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無岸

第17章

“上仙，”素玄出聲将清池的視線拉了回來，他淡然地執起茶盞，開口道：“小修自出生起便沒了娘親，父親又忙于族中事物，我一心只顧讀書，很多事情都未教過他，所以如今他很多事情都不太懂。這些日子他若有冒犯上仙之處，還請上仙莫要怪罪。”素玄疏離有禮地将茶盞遞給清池，他素來性子冷淡，此刻能說出這番話來，足見他對玄修有多愛護。

“這話你方才已經說過。”清池點了點頭，伸手接過茶盞，瞥見素玄眼中點點金色光亮，卻是啞然一笑，“我初帶他回我府中之時，只當他是只靈性好的小狐貍。今日才知道，原來，小修他是這樣的身份。”

素玄微微一愣，小修？上仙改口倒是快得很。素玄點頭附和道：“小修他尚未成年，眸色依舊黑亮，旁人自然是看不出他是金狐一族的。至于上仙說的靈性，”素玄微微一笑，“不過是淘氣得很罷了。小修自幼不愛修研法術，連書也不曾看過幾本。幾月前他又胡攪蠻纏，父親這才決定對他小懲大誡。誰知道他居然膽大包天私自出山！幸虧遇見了上仙，否則真不知該如何收場。”

“恰巧遇見他罷了，都是機緣吧。”話到此處，清池的眼睛直直看向廳外院中。那裏玄修正帶着拾書站在一棵桃花樹下，好像正在戲弄一只不巧被他撞見的蜜蜂。清池無奈的笑了，從前他在這靈翠山上，怕是也這樣閑不住吧。

素玄順着清池的目光看出去，入目便是自家弟弟那副淘氣相。他也忍不住笑了，小修他啊自己淘氣不行，還非要拉着拾書一起。素玄在玄修面前總是一副嚴厲大哥的樣子，可卻又時時拿這弟弟沒有辦法。“他啊，總是這樣淘氣。從小到大，不曾嘗過什麽人間疾苦。我總希望他能通一些人情世故，好好修研法術，他日能夠獨當一面；卻又希望他能一直這樣天真無邪地長大，無憂無慮。将來無論出了什麽事，總還有我和父親護着他。”素玄轉頭看向清池，見他的目光仍舊在玄修身上，他便也默默地住了口。

想來也奇怪，明明和清池是第一次見面，卻莫名地想要和他多說說玄修，就像心裏隐隐知道，這位上仙也同自己這般會寵着小修一樣。

素玄也不知清池是否聽到了自己的話，良久之後清池方才開口，“我也希望他能一直這樣安然天真。”清池的聲音帶着一絲輕柔細膩，這短促的話語幾乎讓素玄懷疑他是否真的開過口。素玄看向清池時就見他的眼睛一直放在院中與人嬉鬧的玄修身上

恰此時，玄修急急跑進門來，還未站定便一手拉着清池的袖子，一手指着外面，嘴裏忙不疊地說道：“一只蜜蜂——一只蜜蜂——”

清池順着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素玄也站起來走到玄修身邊，素玄正欲開口，就見清池輕輕拍了拍玄修的背，嘴角帶着一絲安撫的笑，緩緩開口道：“說了多少次了，不要跑，慢慢說。”

素玄一時了然，一時間竟不知應該再說些什麽話來。

玄修站穩了，深喘了兩口氣，被陽光曬得紅撲撲的臉上露出生動的表情來，他眉飛色舞地說道：“一只蜜蜂鑽到了桃花裏出不來了！”

聞言，清池和素玄的眉頭都忍不住一跳。素玄扶額，真不知道小修這孩子心性什麽時候能改過來！此刻他卻閑閑地、不動聲色地看着清池，他倒要看看這上仙要如何應對。

清池也是一愣，片刻過後便由着玄修拉着自己走到桃樹底下。素玄站在廳中沒有移步，帶着一絲興味袖手旁觀。對于玄修第一時間找了清池而非自己，素玄心裏有些微的失落。不過，能看到三界六道中向來泰山崩于前而不動聲色的清池上仙此刻的神情，也算有所彌補了。素玄坐了下來，端了溫熱的茶水，慢慢品一口，忍不住笑了。

桃樹下，玄修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一株桃花，還不忘對站在自己身後的清池說：“你看嘛，它自己出不來了！我不知道怎麽弄它出來，你幫幫它啊清池！”

清池拉着他遠離了一些，伸手彈了一下那株桃花，那只蜜蜂便悠然落到地上，玄修蹲下身子想要去看個究竟，被清池拉住了。

“莫要再靠近，仔細它傷了你！”說罷，拉着玄修起了身。

玄修一雙眼睛都黏在地上那只蜜蜂身上了，也就沒注意到清池擱在他臉上打量的目光，問道：“我就看看它。它還活着嗎？我不敢碰他，怕将他碰傷了！”

