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早晨,鳥兒啁啾,陽光透過窗棂,灑落地板上,今天一掃昨日昏天暗地的詭谲天氣,讓人不禁心情大好。
「公主,你起身了。」喜春端着裝了熱水的金盆走進來,只見金伝懿坐在銅鏡前梳理頭發,身上的衣着早已自行打理妥當。
「嗯。」金伝懿從銅鏡裏看向喜春,拿起兩支發簪,「喜春,你看,哪一支金釵比較好?」
「咱們家的公主美若天仙,無論戴哪支都美。」喜春放下金盆,來到主子的身後,看着鏡子裏的主子。
「怎麽?我梳這樣的髻不好看嗎?」金伝懿對自己今日的妝容特別在意。
「當然沒有,公主今日梳這樣的髻好美,我真的很難相信公主已經嫁做人婦了。」從小就跟主子玩在一起,喜春對于主子即将面對新生活感到十分興奮。
「喜春,倘若未來沒有你陪着我,我一定會怕得根本不想張開眼睛,只想沉沉睡去,什麽都不想。」金伝懿摸了摸喜春的手背,心底有着滿滿的感謝。
她知道自己雖然将喜春當作親姐妹看待,但是內心深處還是有些話無法說出口。
她不想也不敢告訴喜春,昨夜她與皇甫邵什麽事也沒發生,甚至他還一點也不在意別人怎麽看待新房裏安安靜靜,迳自交代了些事情後,就回到屬于他的空間,留下她一人面對大紅燭火映照着諷刺的雙喜字樣。
金伝懿明白皇甫邵也是這樁婚姻下的受害者,兩顆心不曾有過交集,怎麽能說睡在一起就能照做?
她并不急着想當真正的将軍夫人,甚至覺得一輩子與他沒有任何關系也無妨,她要的真的不多,僅有一個能遮住她與喜春的屋檐就好。
至于皇甫邵的心在不在她身上,或是他在外頭有秘密的情人,都不是她需要關心的,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能不帶給他麻煩,僅此而已。
「公主,你說什麽呀?将來公主有喜春,還有驸馬爺呢!你一定每天都能過得非常快樂。」喜春是真心的認為主子值得被所有的人寵愛。
金伝懿勾起嘴角,沒有回話。
喜春從她的手上選了一支皇後送給她當作嫁妝的翡翠發簪,插入她的頭上,開心的說:「這支發簪是皇後娘娘送你的,配上你身上嫩黃色的衣服,十分合拍,就像仙女一般美麗。」
「喜春,你真是太愛誇我了,我根本就沒有你說的那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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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呢!公主不只是長得美,就連心腸都好,這不是仙人,不然是什麽?」
金伝懿努了努嘴,顯然不這麽贊同,但深知喜春總是将她想得如此美好,因此也不想跟喜春在這方面有所争辯。
「對了,喜春,今早是不是要奉茶給爹喝呢?」
「是呀!今早你跟驸馬得要到老爺的面前,奉茶給老爺喝。」喜春突然想起這件事,環顧房間內部,疑惑的開口,「公主,驸馬呢?」
「我不清楚。」金伝懿佯裝雲淡風清的說。
「可能上早朝了吧!我想驸馬也許等會兒就會返家,與你一起奉茶給老爺喝。」喜春猜測着。
「也許吧!」金伝懿只能怨自己想得不夠周全,昨夜應當先問妥今日他的行程才對。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她已經整理好儀容,并再三确認後,準備走出房間。
這時,敲門聲響起。
喜春前去應門,發現小夏站在門前,于是勾起嘴角,有禮貌的打招呼,「你好。」
「喜春姐姐,早安,早膳已經備妥了,請姐姐問公主,是要在大廳用膳,還是在房裏?」小夏昨夜就領教過了,喜春雖然是從宮裏出來的,但是完全沒有架子,而且待人十分有禮,讓她打從心底覺得放心不少。
金伝懿不等喜春問話,來到房門口,「就在大廳用吧!不需要再麻煩別人端進來。」
