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玄修坐在底下,和十幾個垂髫孩童一起跟着清池學《三字經》。玄修一直瞪眼看着清池,清池被這雙水潤潤的大眼睛瞪得很不自在,往日裏信口拈來的語句今天也講得磕磕巴巴。底下的孩子們卻還是聽得津津有味,當然也包括玄修在內。
“誰能給我們說說接下來這句話的意思?”清池話音剛落,玄修便急急喊道:“先生先生,我知道!”
清池實在是不想再理他,這樣的事情今天一天已經發生過不下十次了。清池淡淡地瞥了一眼玄修,又移開了視線,對着玄修前面的孩童笑着說道:“慕儒,你來說說。”
那在玄修看來連站也站不穩當的半大孩童,扶着桌子站起來,老氣橫秋地答着先生的話。清池走到他身邊,贊許地摸了摸他的頭,“看來慕儒昨天學習得很好,還要繼續勤奮努力,知道嗎?”
那孩子怯怯地又滿心高興地點了點頭,坐了下去。清池正準備跨步到前面去,卻發現自己的衣角被玄修拉住了,清池暗暗嘆了口氣,轉身說道:“你也說說吧。”
玄修這才得逞一般地松了他的衣角,站起來搖頭晃腦地答着。清池一聽他的話語,便覺得心中酸澀。無它,只玄修句句所言都是自己曾經所教。清池含糊地點了點頭,不再對他多說些什麽,只讓他坐下便罷。
玄修也不再搶着回答問題,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好像适才胡鬧的人不是他一樣。
好不容易熬到了一天的結束,清池收拾了一番走出私塾,玄修依舊跟在他後面。今日天氣寒冷,小巷中早已無人。陰沉沉的雲朵壓在頭頂,偶爾呼嘯而過的風襯得他們之間愈發安靜。
“你還準備跟着我?”清池轉身,跟在身後的玄修險些撞到他的身上來。
玄修穩住了腳步,不依不饒道:“你跟我回家,否則我晚上還是會将你擄到靈翠山的!”
清池驀地輕笑開來,“不裝了?”
玄修的心思一下子被識破了,然而他并不覺得有多尴尬,他摸了摸鼻子,半晌才低低地說道:“我以為你喜歡我以前的樣子。所以——”
“所以才在課上裝出那一副樣子來是嗎?”清池移開了步子,側對着玄修,“從前的清池喜歡玄修,不論他是怎樣的。可是現在的清池,已經不是那一個了。”
“是現在的你不喜歡我了嗎?”玄修走到清池面前,強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問道:“是你不喜歡我了嗎?”
清池沒有回答,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不!”玄修緊接着替他回答了,“有人和我說,你只是在害怕!清池,你是在害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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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池眼中的錯愕一閃而過,他不動聲色地咽了口氣,轉瞬間卻笑了,“我怕什麽,簡直笑話!”
玄修卻不信,他慢騰騰地踱到清池面前,踮起腳,與清池鼻尖相貼,看着清池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不是笑話。你是真的在怕!”
“你——”
清池還未說出口便被玄修蹭地吻上了。他一把環住了清池的脖頸,将他帶到小巷的拐角處,壓在牆上狠狠地吻住了他的唇,竭力含着清池的唇瓣吮吸,清池使勁兒去推他,奈何玄修像是塊狗皮膏藥一樣貼在自己身上,撕都撕不開!清池漸漸覺得就快要窒息了,他不得已緩緩張開了嘴唇,驀然間玄修從他嘴裏将一樣清涼的東西渡到了清池嘴裏,清池來不及反應過來便已經吞下了!他睜大了眼睛恰恰看見玄修含笑的眼睛。
“咳咳!”清池退無可退,和玄修緊緊相貼,他撫着嗓子咳嗽,“那是什麽?”
玄修擦了擦嘴角的涎液,得意地笑了,“既然你不肯同我回去,我也懶得每天夜裏去擄你。不如喂你吃下這藥,讓你不能動了,到時候怎麽樣還不都聽我的?!”
