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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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彰嘴上不饒人, 實際上在顧長霁身邊坐了一天。
手機看不得,一看就頭暈,顧長霁閑得發慌, 他和這個悶葫蘆沒什麽話可講,苦悶極了。
他怨兮兮道:“勞駕,給我彈個曲子呗。”
“沒琴。”賀彰說。
“那就唱首歌呗。”
賀彰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從內襯的口袋裏拿出一副精致的口琴。
“這不是有嗎?”顧長霁撇撇嘴。
賀彰:“你想聽什麽?”
“能點歌?還是算了吧,你想吹什麽就吹什麽呗。”
賀彰就拿起口琴, 放在唇邊,吹起了一段悠緩的旋律。
那節奏十分随和,像一陣風, 無端地拂過兩人,再靜靜輕輕悄悄消散。
為什麽呢?
顧長霁看向披散着頭發的賀彰。
不同于之前在小花園裏、音樂廳中的演奏,此時的賀彰,更普通些, 像一位在情人窗前傾訴思慕的少年。
弦弦掩抑聲聲思,也不過如此了。
他甚至能聽出裏面那種微妙的,想被觸碰又怯于觸碰的情緒。
等一曲結束, 顧長霁問:
“你這是吹給我聽的嗎?”
賀彰垂了會兒眼, 才擡頭說:“這裏除了你, 還有第二個聽衆嗎?”
顧長霁:“也是哈。”
他忽然拘束起來,竟想不起從前是如何相處的, 心頭莫名緊張。
他的情緒似乎也随着那支曲子一起,軟化了,融進綿綿的河水裏。
對這份溫柔,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
賀彰剛想說話,門就被敲響了。
吳英秀不等人來應門, 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
吳英秀揪心了一整天,從看到了報道開始,就推掉了所有的行程,馬不停蹄地飛了十幾個小時過來。還沒看到兒子,倒是自己先急得上了火。
即使顧長霁已經跟她報了平安,她還是心疼得要命。
她兒子從小到大哪受過一點委屈?嬌生慣養的,居然碰上了這種要命的事。
等她真正看見了顧長霁,這小子還有說有笑,又刷地竄出一股子怨氣來,狠狠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
“聽說你還到處亂跑?都那個時候了,你不第一時間去找警察?萬一你真的出了什麽事,你讓媽媽怎麽辦?”
顧長霁:“我那不是去找賀彰嗎?再說了,賀彰才是到處亂跑呢……”
賀彰:“你識好歹嗎,我那也是因為去找你。”
“哎呦,”顧長霁忽然來勁了,“我發現你還挺擔心我的?”
“我——”
他想說我當然擔心你,又明白這個人什麽都不懂,只能別過了頭,一副不想跟他多說話的樣子。
吳英秀只在這裏待了半個傍晚,說自己有個大合同要簽,碰巧賀伊人也有事兒要處理,就蹭了她的飛機,馬不停蹄回去了。
中度腦震蕩的顧長霁被托付給了賀彰。他在衆人眼裏變成了一個瓷娃娃,就連他起身去上個廁所,賀彰也要跟着。
顧長霁開始覺得有點煩了。
這兩天裏他最明顯的症狀也就是還容易頭暈反胃,耳鳴,吃了東西沒多久就會有點想吐。
倒還真不至于沒有自理能力。
這種煩躁感在和劉曦視頻的時候達到了頂峰。他突然一陣幹嘔,賀彰就一臉緊張地幫他順背,結果劉曦這小子居然傻愣愣地說:“你們……發展得還挺快?這麽快就有了?”
賀彰:“………………”
顧長霁:“………………”
這倒是變相地提醒了他們的關系。
賀彰瞄了顧長霁一眼。換做是平時,這會兒顧長霁已經開始和劉曦調侃了,至少會笑着罵一句傻逼。
但現在他卻一句話也不說。
顧長霁瞄了賀彰一眼,他居然發現這座大冰山的耳朵有點紅。
紅什麽?
大冰山聽到這種玩笑還會覺得不好意思?這麽純情?
他也亂七八糟地開始有點臊,嘴巴幹幹的,都不知道講點什麽。
劉曦察覺到氛圍不對,馬上說有隊友在王者峽谷等他集合,遁了。
電話一挂斷,空氣也變得焦灼起來。
好像只要重新變成他們兩個人相處,氣氛就很詭異。
“我說那個……”顧長霁找了個合适的話題,“你之前聽我媽說了吧?”
“什麽?”
賀彰沒太聽清楚他講了什麽,他腦子裏的畫面還沒有完全散去,燒得他嗓子眼難受。
“下個月是子歆的成人禮了,看我媽的意思,肯定要大辦一場的。”
想到這裏他就有點心累,嘆道:“到時候你能躲就躲起來吧。”
賀彰宛如被當頭潑了盆冷水,忽然冷靜了。他又有點不甘心:“我見不得人嗎?還得躲起來?”
