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動産
座座酒林高聳入雲,遮天蔽日。日光傾斜,酒壇落下的陰影遮住越恒小小的影子。
老藥童靠在門前,看着縮成一團的越恒,挑起一邊眉毛,“不能耐了?”
不知從哪塊舊衣服剪下的布條做的抹布蓋着越恒黯然的眼,他有氣無力道:“你們欺負小孩。”
他伸出手,抓抓空氣,“我這麽小,什麽時候能擦幹淨這些酒壇!”
“而且老酒鬼今天早上還給我抓了雞,說留着下蛋給我吃!一回頭你們就給我關這來了!”越恒越說越生氣,猛地從地上爬起來,氣憤的揪下腦殼上的抹布扔在地上。
老藥童立馬把門關上。
門是用一條條粗木棍制成,猶如監牢裏的關押犯人的牢門——雖然越恒感覺自己現在跟犯人沒兩樣。
老藥童站在門的縫隙處,慢條斯理抓着鎖鏈扣上鎖,還拎起越恒腦袋大的鎖頭給他看。
越恒氣的頭上冒氣,指着老藥童道:“太過分了!”
“騙子!”
“師父都不喊了?看來是真氣着了。”老酒鬼的聲音從空中落下。
越恒斜着眼睛往上看,老酒鬼坐在面前酒柱的最高處,背着光,手裏拿着酒葫蘆,怡然惬意的飲酒,不知看了越恒多久。
“哼。”越恒解下小包袱,拿起包袱裏的野果咬了口,含糊道,“不幹了,吃完這個果子我就絕食!”
牆上傳來哄笑聲,越恒擡頭,見高大的牆上不知何時坐了一圈人。
越恒舉着野果,當着他們的面惡狠狠咬下。
牆上衆人笑得更歡,還有人又往下扔果子。越恒一腳踢開。
Advertisement
“氣性怪大,師父騙你啥了?”老酒鬼從酒壇邊搓了個泥團丢在越恒腦袋上。
“哎喲。”越恒捂着腦袋,差點磕到牙,他兩條小腿擺成“人”字,頭也不擡,郁悶道:“他說我要是擦不幹淨這些酒壇,就給我關這不讓我出去!”
他手指指向站在門外的老游醫。
“我這麽小,又嬌弱,孤零零關在這種鬼地方,沒飯吃沒水喝,風呼呼吹我,太陽嗷嗷曬我,病了怎麽辦!”越恒越說越難過,“你就等着給我收屍吧!”
“喲,這麽嚴重呢!”老酒鬼一副才發現的樣子。
越恒一聽,蹦起來,心裏燃起希望的火焰,“對啊,可嚴重了,你不是就我這麽一個徒弟嗎?你不心疼你徒弟!”
老酒鬼心中好笑,看着他人小鬼大跟自己講道理,關鍵還講得頭頭是道,心裏升起頓時驕傲。他徒弟就是不一般!
但是嘴上毫不放松,“你還嬌弱呢,你一頓能吃兩馍馍。”
“喲,這麽能吃呢?”
“怪不得我今日瞧着肚子圓了些。”牆上衆人竊竊私語。
越恒耳朵一紅,悄咪咪吸氣,吞吞吐吐道:“我,我長個子呢……”他話音一轉,“難道你是覺得我吃得多就把我扔這裏來?”
越恒紅了眼眶,“嫌我吃得多別撿我回來啊,是你非要收我當徒弟的,又不是我求你。”
越恒的話越說越可憐,牆上衆人越聽月不是滋味,紛紛道:“對啊,是老酒鬼把娃兒撿回去當徒弟的,瞧把孩子委屈的。”
“就是就是,我都說了,老酒鬼哪裏懂得帶娃。”
牆上衆人叽裏咕嚕,聽得越恒不住點頭,舉起手指對着酒林上的老酒鬼指指點點。
牆上衆人:指指點點。
“行了,有你們事了?”老酒鬼一聲輕呵,牆上衆人頓時消音,閉上嘴巴。
怎麽停了?越恒還沒說過瘾,酒林上老酒鬼站起來,痛飲一口酒,“哈”了聲,隔空點點地上的越恒。
“小東西,下次再敢不叫師父,老夫給你好看。”他背過身,足下一點,跳到後面酒林上,對着越恒招手,“你以為八十一座酒林多小?與我來。”
“嗯?”越恒一聽事情有轉機,連忙“诶”了聲,就要去追老酒鬼,剛跑了兩步,他一個“U”字回頭,撿起剛剛踢走的野果吹吹放進兜兜裏,拽起地上包袱甩在背上追着老酒鬼而去。
牆上,諸人哈哈大笑。“老游醫,您可把娃娃吓着了。”牆上花容月貌的女子對着門邊人嫣然一笑,沒瞧見自己袖中白光一閃,有什麽東西順着牆滾進酒池中。
牆上老游醫背着手,眸色淡淡,“怎麽,就許老酒鬼搶我養的雞,不許我吓吓他徒弟?”
“嗨呀,你們呀……散了散了,晚上來給娃送好吃的。”
***
“師父,你慢點,等等我!”