清池愕然一愣,玄修尚且濕潤的唇近在他眼前,清池好不容易才移開了目光。
玄修咳了一聲,見清池沒有應他,才不情不願地說道:“你真相信了?”
清池仰頭靠在了身後的牆上,微微一笑,“只有這一條路,不是嗎?”
玄修頓了頓,看着清池清亮的眸子,帶着一種試探的語氣問道:“你感覺不到身體裏有什麽變化嗎?”
清池緩緩吐納了一口氣,這才感覺到那股清涼之氣漸漸地入了他的丹田,這是……
“這是我從司命魏将那裏得來的內丹,以後它就是你的了!”
“你為什麽把它給我?”清池原以為自己可以不動聲色地掩過心頭的酸澀,一出聲卻終于還是啞了喉嚨,他凝眉看向玄修,這一瞬間他清楚小修什麽都知道了。
“清池”,玄修伸手撫上了他的眉頭,微涼的指尖在眉上輕輕摩挲,“現在你這條命可就是我的了,跑也跑不掉、逃也逃不開!你得和我永遠守在一起,我們可以一起慢慢度過每一天。而且現在你只能和我一起回靈翠山了,你也不能去禍害人間那些好姑娘了。”玄修輕輕靠在了清池的懷裏,閉着眼睛一點點感受着清池的氣息,“和我回去好不好?”
清池的手猶豫許久才終于覆在了玄修的背上,沉默不語。
夜裏,清池已經沉沉入睡,玄修偷偷從房中潛了出來。研墨和拾書已經按照玄修先前的吩咐等候在門外,玄修招了招手,三個人輕手輕腳地進了書房。
“小公子,你真準備這麽做?”拾書顯然是被玄修說的話吓了一跳,玄修一個利眼看過去,拾書便縮在那裏不說話了。
研墨靜靜地看着玄修,問道:“狐王大人會同意嗎?”
玄修愣了一會兒,他倒沒想到這一層,沉眉思忖半晌,自我安慰一般地說道:“你們不說大哥自然不會知道!”
拾書連忙點頭答是,研墨不置可否,兩個人就這麽遵從着玄修的吩咐開始忙活起來了。
清池收拾好準備去私塾的時候,回身問道:“今天不和我一起去了?”
“今天府裏有事,大哥閉關只能我來了,今天就不陪你去了。你記得要早些回來!”玄修眼神閃爍,話說得倒是很溜,像是早就打好了腹稿一般。清池自然發現了,只是他沒有多想便下山去了。玄修看着清池走遠了,才關了門急急往廳裏走……
日暮時分,清池剛踏進門玄修便迎了上來,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雀躍與歡喜。
“何事這麽高興?”
玄修一愣,連忙平了臉上的神色,故作淡然道:“事情都辦完了,自然輕松些。”
清池點了點頭也未作他想。過了一會兒,清池正卧在榻上看書時,突然間他的眼睛被一條綢帶蒙住了,清池驚慌間伸手摸向後面,耳邊傳來玄修安撫的聲音,“是我。”清池手上的動作一時慢了下來,玄修便趁機将綢帶打了個結。
“還記得這條青色發帶嗎?”玄修走到清池面前,伸手輕輕摸着他的眼睛,“這是你第一次為我束發用的發帶,我一直留着。今天将他纏在你的眼上。從現在開始都聽我的好不好?”
清池也伸手摸了摸覆在眼上的發帶,他看不見,可他能聞到玄修身上的味道,他應道:“好!”
玄修傾身上前,将自己的唇扣在他的唇上,微微舔了舔,露出幾分笑來,“真好!”
清池伸手去摸玄修,玄修卻一把捉住了他的手,“別碰,說好了聽我的!”清池暗暗一笑,反手拉住了玄修的手,捏在手裏反複摩挲着,嘴角始終帶着笑意。
玄修拉着清池帶他走到床邊,看了看他的衣裳,嫌棄地說道:“從外面回來也不知道換件衣裳,都是塵土!來,擡手,我來給你換件!”清池聽話地擡起手,一不小心便碰到了那件衣裳,甚至摸出了衣裳上的刺繡紋路。清池心中一頓,卻還是任由玄修去折騰,好半晌終于聽到玄修說:“好了!”
