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很快,東宮上下都知自太子妃省親歸來,太子前往宜春宮的次數越來越多。
流水一般的賞賜自東宮內庫房送進了宜春宮的大門,掌事的太監和姑姑整日笑地合不上嘴。
前邊剛收了太子着人送來的一株半人高海外進貢的瓊花琉璃樹,再轉頭,又有內庫房的宮人傳話,太子賞的蜀錦織緞馬上就到。
一時傳出太子、太子妃夫妻和睦,佳偶天成的好話。
逢一個小朝會,皇帝難得出了興慶宮,想聽聽自己的臣子們最近吵架都在說什麽。
誰知朝會上聖上暴怒,逮着幾個蹦跶的臣子一頓責罵,貶官的貶官,發配邊疆墾田的發配,還有一個當朝被拉出去,八十大棍伺候。
一番雷霆手段,震懾住整個朝堂,人人自危,一時無本可奏。
勉強平息怒火的君王一甩袖子,宣布退朝。
看着幾個方才還是同僚的吏官,如今一臉暗淡與沮喪,猶有餘悸的衆臣品出幾分味道來——聖上還是忌憚太子。
幾個被懲處的官員都是為太子說了不少好話的人,不管是出于私心還是江山未來社稷,真真是以身試法,幫他們試明聖上的心意可這又如何是好?
聖上年歲日高,因當年秦王舉兵叛反一事,對自己的子嗣猜忌不停,軍政大權緊緊攥在自己手上。
真要是帝王決策,昏庸或是清明,他們臣子可做純官,好一番輔佐。關鍵是天子早已不是盛年,做不了的事情很多交給親近的閹豎。
司禮監的鄭敏掌着批紅大權,手段通天。有些事情就是他們也不知道到底是皇帝的意思還是他鄭敏的心思?
這到底是謝家的天下還是鄭家的天下?
中朝三省六部制,各有各的分局領班,中書省相公王明在前,幾位緋紅袍子的同僚緊跟在後,俱是面容嚴肅,眉頭緊鎖。
今日門下省長官相公告假,落後他們幾步的尚書省尚書令看着那幾人,面上露出一抹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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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相公此一招露了急相!
聖上仇恨當年秦王一事,唯獨忌憚子嗣掌兵掌政。
不過是太子妃的歸寧罷了,怎麽就敢孤注一擲輕易下場?
為君之道最不願意看見就是所有官員口徑一致,卻偏偏不是對帝王口徑,而是對儲君一致,往厲害罪上靠,這是謀反。
可以想見王家往後一段的日子不怎麽好過。
司禮監的爪牙們可是有一段日子不曾得皇命辦事了呀……
天有廣闊境,這邊是疾風驟雨,東宮是和風細雨。
逢今日是請安的大日子,一群穿紅戴綠的宮妃們站在宜春宮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閑話,等着大門開。
終于到了時辰,只聽唔吱一聲,大門一開,站在最前面的三位良娣尚未擡腳,一擡頭,先給跪下請安。
“請太子、太子妃安。”
身後一溜串的粉紅佳人、伺候宮人、內侍跪了一大片。
謝玄視線從靛青色身影上收回,眼神一轉,“你風寒剛好些,便不用出來了。今日請安,也草草說完事情,便讓她們散了吧,別攪擾你安靜。”
王昭芸款款點頭,屈身送他離開,見他再未同任何人說什麽,也不曾多看誰幾眼,臉上的笑容更明媚不少。
直到儀仗轎攆消失在宮牆角,她才像是猛地想起一般,低呼一聲,“真是本宮的罪孽。嬷嬷,你也不說提醒下本宮。快,各位妹妹,快快請起。”
眼神挺不好的。她們這麽多人跪了一盞茶的功夫,您老人家說忘了?
左佳慧翻個白眼,推開嬷嬷的攙扶,自站直,伸手将陸霜雲攙起來。
昨日宜秋宮的小太監灑掃不盡心,她們兩個打廊下過,摔了好大一跤。她自己沒長心眼,連帶着雲姐姐為了拽住她,膝蓋都磕青了。
“姐姐,沒事吧?”
陸霜雲搖搖頭,見其餘人已經随着太子妃進去,道:“走吧。”
不過是慢了幾步,再進去的時候,偏有溜須拍馬的上趕着,酸溜溜地嗆一句,“二位姐姐真真兒是身嬌肉貴,大家都跪着,偏你們受了傷的樣子,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太子妃娘娘苛待呢。”
這是早前就在東宮的衛孺子,二十出頭的年紀,生了好一張尖酸刻薄的嘴,和尉春燕臭味相投,搬在一起了。
陸霜雲按按扶着自己的手臂,冷着臉道:“回去宜秋宮,确實是要請醫官的。”
太子妃擡眼看她,“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不必要驚動內醫署。”
陸霜雲:“昨日回禀娘娘說妾身與慧良娣摔了腿,想找醫女官過來瞧瞧,娘娘就是這麽打發人回話的。今日跪了,妾覺得再不叫醫官知道,這條腿怕是要廢了。”
左佳慧适時接了一句:“呀,原來姐姐你請人來宜春宮報過呀?那麽大的烏青血瘀,我還當是姐姐能忍,不想叫東宮再出一個‘瘸良娣’呢。”
真·瘸良娣,尉春燕坐她對面,瘋狂甩眼刀子。
左佳慧捂着錦帕笑了笑,又轉頭看太子妃,“娘娘,您年歲小,偌大的東宮,太子交給您打理,您忙不過來,妾身等都是可以理解的。
可同為太子的後宮人,您若是都這樣苛待,傳出去不是叫人家笑話您德不配位嘛”
太子妃:“慧良娣慎言!”
