來了,必定早早報回來。”
她扭頭看一眼十二蓮葉子的銅漏壺,都這麽晚還沒來,那便是不來了。
“嬷嬷,陸氏平安,本宮便犯不上是釀成大錯。太子不是因為怨怪我才拖着不來吧?”
嬷嬷道:“不會的,娘娘多心了。”
一切本該順理成章。成了是好事,不成,本也牽扯不上娘娘。
卻偏偏娘娘心裏期待甚重,一時漏了口舌,正巧讓太子抓了正着。
太子是個溫柔和善的性子,哪裏肯接受嬌嬌弱弱的心上人是個算計別人的惡毒心腸。
夫人說的正對,這件事還是要挑明請罪的。
畢竟沒造成大錯,将一切推到大婚夜太子去了栖琅閣,故而心存嫉妒,這才昏了腦袋,做出錯事。
此時正是兩人情好時,若是因為這點磕絆留下不快,實在不值。
嬷嬷正要安慰,卻聽院外有一陣腳步聲匆匆而來,正是外門上守着的內侍,“娘娘,太子殿下的轎攆已經過了承恩殿,再有半刻鐘就到咱們宮門口了。”
等了這麽久終于盼到人了,王昭芸一時歡喜地落淚下來,嬷嬷連聲勸她莫哭,仔細叫太子看了心疼。
好半晌忙活,又要補妝,又得換上鮮亮的衣衫,內侍回禀已經在甬道上看到人,才收整好頭面。
她撫了撫鬓間的春海棠,一顆心都灘成了春水,“嬷嬷,記得叫人提前備好熱水。”
今夜是太子算好的圓房吉日,這麽晚還願意過來,可見雖然怪罪自己,到底還是愛她的。
懷着這樣的想法,太子妃面目含情,将披了一身霜寒夜色的太子迎進宮中。
內間燈火通明
揮退伺候的衆人,王昭芸哀哀一身喉間嘆,跪在地上,眼圈發紅,“妾身求太子恕罪。”
……太子沒說話,但是有茶盞磕碰的清脆聲響傳到耳邊。
王昭芸不敢擡頭,“妾身昏了神志,那日收了您遣人送來的蜀錦,聽掌事姑姑說太後娘娘忌諱柳茶色便記在心上,本不是要送出去禍害誰。”
嘤嘤又婉轉,她提了一嗓子柔音,“可那日在宜春宮,雲良娣非說我德不配位,說我年紀小扛不起東宮大小事,妾身……妾身一生氣,便……便将那緞子送出去了。”
“妾身是您的妻子,只是一想到大婚夜您擇了栖琅閣,便耐不住拈酸。……嘤嘤嘤……妾身已經知錯了,求太子看在少時的情分上,就饒了這一遭吧”
謝玄:……不看在少時的情分上,沒準還能行。
哼唧聲吵地人頭疼,他叫起。
不想人是起來了,卻纏着靠上來,倚在他肩膀還在哭。
謝玄:……你還是站直吧
他借着倒茶水躲開,在另一側坐好,錯眼正好看見屋中幾對兒臂粗的大紅燈燭。
謝玄:這哪是上門讨個說法,分明是送上門叫人家輕薄的。
他下意識緊緊衣衫,輕咳一下,忍着疼開口,“孤來原不是同你說這件事兒,不過你既然說起,言稱知錯了,明日便額外多送些上好的緞料子給栖琅閣吧。”
這麽輕描淡寫就饒過去?
嗚咽聲一斷,王昭芸乖巧地屈身應是,又想起他方才話語中不為了衣料事兒來的意思,臉上頓時撲滿彩霞,“殿下,夜深了,便安寝吧。”
很是不必!
謝玄謝邀,掉扯開話題,“你既然說起少時的情分,便也應該還記得,那時候我曾說過平時最讨厭別人仗勢欺人,你又是正妃,肚量該大些。”
那時候說過什麽,她怎麽知道?
王昭芸慌了神,看他坐在燈下凝看自己,急急轉身假裝擦臉,“在家時,母親也叮囑了不少,可妾身年紀小,沒怎麽歷過事兒,心裏初初有了殿下,便歡喜過頭了。往後,再不會那般算計了。”
聽她避重就輕,最後一分疑窦散去,謝玄心中确定:所謂往事是王家做的一場好局。
雲良娣曾說此事曾無意說給一宮人聽,倒是好手段,入了東宮才多久,人手已經伸到各處了。
有宮人近前,稱浴室熱水已經備好,
王昭芸點頭,“太子,妾身先避下梳洗一番。”
“去吧”謝玄看着人走了,吩咐宮女倒涼茶,而後陷入沉思。
在陸氏将往事說清楚後,他第一反應就太子妃、不、應該是說王家算計了他。
一時滿腦子都是歸寧那日,在王家遇到的種種人物。
越回憶越發心驚肉跳,同王家第三子的那一篇文章開始,王明就在試探自己。
太子妃的心思很好猜,一則源于妒,二則是因為不服氣,她天然覺得這是一次重獲恩寵的機會。
但是王明的算計絕非這麽簡單,更甚至這幾日在朝中有意無意地表明王家對于他這個太子的态度,都不能小看。
太子妃的獲寵與王家的支持是相輔相成,他是一國儲君,兒女私情與九五之尊不由自己心意,而是任由一外臣左右,真是荒謬!