「奴婢知道了。」小夏怯怯的點頭,直瞅着金伝懿,發現她的小臉只有巴掌大,五官精致,肌膚細致,身形嬌小單薄,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驸馬爺還真有福氣,能娶到美若天仙的公主,而且她待人客氣,體恤下人,應該會是是個好妻子。
「怎麽了?我的臉上有什麽東西嗎?」金伝懿心生疑窦,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小夏紅着臉,老實的說:「不是的,奴婢覺得公主長得好美,忍不住看傻了眼。」
「謝謝你的稱贊。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小夏,奴婢的名字叫做小夏。」
「小夏……我記得了,将來我們相處的時間還很長,請你多多照顧。」金伝懿微微一笑。
「我也是,小夏,你也要好好的教教我将軍府裏的事情。」喜春附和。
燦爛陽光下,三名年紀相仿的女孩全都快樂的笑了,那是對于未來的向往與期待。
是呀!未來只會更好。金伝懿想起出嫁前皇後在她耳旁說的話,藏在袖子裏的小手微微握拳,相信未來是她自己能掌握的,以後的她絕對不會再被國師的話語擾亂人生。
跨出新生活的第一步,并不如金伝懿所想的這般容易。
「爹還睡着嗎?」她站在皇甫骅的房門前,看着從裏頭走出來,邁入中年的小麗,小聲的問。
「呃……老爺還睡着,不想起身,老爺請公主今日不需要奉茶。」小麗露出尴尬的笑容,說着違心之論。
金伝懿在宮中生活久了,體會過人情冷暖,一眼就看出小麗是有口難言,不想為難她,于是點了點頭,「那我就不吵爹了,晚些時候,等爹起身,我再來。」然後同喜春往大廳走去。
「公主,老爺是不是不想見咱們?」走遠後,喜春小聲的開口。
「我也不知道,反正現下別想這麽多了。」金伝懿努努嘴,心想,今日見到皇甫邵後,一定要好好的問他。
然而她坐在擺滿菜肴的圓桌前等了許久,管家才匆匆從宮裏走了回來,帶了皇甫邵的口信給她。
「公主,驸馬爺說宮裏有事走不開,請你自行用膳。」管家氣喘籲籲的說。
這樣的結果早就在金伝懿的預測之中,于是她輕輕點了頭,跟管家道謝後,拿起筷子,開始吃遲來的早膳。
無聊的新婚第一天,金伝懿自在若定在偌大的将軍府裏,每每奴仆瞧見她便會有禮的打招呼,但是她與喜春轉過身後,總是竊竊私語。
她一點也不在意這些,反正自己的出身與命格一直以來都是被談論的話題,早就習慣了,在百無聊賴之際,一道壯碩卻微微彎曲的身形出現在池閣裏,吸引了她的注意。
「你好。」金伝懿走上前,有禮的跟面容略顯老态卻依舊嚴肅的老者打招呼。
老者看了她一眼,嘴角連動一下都不肯。
「請問你是?」她綻放笑容,再度開口。
老者冷漠的撇開頭,打算來個相應不理。
金伝懿明白将軍府已經是她的家,所以這裏的所有人物與一草一木,她都特別想親近,因此對于老者的無禮,一點也不會在意。
她發現石桌上擺了三盤食物與一壺酒,菜色全都是令人垂涎三尺的可口下酒菜,她卻覺得糟糕透頂,不禁微蹙眉頭。
「這些是你打算邊喝酒邊吃的菜嗎?」
老者被她不甚欣喜的表情所吸引,總算開口了,「怎麽?你這丫頭有何高見?」
「高見是沒有,但是我覺得這樣的菜色當下酒菜實在糟糕。」金伝懿毫不諱言的說。
「這菜如何的糟法?」
「第一,已屆吃晚膳的時間,就不該吃這些會飽足的菜,要不然等會兒晚膳吃不下,到夜裏又會餓了。第二,這些酥脆肥腸、鮮炸酥蚵與花生炒小魚幹,用了太多的鹽分與油脂,對年輕人來說都太過重口味了,更何況是……」
她這才發現自己話說得太快了,不曉得應該怎麽說下去。
「丫頭,你是要說更何況是我這種老人,對吧?」不曉得為什麽,老者一看見她粉嫩的小臉上出現尴尬的表情,竟然覺得有趣極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金伝懿急忙想說些什麽緩頰,不過腦筋一時之間轉不過來,只能支支吾吾,不曉得怎麽辦才好。
「丫頭。」老者略帶戲谵的開口。
她一雙水亮大眼直盯着老者,等着他說下去。