折騰好了衣裳,玄修又要拉着清池去廳裏吃飯。清池自然是沒有二話地随他走進廳中。玄修問他,“你不怕我将你拉到什麽懸崖,然後一把推你下去?”
清池還答話,廳中等候的衆人卻是都驚愕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從沒聽說過哪個新娘在大婚之前對新郎說這句話的!玄修大人果然——不一般!
什麽也看不見的清池顯然淡然得多,他握緊了玄修的手,一派淡定模樣地說道:“那我就拉着你一起下去!”玄修被他這句話說笑了,卻緊了緊手心将他拉得更緊了。
廳中衆人兩兩相望,果然還是上仙棋高一着!
衆人屏住了呼吸,都是修行百年的精怪,若是有意要掩去周身氣息,憑清池現在的修為也是難以發現的。玄修将清池帶到了大廳正中,猛然抽掉了他眼前的綢帶,滿室的大紅色一下子撞進了清池的眼中!
“這……”清池心中雖早已有了幾分數,但是乍一眼看過去還是心頭大震。滿室大紅、滿堂賓客,再去看玄修,那人身上竟然也穿着與自己一樣的大紅喜服!
“喜不喜歡?”玄修像是個讨要褒獎的小孩子,揚起頭問他,眼中滿是期待!
清池霎時說不出話來,衆人見他一時沉默了,都不敢再造次。雖然清池已被貶為凡人,但人家到底是那個曾經高高在上不可近觀的清池上仙啊!
“你不喜歡?”玄修有些局促地問:“你不高興嗎?”
此刻清池的眼睛都繞在了玄修身上,目光絲絲纏繞,似是要将他捆在眼中,刻在心裏。大紅喜服裏的玄修,一雙金色的眼眸迎着搖曳的燈光,顧盼生輝。這一刻清池上仙才明白何為——情人眼裏出西施!他上前一步拉住了玄修的手,低頭看着他,沉沉笑意漫延開來,“喜歡,如何不喜歡……”
玄修一下子笑着撲進了清池的懷裏,廳中衆人這才敢大聲起哄,叫嚷着快些拜堂,莫誤了良辰吉時!研墨和拾書站在一邊,忙着招待衆人,眼裏也是忍不住的笑意。
廳外走廊中有一個人默默地站着。細看去那正是狐王素玄!誰也沒注意到他,他也只是靜靜地看着廳中熱鬧的人群,而後淡淡地笑了。待到玄修拜完了堂,他才緩緩地往後崖走去。
往日冷靜自持的清池從未醉過酒,可今晚卻被灌下了不少。玄修艱難地将他拖進了房中,扶着清池走到床邊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就被清池一個轉身壓在了身下。清池迷迷糊糊地摸着玄修的臉,突然落下一滴淚來。
“清池……”玄修推了推他,換來清池更緊的擁抱,玄修只好伸手摟緊了清池的脖子,在他臉頰上吻了吻安撫着他。清池依舊抱着玄修不撒手,另一只手卻胡亂地摸着玄修的臉和身子,而後又自言自語地低聲說話。玄修支棱着耳朵去聽,半晌才聽清他嘴裏嘟囔着的話。
“你別走,我知道等我一睜開眼睛你就又不見了。”清池緊緊地閉着自己的眼睛,用手摸了摸玄修的眼睛,“是我不好,應該早點記起你、去找你,是我不對,小修——”
玄修聞言心中也是酸澀難當,他将溫熱的嘴唇貼在了清池的眼睑之上,嘴唇開阖,輕輕碰觸着清池的眼睑,玄修低聲哄到,“我在這裏,清池,我在這裏,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清池搖了搖頭,看樣子是不會睜開眼睛了。玄修無奈地笑了,“睜眼!”
清池鼓足了巨大的勇氣緩緩睜開了眼睛,緊了緊抱着玄修的手,半晌綻開一個笑來,“真的還在!”