越恒抓着包袱,艱難地從兩個酒缸間爬出來,一擡頭,老酒鬼已變成遠方一黑點。
老酒鬼站在酒柱上,打了個哈欠,晃晃酒葫蘆。
越恒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眼前的酒林真的如同一片深林,每一根酒柱宛若林中巨樹。他人小腿短,從巨樹的縫隙中穿行,等到他即将失去耐心時,正好從酒柱的陰影中跨過——
一片青翠。
高大的樹木依着崖,向着太陽奮力生長,粗壯的樹枝間,透着木香的樹屋門戶大開,仿佛正歡迎主人。
越恒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周圍。
“咯咯噠、咯咯噠。”熟悉的叫聲從半空中傳來,越恒擡頭,見樹的頂頭,應是崖頂的地方,露出一只雞頭。
“這裏是……”一個猜測在越恒腦海形成。
老酒鬼蹲在崖頂,俯視越恒,道:“山腰後有這一處山澗,平坦寬闊,直通山腳。澗裏這棵樹也不知長了多久,比院裏的白玉蘭還粗。村裏有個叫老工匠的,手巧不愛說話,他給你蓋了樹屋,以後你就住在這。”
“耶!謝謝師父!謝謝老工匠!”猜測成真,越恒原本的怒氣一掃而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撓撓頭,道:“我還以為師父真的要把我關在這裏面讓我擦酒缸不給出來呢!”
老酒鬼倒倒空空如也的酒壺,疑惑道:“讓你住在這,自然是離酒林近些,想什麽時候擦酒缸就什麽時候擦酒缸,擦累了爬屋睡,睡醒了繼續擦,節省時間。”
越恒:“……”
“別浪費時間,你要是給我擦個十年八年,我就敢給你鎖裏面一輩子。”老酒鬼眯起眼,氣勢頗為唬人。
越恒剛升起來的小脾氣如遇到水的火星“哧”一聲熄滅,他放下小包袱,看着裏面花花綠綠的帕子,面色慘淡,嘴裏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老姐姐們送他這麽多帕子!
陰謀!
全都是陰謀!
越恒跪在地上,撿起三根木棍。
老酒鬼瞟了一眼,問:“做什麽?”
越恒頭也不擡,将木棍插進土裏,雙手合十拜拜,“我拜雨神。”
老酒鬼嗤笑一聲。
“雨神?咱這地方四季如春,常年少雨,你有時間拜什麽雨神,還不如拜拜你師父我。”
越恒張開一只眼,黑漆漆的眼裏映着老酒鬼白花花的頭發,他疑惑道:“拜師父又如何,還不是得擦酒缸。”
老酒鬼撓撓屁股,崩串長屁,面不改色道:“你師父當年,曾被稱為龍王,江湖上下,誰人沒聽過龍王的名聲。”
“——徒弟你幹嘛去?”
“擦酒缸。”越恒揮揮繡着兩只小鴨子的帕子,嫌棄道,“師父你昨晚是不是黃豆吃多了?”
“怪不得咱這不下雨,大羅金仙都得被您這屁熏暈過去,別說下雨,雷都沒您屁響。”
老酒鬼:“……”
“哎喲!嗷嗚!嗚嗚嗚!”
挨了一頓揍的越恒撅着屁股擦酒壇。
老酒鬼不許他用水,這不知釀了多少年的酒随意敞開,泡着一堆帕子抹布。
越恒面帶紅暈,眼神飄飄,臉上系着帕子掩住口鼻。
一陣陣酒香發了瘋般沖向越恒,混雜的香氣叫他想起那個夜晚,缭亂的燈光,紅白摻雜的液體,以及傻乎乎來者不拒的自己。
“嘔——”
越恒趴在酒缸上,像一只壁虎——一只肚裏空空的壁虎。
如果我有罪,請讓老天懲罰我,而不是我酒精中毒死翹翹,走了狗屎運重生順便穿個越,還在這擦酒壇!
酒壇有什麽好擦的!
還是用酒!
越恒一抹嘴,撩起袖子,濕答答的抹布“啪”一聲摔在酒壇上,混着泥土渾濁的酒液四濺開來。
“哦豁!”
越恒腳下踉跄,差點被反作用力彈出去,等他站直身體,昏昏沉沉的腦子突然來了興趣。
“噠!阿噠!嘟嘟嘟嘟——”
來送飯的老藥童嘴角抽搐,看着越恒發神經,他手裏握得仿佛不是抹布而是啥神兵利器,一邊“嗷嗷”配音一邊往酒壇上甩。
原本擦幹淨沒多會的酒壇濺滿泥滴,付出辛苦勞動的當事人不僅不在乎,反而更加上頭。
老藥童突然想起老酒鬼和老藥師聊天時說的話。
老藥師:“以毒攻毒效果如何?”
老酒鬼:“十分明顯。”
“這不是明顯,他是沒清醒過吧……”老藥童喃喃道,眼睜睜看着臉蛋通紅的越恒得意大笑,白嫩的爪子握成拳,砰一聲砸在酒缸上。
高處的酒缸外殼泥巴落下幾塊,砸在石化的小孩身上,天邊有烏鴉飛過,嘴裏“嘎嘎”作響。
老藥童悵然嘆氣,又想起老酒鬼摸着胡子時常感嘆,“我這徒弟,真乃妙人一個。”
“妙啊。”老藥童嘆道,放下籃子。
“嗷嗚,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