左佳慧不等她說完,就已經起身跪地,“妾身請罪。”
認罪認地最快,下一次死不悔改的還是她。
王昭芸恨得牙癢癢,讓宜秋宮的這兩個不安分的氣地腦仁疼。
她深吸一口氣,沉下心思,“昨日已經請了醫官,實乃是昨日太後頭風發作,內醫署的人忙不過來。今日得空,本宮自會請人給你看腿的。”
陸霜雲起身道謝。
鬧過了這一遭,王昭芸終于将正事說明,“再過三日便是太後娘娘的七十壽辰,宮中要大辦宴席慶賀,屆時凡有品階的官員、後妃、內外命婦都要出席。”
廳中一時響起絮絮叨叨地議論聲音。
等衆人稍微平靜下來,王昭芸掃一眼下首的花紅柳綠,壓沉聲線,“此乃宮中大宴,若是你們中哪一個敢鬧了笑話,丢了東宮的臉面,當場拉出去杖棍不說,便是回了東宮也少不了本宮的一頓好板子。記得了嗎?”
衆人起身齊齊應好。
太子教她要恩威并重,如今威已經做了,是時候施恩了。
王昭芸換上另一副仁善面孔,揮手示意,一排十數個端着寶盤的宮女依次走出,站到各位小主面前。
“這是前些日子太子着人送來的蜀錦緞子,本宮瞧着顏色鮮嫩,質地也不錯,便叫人拿了上來。你們且瞧瞧,用這蜀錦制衣衫,大宴時候穿上,豈不是妙哉?”
陸霜雲伸手撚了一小角料子,只覺入手順滑,眼前這一匹是柳茶色團花紋錦,工藝精美好看,做成裙衫必定亮眼。
若不是有上一世的記憶,只怕她真以為太子妃是好心呢。
太後娘娘年少時候最喜歡的顏色便是柳茶色。據傳,當年太後娘娘能入宮闱,便是在選秀時穿了一身柳茶色的裙衫。
皇上不是個好爹,卻是個好兒子,在民間一向有孝順的美名,知道太後的喜好,曾有令內衣司,柳茶色料子只供給太後宮中。
上一世自己不就是穿了這樣一身顏色,請安禮還沒有做全,就叫內侍拉出去打了二十大板。
太子妃娘娘能有什麽錯呢?
誠如當時太子所言,不過是年歲不夠,不知曉此事。
為此抱病在身的太子妃因心存愧疚,夜夜難安,太子體恤妻子身體,不忍責罰,還時常前往照料。
陸霜雲:……
板子她挨,好人太子妃做,還給狗男女創造機會。
現在想起來,真想給自己一個‘舍利子’的稱號。
“各位妹妹,可喜歡這料子?”
一道和善的聲音将自己拉回神,陸霜雲随大流說了幾句好話,真就同身側的左佳慧聊了幾句怎麽做衣衫的計劃。
将這一切收入眼底,王昭芸這才放心。
閑說幾句,便示意衆人可退下。
等人全走了,她人懶散地靠在榻上,“嬷嬷,你看我今日表現的如何?”
嬷嬷給她揉揉肩膀,“娘娘應答自如,游刃有餘,任是那慧良娣還是雲良娣,都沒抓了您話柄。”
就連那禍害東西,也順當當地送出去了。
想到三日後,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掉陸霜雲,太子妃心裏就舒暢,可惜,“那一日本是太子定好同我圓房的日子,就非得在那天裝病嘛?”
嬷嬷笑着勸解:“娘娘,如今太子已經視您為心尖,圓房的事情并不用發愁。只要除了陸氏,再無後顧之憂才是。”
宮裏的人已經照應好了,到時候行刑的人不會手軟,後續醫者也不會盡心盡力。
旁人看去,只會說陸氏是咎由自取,便是知道蜀錦是太子妃送的,托言一句不知情,憑誰敢亂攀扯?
到底落了這滿宮人的眼,娘娘自然得‘驚懼、愧疚’,最後一場大病。
如此一二月一過,誰還記得什麽陸氏什麽柳茶色。
在這宮裏就是要處處着心。
這不,剛出宮門,她們多說幾句話,路上就遇上了熟人。
而且,熟人那副樣子,很明顯就是在守株待兔。
歷史是何其的相似!
左佳慧同陸霜雲對視一眼,同時默契地轉身。
涼臺上的尉春燕,“……你們敢跑,我就嚎人了。”
愛嚎就嚎呗!誰稀得搭理你?
兩人走得更快。
涼臺是個環形的,尉春燕見吓不住人,只好繞過一側,小跑了幾步才攆上人,她也知道拽做主的那人,搡開宮人們,一把扯住陸霜雲,“我知道了一道秘密,關于你的秘密,你想不想聽?”
陸霜雲:“不想。”
尉春燕:“……為什麽?”
左佳慧:“對呀,為什麽不想聽?我要聽,我要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