玄修将頭埋進了清池的肩窩處,親昵地蹭了蹭,“以後會一直在的!你再也不會記不得我,因為我會讓你一直在我身邊,哪裏也去不了。”
清池的醉意像是一下子消退了一般,他将手掌貼在玄修的後腦勺上輕輕撫了撫,鄭重其事地承諾着說道:“對不起,以後再也不會了!”
玄修搖了搖頭,伸手緊緊攬住了清池的腰,“沒有對不起,都過去了。清池,我很想你。”
“我也想你,小修。”清池湊上去吻住了玄修……
“等等!清池,你和我成親了,那你就不許再和那位姑娘成親了,聽到了沒有?!”玄修扭過身拒絕了清池正要解開自己衣襟的手。
“沒有誰,誰都沒有!只有你,小修,從始至終只有你一個!”清池帶着笑意的氣息噴在了玄修的耳畔,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停……
從此後,便琴瑟和鳴,白頭偕老吧。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素玄的番外,滿足一下自己的替身梗情懷。。。
☆、番外
陡峭的懸崖上立着二人,寒風簌簌而過。若不是那位稍矮一些的男子身上鮮血淋漓,旁人倒要以為這二位是在欣賞這難得的冬日日落了。
“我再問一次,你跟不跟我回去?!”那穿着月白長衫的男子名喚溫庭,是這流坡山上的神醫。而那稍矮一些的男子,恰是金狐一族那消失了百年的狐王素玄大人!一百年前,素玄為了救幼弟玄修來到流坡山尋藥,這一待便是百年。
素玄看着腳下萬丈懸崖,嗤嗤笑了,眼裏盡是絕望與癡狂,“回去?我回去你便會相信我了嗎?我回去你便會舍了他嗎?”
溫庭遲疑了。素玄卻大聲笑了,他仰頭看着笑,笑得自在,笑得猖狂,與他平日裏的文雅模樣截然不同。明明是笑着的,可卻莫名讓人覺得他痛苦不堪,“你看,你讓我回去,卻連丢棄一具屍體的代價都不願意付出!我跟你回去?呵,回去繼續做你求而不得的代替嗎?溫庭,你……”
溫庭臉色深沉,顯然是已經不悅了,他看着素玄冷冷問道:“你連一具屍體也容不下,堂堂狐王的氣量在哪裏?!素玄,鬧夠了就收手,否則——”
“否則怎麽樣?你要殺了我?哼,我連一具屍體也容不下?對,我容不下!你留下那具屍體,如今又留下那人的弟弟,你存的什麽心思只有你自己知道!”
“素玄,你從前不這樣!”溫庭斂眉,嗓音低沉,似乎帶着萬般柔情,細聽卻又冒着絲絲寒意。
“從前的我,從來不是我!從你要我留下來才肯給我藥的那一天起,我便已經不是我了。這一百年來我沒有哪一天不是在想着要離開這裏!”
溫庭的眼光驀地變冷了,他壓住心中怒氣問道:“你所言當真!”
素玄卻雲淡風輕地笑了,他的眼睛被風吹得生疼,他忍住了眼淚,回看着溫庭,“自然!在知道你把我當做一具屍體的替身之後你以為我還會想要留下來?溫庭,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溫庭一頓,心頭竟然冒出一股澀意來,他握緊了拳頭厲聲道:“那你也不該毀了他!他是為了救我才死的,我有的只有他那副留下來的身子,你千不該萬不該——”
“我說了不是我做的!你不是神醫嗎,怎麽連自己深愛的人也救不了?”素玄嘲諷地看向他,目光如刀,淩遲着溫庭的每一寸肌膚。
“齊兮親眼看見的,你居然還不承認!”
素玄的眼睛早已被鮮血染紅了,那是他自己的血,冰涼的、滑膩的、毫無溫度的。“既然你認為是我做的,那便是我做的!如今他弟弟也被你接回來了,那具屍體對你又有什麽用呢?毀了他,不是正合你和齊兮意嗎?!”
溫庭被他的話擊得連連後退,他不敢置信地看向素玄,“你承認是你做的了?”