「你明日申時來這裏,帶着你覺得像我這樣的老者可以吃的下酒菜,如何?」
金伝懿露出笑靥,「當然好,明日申時我一定準時到,屆時請你務必賞光。」
「時候不早了,你還有事要忙,就去吧!」夕陽漸漸西下,老者要她快快回去。
「我知道了,那咱們明天見。」
同老者道別後,金伝懿便跟喜春回到房裏。
「喜春,現在沒什麽事,你也回房稍作休息,待用膳時間再至大廳就好了。」她打算洗個舒服的澡,等待晚膳時間。
「是。」喜春退了下去。
金伝懿從衣櫃裏拿了一套幹淨的衣裳,一邊哼着小曲一邊往昨日沐浴的小房間走去。
當纖纖小手掀開小房間門前的紗簾時,映入眼簾的是能伸長腿、坐進五人還有空間的大木桶,裏頭盛滿了熱水,散發出氤氲的熱氣。
突然,原先平靜無波的水面有了騷動,吓得她瞠大雙眼,不曉得該前進還是該後退。
嘩啦一聲,皇甫邵從水裏站了起來,水珠從頭頂不斷的流洩,滑過他早已濕透、貼在身上的黑色長發,以及肌理分明的精壯胸膛,最後滾過健腰,滑入水面,消失無蹤。
他揚起一邊眉頭,看她圓滾滾的大眼一瞬也不瞬的盯着自己的胸膛,不禁微微一笑,接着毫不避諱的跨出大木桶,一絲不挂的站在她的面前。
「有這麽好看嗎?」他的話語裏夾雜着促狹。
「我只是……不是……我……那個……」金伝懿小小的臉龐瞬間染上紅暈,說出口的話沒有任何邏輯。
皇甫邵笑意不減,從木架上取下白色長袍,随意的穿在身上,接着越過她,不忘提醒道:「沐浴完,就準備用晚膳了。」
「喔,我知道了。」她傻傻的回話,愣愣的站在原地,直到他走了出去,才回過神來。
天呀!她在搞什麽?怎麽能夠一直盯着男人的身體?
金伝懿真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算了。
「我的老天爺,我怎麽會這麽傻?」她咬着唇,緊揪着懷中的衣裳,恨自己不夠聰明。
皇甫邵站在門外,聽到了她自責的話語,薄唇不自覺的微勾,心情好得不像話。
金伝懿沐浴完,穿戴整齊,來到兩人共享的前廳,穿着一身素白色便袍的皇甫邵早已坐在椅子上,一邊看書一邊喝茶。
「洗好了?」他放下手中的書籍,站起身。
「嗯。」她咬着唇,點點頭,直盯着他身後的柱子,完全不敢看他。
「聽奴仆說,你想在大廳用餐,是吧?」皇甫邵知道女孩子家臉皮薄,所以對她刻意說話不看他的行為視而不見。
「嗯,我想全家人一起用晚膳,這樣可以增進家人之間的感情。」金伝懿總是對圓桌旁坐滿了人,大家一邊用膳一邊說話的場面感到萬分憧憬。
「全家人?」他有些不解。
「是呀!就爹、你和我一起用膳,這樣難道不好?」根據她側面的了解,皇甫邵的親人僅剩下他父親一人。
「嗯。」他随意應了一聲。
金伝懿沒有錯過,當她談起他的爹親時,總是淡漠的眼瞳似乎閃過一絲寂寥。
她并不清楚這究竟代表什麽,但是知道自己與他根本不到深交的地步,開口問這些實在貿然,因此忍住滿腹的疑窦,決定不再深究。
「我讓小麗姐幫我請爹來大廳用餐。」她一溜煙的跑到屋外。
望着她嬌小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皇甫邵不曉得她究竟在急什麽,啞然失笑的心想,難道是她肚子餓了?同時有股異樣的感覺在他毫無知覺的情況下慢慢的滲出。
金伝懿與皇甫邵有志一同的穿上素白色衣袍,裙擺與袖擺繡着粉色杜鵑花圖樣,讓嬌小的她更像一只小兔子,充斥着活力,在将軍府裏走動着,只為了找小麗姐,讓她請公公出房門,一塊用膳。
并不是她不肯親自上皇甫骅的房間,請他至大廳用膳,而是今日她一直等不到皇甫邵返家,于是想獨自奉茶給公公喝,小麗姐卻阻止她上前敲門欲入內的舉動。
她這時才知道,公公不喜歡有其它人進入房裏打擾他,除了已經在将軍府待了二十多年的小麗姐與管家外,沒有人能進入他的房間,就連他僅剩的兒子皇甫邵也不例外。
「小麗姐,我總算是找到你了。」金伝懿瞧見小麗從廚房裏走了出來,開心的上前。
「公主,你找我有什麽事?」小麗專職負責皇甫骅的生活起居,以及管理府邸的女婢,因此并沒有直接與金伝懿接觸。
