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4章
謝玄接過小太監遞來的書冊,一頁頁翻過。
過半晌,‘呵’地笑出聲,“你畫小本子的手藝倒是好。”
模糊宮燈下,書冊上現畫的小像惟妙惟肖,隔欄相望的兩個人依依不舍,互訴衷腸。一個走了,另一個凝望對方背影,眼含熱淚。
謝玄彎腰,眯着眼往燈下湊了湊—
喲,這不舍地要哭出來的還是男的
女的倒是走地挺決絕的。
他心頭剛浮上三分滿意,眼神落在旁側一行小字上,重新添了七分惱怒。
都已經和孤同床共枕過,憑什麽叫別人‘哥哥’?
想罵街!!!
料是看出太子殿下臉色不好,左右鴉雀無聲,只聞遠處依稀傳來的熱鬧。
太子殿下将氣撒在一塊小石子上,用力踢了一腳,小石子一路滾下小徑最後消失在黑暗處。
燈火通明就在眼前,謝玄背手在後,只想感言——那熱鬧都是別人的,留給他的全是無力和挫敗。
一連兩次探聽到的小秘密都是有關于這位陸良娣。
謝玄不由撫掌——良娣,你還有多少驚喜是孤不知道的?
這個夜晚注定不會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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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宴席,謝玄又是那個随和有禮,溫良寬仁的一國儲君。
這一次群臣上前敬酒,王陽相公引着兩位青年才俊過來。
王陽一捋胡須,十分寬慰地指指二人,“殿下,此乃今次杏榜的榜眼郎、探花郎。二人只依舊例封了個翰林小官,逢太後娘娘賞宴入宮,仰慕殿下過人風采,這才想要拜見一二。”
話音剛落,兩位青年同時拱手行禮。
“下官衛無雙,請太子安。”
“下官莊青樾,請太子安。”
王陽站在一側,注視着他們給太子行禮。
衆目睽睽,上座君王尚在,他竟還敢光明正大地為太子引薦新貴,不知是膽子過大,還是有所憑仗。
不過自今日之後,他王家就是妥妥的太子一黨了。
謝玄眼神流轉,面上依舊是憨厚純善的笑容,靜等二位新貴拜禮後,滿意地點點頭,“你們二人的文章,孤讀過,寫得很有見解。嗯……可堪大用。”
二人謝太子誇獎。
席間氣氛停滞一瞬,見上座的君王并無什麽動作,再一次恢複如常,觥籌交錯,杯紅酒綠。有歌舞正尚,席間一片歡欣鼓舞。
衛無雙再同太子敬一杯酒,俊顏上都是微醺醉意,笑着道:“敢問太子,不知家中妹妹在東宮可好?”
你妹妹誰呀?
謝玄先是疑惑表情,轉首看向王大人,而後猛地反應過來,“衛孺子原是榜眼郎的妹妹呀?她呀,好,過的好,凡在我東宮,人人過的好。”
說話間有意無意地掃一眼另一道身影,果不其然見他指間發白,用力地握在犀角杯上,心裏舒坦不少。
猶不解氣,他偏要問上一問,“榜眼郎有妹妹在我東宮?不知莊探花,可曾有妹妹也在我東宮?”
這番話說得實在輕佻糊塗。
附近幾人同時皺了皺眉頭。
一想到阿雲是嫁給這樣的人,莊青樾憤怒又不甘,他強忍怒氣,一字一頓道:“不曾。”
謝玄哈哈一笑,“那是可惜了。”
到底年少氣盛,莊青樾只覺一股怨氣沖上靈臺,道:“卻有心上人被奪進東宮。”
恰時有一聲尖細嗓音響徹大殿,正好将這句話遮蓋地七零八落。
“聖上擺駕興慶宮……”
那一瞬間,太子視線從插诨打科的不正經瞬間寒如利刃,毫不遮掩地刺向自己,再不複衆人眼中寬厚印象。
莊青樾只覺脊背爬上寒意,可他眼神沒有退讓。
他知道太子聽見了,就在一瞬間,也頓悟,太子必然知曉他和阿雲之間的所有。
他明明知曉,方才還能說出那樣的混賬話!枉為人夫!
身周同僚将他拽倒在地。
謝玄也收好神情,轉身跪地,聲音混在一衆人中,帶着不為人知的厭惡和嫌棄,“兒臣恭送父皇。”
“臣等恭送聖上”衆臣道。
盛宴散盡,回到栖琅閣,一番更衣清洗沐浴後,已是亥時。
正坐在燈下喝着一碗清湯面,外邊門子上候着的內侍急匆匆進來回話,“回良娣話,太子轎攆已經到了宮門外,您準備接駕吧。”
這時辰來幹什麽?