素玄一愣,他苦澀地笑容并未落進溫庭的眼中,良久他長舒一口氣,才硬着嗓子道:“是,又如何?”
溫庭心中矛盾不已,明明是他一步步逼得素玄承認了,可他又不希望素玄承認。可如今事實擺在眼前,只有素玄進過那間屋子,齊兮又說是他親眼所見,由不得溫庭不相信。“你和我回去,和他道歉,和他弟弟道歉,承擔後果!”
素玄冷冷地笑了,他朝着懸崖外看去,這天上地下、四海八荒之內那麽多人,可只有身後的這個人讓他這麽傷心、這麽痛苦!素玄咬了咬牙,大聲道:“我絕不!”
溫庭被怒火燒得連五髒六腑都要裂了,“絕不?你怎麽敢不道歉!是你——”
素玄的一滴眼淚驀地掉落下來,摔在了懸崖底下,蹤跡全無。這一刻素玄卻終于笑得輕淡,“我說——絕不回去!”
溫庭一時未能理解,然而心頭的恐慌已經漸漸漫了上來,“你不回去,那你要去哪裏?靈翠山——”
素玄未待他說完便移開了目光,從那個他看了一百年卻始終覺得看不夠,而此刻終于厭倦的臉上移開,“去哪裏都好,只要離開這裏!”素玄的眼睛始終看着腳下的萬丈懸崖。
溫庭顯然也注意到了,他心中一驚,突然間窒息一般的疼痛襲上心頭,痛得他連手都顫抖起來。他顫着聲音喝道:“素玄,你跟我回去!”語畢又像是怕驚擾了素玄一般,軟着嗓子勸道:“和我回去,我們從長計議好不好?”
素玄卻搖了搖頭,笑着撫上了自己的臉,“就因為這張臉嗎?因為這張和齊筠相似的臉所以你才願意和我從長計議?溫庭,你的愛不過是一張臉罷了。”可惜,我到現在才看透……
溫庭已經不能顧不得素玄說什麽了,他滿心希望的都是素玄能夠從懸崖邊上走回來,走到他可以觸碰到的地方。慌亂中他點頭,附和着:“從長計議,好不好?”
素玄眼中一片血色,他搖了搖頭,嘲笑般地看着溫庭,“溫庭,你若是真心愛齊筠便好好愛他吧,哪怕他已經是具冰冷的屍體;若是愛上了齊兮,便也好好愛着他吧。我們之間,從長計議?從長計議不了了,我是真的不奉陪了。”
“不!素玄,你回來,你走回來!你的傷口還在流血!”溫庭眼中驚愕與絕望頓起,就算是适才執劍傷了素玄,他也只是想要給素玄一些教訓。可現在……
素玄回頭沖他微微一笑,像極了第一次登門拜訪時的樣子。文雅有禮的素玄,站在自己面前彎腰行禮,說道:“在下素玄,敢問仙人大名?”這樣微笑着的素玄,卻在轉眼間一個翻身便墜入了懸崖!溫庭幾乎支撐不住,反應過來的瞬間他跨步跑向素玄消失的地方,趴在懸崖邊上,冷冽的寒風吹來,他睜大了眼睛去追尋……
萬丈懸崖卻哪裏還有素玄的半點影子?!再也沒有了……
“素玄——”
回應溫庭的,只有烈烈風聲。他趴在懸崖邊上,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也墜下了懸崖,摔得面目全非!溫庭頭一次覺得心痛得連呼吸也那麽費勁!明明說好的,他和素玄各取所需,素玄要得到藥,而他只要素玄留在自己身邊。事到如今,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為何會這樣心痛?