一個男人的權勢地位若是要靠女人來争,哪還算什麽男人?
他不屑這樣的手段。
所以只稍稍一深想便同陸氏匆匆告別前往宜春宮,為的自然是問清楚一切。
見到人了,卻又在猶豫,到底是問出口還是将此事悶在心裏?
他沒有猶豫多久,很快有了決斷。
太子妃并沒有耽擱很久,大約兩刻鐘便香氣滿身自外邊進來。剛出浴的小娘子鬓間微微濕潤,蔥白裏衣外卻額外多了一件大紅色的罩衫。
謝玄只覺她此一舉莫名讓人心煩,腦海中回憶起放在栖琅閣看到的丹青色身影,終于覺得好受些。
宮人嬷嬷們還在忙裏忙外,他掃幾眼,見全是大紅的吉利色,想起那時剛得知她才是當年的救命恩人時的愧疚心理,滿眼諷刺。
“都下去吧。”他道。
宮人應聲,低頭匆匆離去。
今夜是太子與太子妃的大日子,她們羞紅了臉,一聲都不敢吭。
嬷嬷還要守夜,意欲在廊下等着,萬一有傳喚也好及時應對,謝玄聽她同太子妃回禀,攔道:“都退出去,回廊裏都不要留人。”
嬷嬷皺眉,心下覺得哪裏不對勁,擡眼看太子已經轉身,只好看向太子妃。
王昭芸亦是茫然,奈何喜悅終究占據上風,搖搖頭,示意嬷嬷離去。
一直到屋外沒了動靜,只聞兩人的呼吸聲,謝玄重新坐在榻上,只這一次再無溫和神色,五官淩厲,眼神中帶着上位者的威重和逼迫,“王氏,孤再問你一次,十年前扮做書童入宮救人一事,到底是不是你所為?”
‘噗通’一聲,王昭芸雙腿一軟,磕在石板上,眼角眉梢很快蘊起難以置信,“陸……陸氏同您都說了?”
就這點膽子,還敢撒下彌天大謊?
謝玄猛地将桌幾上的茶盞揮在地上,有細小碎片飛濺在王昭芸脖頸間,她吓得一瑟縮,委頓在地,“太子恕罪,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是栖琅閣那個叫元喜的小宮女自己跑來的,我……”
她一時慌不擇言,下意識在屋子中逡巡想找一個依靠,奈何才反應過來太子已經将人全部遣走,無人可以幫助,原本還有幾分躲避,終于知曉自己難以逃過,淚流滿臉,“是我錯了,求太子恕罪……”
等她終于安靜下來,“前後原委,把你做過的事、聽到的話,與別人籌謀的東西一一道來,若是再敢隐瞞,仔細你這顆腦袋沒了。”
王昭芸被他赫地下意識捂住自己脖子,哆嗦着慢慢說起,“歸寧前的那一日深夜,栖琅閣有個叫元喜的宵禁後偷偷尋來,說是知道了一件了不得的秘密,原是她無意聽陸氏同她說起自己與您早年相識……”
聽她提到此處,謝玄眉頭一皺,問道:“元喜親口告訴你十年前的舊事同孤與陸氏有關?”
王昭芸點點頭,“是她親口說的,她是在書房伺候筆墨的,陸氏稱這樁事是和殿下您舊日的情,也不知您還記不記得?元喜聽了以後,心裏起了主意……”
太子妃還在說着那那一夜以及自己如何同家中聯系的種種細節,可落在謝玄耳中只覺得缥缈難聞。
陸氏知道當年那樁舊事是同他有關?
那來前,自己在栖琅閣的所見所聞,陸氏無意發現原來當年人是自己時,所表現出的驚訝與驚喜,也是假的?也是在演戲?
那個叫元喜的宮女呢?是陸氏派送到宜春宮的棋子嘛?
這一切,不僅是太子妃,偌大的王家,就連他自己在內,難不成都被算計在內嘛?
他還能相信誰?
謝玄只覺一股無名的怒氣和舉目四望、無一人是人的恐怖感。
夜色濃重,深宮的這一顆顆人心真叫他害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