“不是啊,你不知道我媽那群朋友有多吓人……”
賀彰反正覺得很不高興,不是氣顧長霁,而是氣自己。
這種無名火是可以惡性循環的,他覺得自己有夠不講道理。
他又想起吳圓,一直猶豫該怎麽和顧長霁提起,現在幹脆說了出來。“有件事媽有沒有給你說?”
“什麽事?”顧長霁傻了吧唧的,“哪個媽?”
“吳圓之前也來了維也納。”
“哦……我知道啊,”顧長霁嗤了一聲,“他不是還發朋友圈了嘛。”
賀彰又不舒服了,他嘲諷道:“怎麽,你們最近關系不錯?媽想等你出院和他一起吃個飯,是不是很高興?”
“等等……”顧長霁沒想到是這個發展,“吃什麽飯?他還和你媽變成好朋友了?”
賀彰沒聽出他語氣中的異樣,他正在努力壓制着心裏洶湧的不愉快,怕顯露在表情上,于是只冷淡地“嗯”了一聲,拿起蔫了半瓶花的花瓶出了門。
顧長霁一個人坐在床上,腦子裏還在來來回回地思考吳圓的事。
都和賀伊人一塊兒來聽音樂會了,這算什麽?明明連他這個正牌女婿……算是女婿吧,連他都沒喊,卻和兒子的前男友一塊兒來?
但轉念一想,顧長霁又覺得自己的腦子是被炸壞了。賀伊人應該是不清楚這倆人關系的。
那麽就是賀彰的問題了。他到底是想怎麽樣,是還和吳圓鬧着意見呢,還是打算重歸于好呢。嘴上說着自己不會再給吳圓機會,那邊又暗度陳倉,現在都帶着前任來找現任吃飯了!
他倒是不反對誰和前任重修舊好,但賀彰這眼光是從賀伊人那兒遺傳的吧,也太差了。
或許應該把離婚的事提上日程。
他覺得耳朵裏不安分地鳴叫了起來,連帶着一陣頭暈眼花,緊接着胃裏也翻攪起來,這回是真的有點想吐了。
惡劣的爆炸事件發生以來,整個城市前所未有地緊張。直到策劃這場爆炸的兇手被捉捕歸案,才讓居民們惴惴不安的心髒暫時落回了肚子裏。
瓷娃娃顧長霁在病床上躺了兩天,這會兒能出院了,恨不得敲着鑼鼓扭秧歌慶祝。
賀彰給他拿了平時的衣服過來,他伸了伸懶腰,覺得躺久了腰酸,喊住了賀彰:“勞駕,幫我捶捶背行嗎?”
見他沒反應,顧少爺又說了一遍:“上了飛機要坐那麽久,睡也睡不舒服,睡不舒服我就心情不好,我媽也不把私人飛機留給我……”
賀彰:“……”
從昨晚開始,兩個人各懷心事,但都默契地沒有再提吳圓。雖然顧長霁是覺得自己該提一提的,但話到了嘴邊,他又不想講了。
還是找個合适的時機吧。他這麽想。
賀彰別別扭扭的,手都搭在他肩膀上了,嘴上還非要問一句:“你就不能找別人幫你?”
他的手心很熱,掌心裏似乎藏了一顆心髒,能感受到那種血液的跳動。
顧長霁:“行行好吧,那個護工的胳膊看起來快比我大腿粗了,我怕我腰被她捶斷。”
賀彰的手指好看,骨節分明,也很有力度。顧長霁還挺享受的,不時指點一下下一步該按哪兒,囑咐着哪兒重一點哪兒輕一點。賀彰啪地一聲拍在他背上,害他噎了口氣:“你想謀害親夫?”
賀彰撇過頭,喉頭動了動:“行了,換上衣服,車還在外面等着呢。”
來接他出院的是賀彰現在共事的小提琴手。
這小夥是個華裔,和賀彰當年是同級的同學。他把兩口子送到了機場,也不着急走,一個勁兒地在顧長霁面前誇賀彰。顧長霁這會兒才想起來賀彰這次的演出泡湯了,也不知道之後怎麽補救。
像這種大型劇院,一年三百六十天都有演出,這回鬧這麽一下,只怕是後面的幾場演出都做了廢。
“本來可能會順調,也可能會插補。但是這次小提琴的首席因為爆炸受了傷,老師對于演奏的要求也很高,所以演出要往後推遲了。”
“這也太慘了。”
賀彰本人看起來不怎麽失望,惋惜更多些。“老師的年紀大了,過了這一次,不知道下次的狀态還能不能保持好。”
“你自己呢?”顧長霁說,“你這麽清高,也不見你去參加什麽比賽,如果不是你老師選擇推你,你很難自己在國際上發展吧?”
賀彰居然笑了,看了他一眼:“你現在很愛替我操心啊?”
顧長霁一手摟住他肩膀,恢複了少爺吊兒郎當的樣子:“沒辦法啊,誰讓我把你當兄弟呢。”
“……”
兄弟,又是兄弟。
或許這樣是最好的,賀彰想,只當是出現了一個意外。
可不甘心的情緒還是絲絲縷縷纏繞着,冒了出來,攪和着不肯罷休。
“你想看我站在世界上的話,”他輕聲說,“我會站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