溫庭失魂落魄地回了流坡山,進得府中,迎上來的是齊兮。溫庭面無表情,連齊兮和他說話也未察覺。
“溫大哥,溫大哥?”齊兮叫了幾聲,溫庭才回過神來看他。
“溫大哥,我大哥他……還是早些入土為安吧。我——”
溫庭點了點頭,“你是他弟弟,你做主吧。”
齊兮眼中精光一閃,暗暗緊了緊拳頭,試探地問道:“素玄大哥呢?雖然他做了對不起大哥的事情,可是我相信他一定是一時沖動,他——”
“他走了,”溫庭還未等齊兮說完便應道,他的嗓子已經沙啞不堪,這短短幾個字好似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他盯着院中那株白梅花,漸漸地紅了眼睛,低聲仿佛自言自語一般,“他再也不會回來了……”說罷便跨步進了自己的房間,嘭地一聲關上了門。
齊兮敲了敲門,見房中沒有動靜便識相地離開了。
溫庭坐在地上,手上還沾着素玄的鮮血。如果不是素玄毀了齊筠的屍身,自己又怎麽會一時氣憤出手傷了他;如果不是他反抗,自己又怎麽會将他逼至崖邊,如果……那麽,那麽素玄是不是就不會跳下去?!溫庭心中空落落的,手上溫熱的鮮血已經冷下來了,溫庭顫抖将那只沾滿血的手湊到了自己的鼻尖下,深吸了一口氣,血腥味直沖他的鼻腔,嗆得他轉瞬間便落下淚來。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2
溫庭曾經以為,他這一生一世怕是只會愛着齊筠一個人了,那個無憂無慮的齊筠,他寵着、愛着,放在手心裏、留在心尖上。可是齊筠卻為了救自己二死在了仇家的劍下,那一刻溫庭覺得自己也死了。他費盡心機将齊筠的屍首保存了下來,夜夜與他相伴。他以為,這一生便要這樣過下去了。
直到,他遇見了素玄。
相似的面孔是素玄最初吸引他的地方,所以他對這個前來求藥的青年格外包容。直至深交,他漸漸發現素玄身上與齊筠不一樣的地方,他不能否認那些同樣吸引了他。他借口靈藥不在流坡山留下了素玄,素玄也只以為他是好友心切,與他傾心相交。那一晚和素玄對飲,許是喝多了,許是心中願望迫切,他對着素玄表明了心跡。素玄哪裏遇見過這樣的事情,一時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溫庭也不催他,仍舊與他交好,幾日之後素玄居然欣然接受了他。溫庭看着素玄滿是溫和笑意的臉,一瞬間居然後悔了。可是,他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如此,兩個曾經是知心好友的人突然間變成了形影不離的戀人。素玄許是第一次陷入這樣的關系中,總是顯得生澀得很。溫庭高興之餘,些許內疚也漫上心頭。
直到那一夜,素玄無意間闖進了那間屋子見到了冰棺中的齊筠。而溫庭遍尋他不着,卻突然聽到從裏面傳來素玄的聲音——他大叫着:“不!不!”溫庭沖進去,一眼便看見了坐在地上目光呆滞的素玄!
溫庭伸手想要抱他出來,可是素玄呆呆地坐在那裏,說什麽也不讓他接近,最終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溫庭将他從裏面抱出來,凝視着他蒼白的面孔,心中微疼,卻不敢去看靜靜地躺在那裏的齊筠。懷中之人在瑟瑟發抖,溫庭忍不住将他抱得更緊了一些。
他想,這算不算是背棄了他和齊筠曾經的那段感情?
那段日子裏的素玄讓溫庭束手無策。無論說什麽他都不聽,無論讓他吃什麽他都不吃,短短幾天,人便已經消瘦得不行。溫庭無法,只得将他所求的靈藥送到他面前。他看到那一剎那素玄眼中的激動,仿佛一瞬間掙脫了所有的禁锢與牢籠。鬼使神差,他遞出去的藥就這麽縮了回來。頂着素玄不解困惑的目光,溫庭遲疑了。
他知道如果素玄拿到了藥,那麽他就将永遠離開流坡山,永遠離開自己了。溫庭壓低了聲音,似乎連自己也知道這個要求有些不恥,他對素玄說:“給你可以,但是你得留下來!藥我托人給你送回去,你——不能走!”
素玄的眼睛在那一刻驀地沉寂了,他擡起頭,露出了這些日子以來的第一笑容來,卻笑得那麽酸澀、那麽無奈,他問:“這算是交換嗎?用這顆可以救我弟弟的藥,換我在你身邊,做一具屍體的替身!”