陸霜雲實在不耐應付太子,也不叫人收拾食案,吩咐秋露随便拽一件披風,揮手叫丁香退下,“這一會功夫,哪裏還來得及上妝。就殿門口等……”
着吧。
後兩字還沒說完,有人已經迫不及待地跨門而入。
外邊追過來的腳步聲不斷,陸霜雲看他冷着一張臉,只當他在哪犯了失心瘋。
鬧哄哄地請禮問安,再摸碗沿已經是冰涼,只好叫人端下去。
自醒來後,其實太子來的次數也不多。
若是白日裏,自己總也冷着臉伺候着,不失禮也不獻寵。
若是黑夜裏,聽秋露說自己是個溫柔可人的嬌柔架勢,怎麽同太子相處,她就管不着了。
她是不想搭理人的,奈何那麽大一物件,大馬金刀地杵在那裏,沒得礙眼,只好開口。
“太子怎麽這會兒過來了?”
謝玄深吸一口氣,路上斟酌的好一番怪罪言論像是被一進門的面香味給卷跑了一大半,這時候成了個鋸嘴葫蘆,說不上話。
好半晌,從嘴邊擠出幾個字,“孤餓了,叫人傳一碗湯面來。”
頓一下,補充道:“就方才你吃的那種。”
湯清味香,飄幾片青菜葉子,最好能窩上一顆荷包蛋。他心裏嘀咕道。
陸霜雲示意秋露去吩咐,眼神一轉,起身從內間拿了一本書,坐在燈下散漫地翻着。
沒人理他,謝玄也沒覺得奇怪,有宮女正拿着一摞兒衣衫出去,他眼尖,瞅見其中一件,招呼人過來。
“這廣袖襦就是太子妃賞你的那匹緞子做的?”
陸霜雲擡眼看一下,衣衫已經被他挑在指間,肩側那一大團暗漬瞧着更分明,“可不嘛,太子妃好精巧的心思,全叫那杯茶給糟蹋了。”
糟蹋了好呀。
這要是不糟蹋,好一頓板子夠你受的。
因為這一件衣式,來時的氣勢洶洶頓時被愧疚沖淡,“以後這個顏色的衣裳都不要穿……孤不喜歡。”
要是告訴她太子妃要害她,豈不是吓地不能安生睡?
他還記得,剛入宮時候,因為太子妃說她步搖招搖,就吓得她請罪長跪,還生了好一場病。
聽他說他不喜歡,陸霜雲難得起的興致頓時沒了。
果然還是要維護王昭芸。她只覺得譏諷。
當年怎麽就救了這麽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合該叫內監們打死他!
‘狼心狗肺’全然不知身側人所想,又見有宮人端着一碗熱騰騰的湯水進來,卻不是給他,疑道:“這又是什麽?”
秋露:“回太子話,這是我們良娣每日睡前要喝的安神湯。”
謝玄:“……”
雖然那個叫杏兒的宮女已經死了,但難保不準還有人接替杏兒,繼續下毒。
再者,他不是叫內廚房把給栖琅閣的安神湯斷了嘛
難道是傳話沒傳到?還是中間有人又在做鬼?
他又疑又怒,一時想不到好的說辭,只好老話重說,“這湯水以後別喝了。孤……不喜歡”
秋露:“???”
陸霜雲:“……又不是給你喝”
“孤不喜歡這個味道。端走,快端走!”
她給秋露使了個眼色,懷疑謝玄不會是查出什麽吧?
正欲詢問,方才傳喚的湯面已經送到,有人打岔,陸霜雲便懶得深究了。
屋中再次安靜下來,只聞有人吸溜面條的聲音。
見自己刻意放大的聲音沒引來關注,謝玄探頭看向她手中的書冊,到底是什麽東西,好看到連看他一眼都不願意嘛?
他和她是對坐,這個方向看地不順當,索性伸手将書冊拉到正中,頭朝上方,“別小氣,一塊看嘛”
他還從未用這樣随和親近的語氣同她講話。暖黃燈光下,正好看他側顏,眉目英挺,眸似點漆。
叫這樣的人用深情編織陷阱,自己又怎麽會察覺出來呢?
謝玄翻開書頁,又一次問道:“怎麽在看這本書?”
一擡眼,正好看見她收回視線,面上有悲傷之情一閃而過,他懷疑自己看錯了,再定神一看,還是她一貫的淡然表情。
料是聽到了自己的問話,眼神帶了一點回憶和笑意。
陸霜雲:“不過是因為這本書牽扯了十年前的一件往事罷了。”
謝玄:“……”
這個開場白……他怎麽覺得有點耳熟呢?
接下來一盞茶的功夫,太子謝玄聽自己良娣聲情并茂、遣詞用句地講了‘世家女年幼不懂事,癡纏兄長入宮聽翰林,路見不平拔書相助趕走內宮兇惡群內監’的故事。
故事起承轉合,有高潮有結局,演講者情緒激昂,謝玄一度感動落淚。
真·差點落淚。尤其是描述那個被圍毆的人被打地有多慘的時候。
他只想問問——孤當年這麽慘,到底有多少人知道?
這會兒他已經沒有那時在王家的震驚,同樣也沒有在太子妃處的幡然悔意和浪子回頭。
這個被打的事,不是,這個救人的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