清池無奈地伸手給玄修擦了擦額頭的細汗，又輕輕點了點地上的蜜蜂，那蜜蜂便驀地飛了起來，玄修的神情也随之輕快起來，眼睛都黏在那只已經漸漸飛遠的蜜蜂身上！

“如此，放心了？”清池擡眸間，和廳中素玄目光相接，素玄露出個別有深意的眼神來，清池只淡定地移開了目光。玄修卻未發覺，他沖清池點了點頭，眼中滿是雀躍。

玄修剛剛回府，心中難免高興，一時間玩得身上衣裳都被汗水濕透了。他對清池說要去換身衣裳，清池便随他去了。可臨近傍晚時，清池卻找不到玄修了！問過府中下人也未得到答案，清池只好一個人走遍了府中大小院落，卻始終未見到玄修。

“你可是在找小修？”素玄不知何時出現在走廊盡頭。如果清池沒有看錯，此刻素玄眼中竟然帶着些不快與冷意。

清池邁步離他近了一些，而後點了點頭，回道：“我準備帶他回去了。”

素玄不知想到什麽輕輕一笑，他本就清冷絕然，此刻這一笑便生出些冷意來，“這裏就是他的家，上仙還要帶他回何處？”

清池知道素玄怕是知道了些什麽，他看向素玄眼中，坦然道：“自然是與我同回府中。”

素玄仿若聽見什麽好笑的笑話一樣，嗤地笑出聲來，“哦？不知是以何種身份？”

清池被素玄問住了，他倒從未想過初見時斯文有禮的青年也會說出這樣咄咄逼人的話來。然而素玄的問題卻不得不讓他深思。一時間，自己和玄修相處以來的種種都在他心中逡巡了一遍，他竟不知該如何回答素玄了。

“我們金狐一族雖然尚未位列仙班，可到底在這妖界占一席之地！小修是我金狐的二公子，我和父親希望的都是他能安安穩穩、渡其一生——”素玄轉頭去看清池，雖然清池是上仙，可是他并不懼怕，素玄的語氣已經帶着怒意，“而不是平白無故地被人欺辱！”

“我要小修與我回府，自然會盡心盡力護着他！”

“是嗎？！那上仙你如何解釋小修身上的傷痕？”素玄心中激憤，語氣自然也就憤然，“當初他離家時，身上可是處處完好！”

清池無語。此刻又面對素玄這樣的質問，再想到當日玄修所受的苦，清池只覺心中更加酸澀難忍，“那是我護他不周。只此一次！”

素玄冷笑出聲，再沒去看清池。沒有人知道當他看見玄修換衣裳露出身上傷痕時，他心中的震驚與心疼！素玄的眼睛驀地地紅了，短暫的震驚之後，心口像是壓上了千斤巨石無法呼吸！他的弟弟，他從來舍不得打舍不得罵的弟弟，居然被人用鞭子抽得滿身是傷！傷口已經愈合，可是一想到玄修所受過的痛苦，素玄便覺心如刀絞！

素玄問玄修，玄修一開始還是支支吾吾，素玄厲聲詢問之後，這才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心中怒氣頓生，卻又不好對着玄修發作，只好強忍着，忍得頭皮發麻、喉頭發緊！他自然知道此事與清池無直接關聯，可玄修口中的那位鳳栾公主卻是清池上仙的婚配之人。若玄修日後仍舊與清池回府，那……

素玄暗想：絕不輕易放過鳳栾！現下父親和鳳王聚首，想來便是商量對付素來不安分守己的青鸾一族！那鳳栾下手之時可知玄修究竟是何人！如今若真如她所想，天鳳、青鸾一族一站在所難免，到時候金狐一族亦要站在天鳳的陣營。素玄想不論如何，他總得好好護着玄修，這些俗事與小修無半點關系。

清池第一次覺得有些壓抑，甚至于心中竟然生出一些懼怕來。他怕的，不是素玄，而是玄修不再回清池居了。“小修跟我回去，我自會護他周全。至于要不要和我回去，除了玄修自己，誰也沒有權利決定！”清池的語氣竟然有些不穩，可素玄卻能聽出他話語裏的堅定，他也不是沒有看見清池看着小修的眼神，那絕不是可以裝出來的！素玄雖然心中不願，可是想想當下金狐天鳳二族與青鸾一族的明争暗鬥，再想想那鳳栾對玄修的傷害，或許将玄修放在清池身邊更加穩妥些。

素玄心中早已思量萬千，無論如何，小修是放在第一位的！“那就看小修自己的意思了。只是，上仙莫要忘了今日的承諾！”素玄語畢，轉身離去，中途卻又突然停下腳步，“小修這晌，應當是在山腳下聽人講故事，你無須擔心。在此刻的靈翠山上，他是安全的！”

清池看着素玄遠去的背影，半晌才轉身，往山腳下尋玄修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