雖然她并不讨厭新來的夫人,但對于她命帶煞星的傳聞還是多有疑慮。
「我是想請你到爹的房裏,請他移駕至大廳,全家一起吃飯。」
小麗皺了皺眉頭,「可是老爺已經用過晚膳了,我剛剛才從老爺的房裏将剩菜與碗盤端到廚房。」
「爹已經吃過飯了?」金伝懿好生失望,雖然她才嫁入将軍府不到一天,但是一直沒能見到公公一面,覺得十分可惜。
「老爺向來獨自在房裏用餐,所以公主,你也別忙了,趕緊去用膳吧!」
小麗很滿意金伝懿想促進家中成員的和諧,但是皇甫骅與皇甫邵的心結并非簡單的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随着時間的流逝,這對父子越走越遠,甚至連飯都不肯一起吃。
「你明日見着爹,勞煩你告訴爹,請爹一定要同我們一起用膳,好嗎?」金伝懿不肯死心,開口央求。
「我知道了,今晚我替老爺送茶的時候,就會轉述你的話。」
小麗雖然知道要實現金伝懿的願望比登天還難,但還是願意替她傳話。
「謝謝你。」金伝懿綻放笑靥。
「你別如此客氣,倘若沒事,那麽我還有別的事要忙,先走一步了。」小麗點了下頭,轉身就要離開。
「那個……」金伝懿看着小麗的背影,再也壓抑不住滿腹的疑窦。
「怎麽了?」小麗立刻又轉身。
金伝懿思索了下,才開口,「爹與驸馬之間曾經發生什麽事嗎?」
她并沒有聽說任何關于皇甫邵與父親之間的糾葛,但就是這麽認為,因為她無法忘記,當她在皇甫邵的面前說出欲請爹一同用膳時,那雙狹長的眼眸中一閃而逝的寂寥。
「我不方便置喙,做奴仆的不能在主子的身後說三道四,這點還請公主見諒。」小麗只能這麽回答。
「說得也是。」金伝懿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她從宮中出來,當然比任何人都還深知奴仆的行事守則。
小麗看見她小巧的臉上滿是歉疚,不曉得為什麽,總是雲淡風清的心頭升起對新主子的喜愛。
「你去忙吧!我先離開了。」金伝懿笑了笑,轉身朝大廳走去。
看着她嬌小的身形,小麗總覺得她的出現必定會給深沉如古井的将軍府帶來波瀾。
是福是禍,她不能斷定,但是深深的希望金伝懿能替陰霾了許久的皇甫家父子帶來一線曙光。
「怎麽?找到人了嗎?」看着她走入大廳,坐在桌旁的皇甫邵随即勾起嘴角,低啞的嗓音沒有任何起伏,只是一貫的冷漠。
「是找到人了。」金伝懿噘了噘嘴,失望的神情溢于言表,「但是爹已經吃過飯了。」
「那咱們用膳。」他早就預料到了,拿起象牙筷子,用起晚膳。
她一臉挫敗的在他的身旁坐下,捧着裝滿米飯的瓷碗,有一口、沒一口的吃着。
「怎麽了?」他原本想對她若有所思的模樣視而不見,但是看了幾眼後,忍不住開口詢問。
金伝懿看向皇甫邵,貝齒咬着下唇,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嗫嚅的說:「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請問。」
「你跟你爹之間……感情好嗎?」她的眼神飄忽,不敢直視他。
「怎麽?有人同你說什麽?」皇甫邵的口吻是冷然的。
雖然他說話總是不愠不火,但是她不禁全身戰栗。
「沒有,沒有人同我提你的事情,是我自己猜測的。」她急忙否認,深怕殃及底下的奴仆們。
「是嗎?」瞧她如此慌張的模樣,他也不好再說什麽,只是淡淡的回應,繼續吃飯。
與皇甫邵的第一頓飯,沒有替對方夾菜的熱情舉動,也沒有噓寒問暖的閑話家常,只是靜默不語,就連碗筷碰撞的聲音都會讓她膽戰心驚。
金伝懿雖然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嫁給皇甫邵并不是幸福開端的保證,但是面對如此尴尬的場面,還是不免讓她感到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