溫庭一瞬間憤怒了,背過身去涼涼說道:“随你怎麽想,決定權在你!”
身後嗤嗤笑聲響起,良久才傳來素玄那依舊溫和卻已經不再滿含深情的聲音,他聽見素玄說道:“我答應你。”
那一刻溫庭高懸着的心終于落了下來。素玄他終于還是留在了自己身邊。他強忍着回頭的沖動冷冷說道:“既然答應了,那就好好的。別再折騰自己,否則到頭來辛苦的還是你自己!”說罷便轉身出門,卻久久站在門外沒有離去。他聽見裏面傳來素玄的輕笑聲,那一刻溫庭驀地感受到一種名叫心疼的感覺。他急急走到齊筠身邊,坐在那裏想了一整夜。天邊泛白時,他正欲起身離開,開門卻見素玄愣愣地站在那裏,好似也站了一整夜。
狼狽的、沉默的素玄,若不是因為寒冷而微微發着抖的話,溫庭幾乎要懷疑他是否還活着。
溫庭手足無措了……
素玄卻一句話也沒說,他轉身離開,好似完全沒有看到溫庭,腳步微微踉跄。
從那一天起,素玄便像是變了一個人,前幾日讓他那麽痛苦不堪的事情好似也完全沒有發生。他和溫庭的關系一下子變回了初識時的樣子。他依舊會和溫庭争論佛理、談論禪道,只是他不再為了溫庭等候到半夜、不再對溫庭綻開溫柔的笑容,不再踏入那個禁忌一般存在的屋子。
表面平靜的生活緩緩流過,可惜有些傷口雖然被掩在了皮膚之下,天長日久卻總會撐開傷痕,到時只會更加鮮血淋漓,痛苦難忍。
素玄和溫庭之間的傷口,便是齊筠,以及和齊筠有關的一切。包括齊兮。
素玄第一眼見到那和齊筠相似的眉眼便心中哽塞,他尚不知齊兮是齊筠的弟弟。而溫庭顯然也被齊兮那與齊筠一般的樣貌震驚了,溫庭癡癡地看着齊兮,不由自主地走上去,摸了摸齊兮的臉,說道:“齊兮,你都長這麽大了。”
齊兮彎起嘴角甜甜地笑了,“溫大哥!”一句話便讓溫庭一把将他摟進了懷裏,從前齊筠也總這樣叫他,而齊兮與齊筠幾乎長得一模一樣!齊兮從溫庭懷裏探出頭,看着素玄露出了一個挑釁的笑來。
素玄被心中可怕的猜想震得定在了原地,齊兮……齊筠……?齊兮的笑讓他周身冰冷,他一愣,手中的字畫便随風而去,素玄呆呆地看着被吹走的字畫,那上面的,是溫庭為他作了一半的畫像……
素玄腦中一片空白,直到溫庭拉着齊兮走過來,對他說:“素玄,這是齊兮,我……故友的弟弟。”
“齊兮,這是素玄,你可以叫他素玄大哥。”
齊兮點了點頭,乖巧地喊道:“素玄大哥。”
素玄心中猜想被證實,此刻只能支撐着點了點頭,沒說出話來。溫庭這才注意到素玄的不對勁兒,低聲問道:“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素玄搖了搖頭,正準備說話卻見溫庭已經看向了齊兮,那眼裏是他從沒有見過的光亮。素玄心底像是被人狠狠劃了無數刀一樣,刀刀致命卻又懸着他一條命,讓他清楚地看見自己鮮血淋漓的內心。
“素玄你先回去,我帶齊兮四處看看,讓他熟悉熟悉流坡山。”
溫庭站在齊兮身邊,素玄卻只覺得分外刺眼。可是他不能否認,這兩張臉在一起顯得如此和諧。齊筠和溫庭站在一起便是這樣吧?素玄垂着眼睛點了點頭,耳邊傳來的是齊兮軟糯的聲音——“謝謝溫大哥!”
素玄低頭,臉上忽地綻開一個諷刺的笑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