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問問
越恒夢見一棵巨大無比的樹。
枝繁葉茂,盤根錯節,傘蓋遮天蔽日。
明明滿眼的樹影,越恒心中卻無比快活,他腹中似有一團溫暖的火焰,驅動他在樹影中穿梭跳躍。
越恒感覺自己的靈魂劈成兩半,理智地那邊居高臨下,對在樹下玩耍的小東西嗤之以鼻;另一半仿若真成了天真無邪的娃娃,瞪着眼睛探索世界。
“這是什麽?”豆丁恒趴在地上,聚精會神地盯着泥土。
虬結樹根中,冒出一點鮮紅顏色。半空中那半理智靈魂歸位,與豆丁合二為一,好奇地看着地面。
鮮紅明亮的紅仿若刺破指尖流出的血滴,被偶然擠進來的陽光溫柔輕吻,散發無比鮮活的生命力。紅點剝開泥土,在陽光中伸展枝芽,伸展枝葉,逐漸長成豆丁手臂那般長的指節那般細,朱□□滴的小樹。
“哇。”越恒澄澈的眼底倒映這點紅色,只覺那紅色越來越刺眼,而他腹中那團火焰溫度越來越高,燒得他口幹舌燥,難以抑制,似有東西即将噴湧而出!
越恒猛然張眼,從床上跳下來捂着褲/裆往外跑。
“茅廁呢!”
越恒痛痛快快放了水,站在半山腰伸了個懶腰。他這一覺睡得舒服無比,再起床只覺耳清目明,活力無限,恨不得立馬圍着這三跑幾圈。
“奇怪。”越恒摸摸腦袋,撓撓屁股。要不是沒有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他還以為自己是妖怪。還是啥吸收日月精華的妖怪。
睡了一覺,築基了?
直到現在,他還茫然這個世界到底是不是純粹的古代。想到拳拳生風卻不拘一格的老酒鬼,仙風道骨白衣不染的老游醫以及老游醫同款縮小版老藥童,還有昨天槐樹下那群指尖針線翻飛,面容美豔的男男女女……
越恒越想越糾結,幹脆盤腿往水缸後一坐,托着下巴皺起眉頭。
跑,還是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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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酒鬼說山溝村與世隔絕,他跑到半路餓死咋辦,餓不死被野狼抓走當糧食咋辦,而且他腿這麽短,人都跑不過。
越恒握緊小拳頭,心裏天平無限傾斜,藏在最心底的小心思慢悠悠冒出來。
他、确實、不是、很想跑。
越恒想到昨天所見日光下身姿豪邁,潇灑絕倫的老酒鬼,不得不承認,他真的心動。
他仿佛渺小大地中的幼苗,撐着脆弱的芽仰望天空。巨龍從雲間飛過,在缥缈蒸騰的霧水中奔騰飛躍,照亮翠芽的夢。
若是他也能如老酒鬼一般身手了得,縱橫江湖……越恒的眼越來越亮,他腹中那團火慢慢升騰,紅色順着皮膚向上攀爬,蛛網一般。
越恒看不到的角度,紅色絲線在他頸間攀爬,蔓延至他臉龐那刻——
“你躲這幹嘛呢?”老酒鬼從水缸後探出頭,陰影蓋住越恒矮小的身體。
越恒擡頭,眼中紅光流星般墜落,小孩仰着頭,眼睛亮如繁星。
“師父!”越恒痛快地喊道,“我餓了!”
打拳啥的,還是先吃飽飯更重要!
“缸後面有飯是不是?”老酒鬼冷哼一聲,左手往旁邊一丢,一只肥碩的母雞撲騰着翅膀“咕咕”叫着飛到地上。
一根雞毛順着風撲在越恒臉上,越恒瞪大眼,“師父?”
他指指母雞,指指自己,一臉激動,“給我的?”
“留着下蛋。”老酒鬼揪下腰邊酒葫蘆,将手裏端着的青色碗放在木桌上,“過來吃飯。”
“來啦!”越恒揪下臉上雞毛,風一般沖到木桌前,看着臉大的碗。
老酒鬼倚在院中巨大的木蘭花樹旁,喝酒吹風,一臉惬意,慢悠悠道:“老藥童昨晚擀的面,你小子不中用,兩口酒撅過去,白瞎了這面條。還是那小子上心,今早進山前重新做了碗送過來。”
越恒捧着臉大的碗,心裏有些感動,沒想到老藥童看上去冷冰冰,心腸倒軟。
越恒決定從今天起,老藥童就是他最好的兄弟!
這份心思在看到碗底的荷包蛋時更加深沉。這不是好兄弟,誰是好兄弟!
越恒坐在條凳上,夠不着的兩條腿悠悠晃動,母雞邁着步子從他身前經過。越恒抱着碗,兩只眼直勾勾盯着它肥碩的肚子。
母雞頸後毛炸起,舉着翅膀盯着左右防備半天。等越恒放下碗,母雞放下翅膀,“咯咯噠”
着找窩睡覺。
“碗放桌上養蟲?還不刷碗去。”老酒鬼呵斥道。
“哦!”越恒連忙捧着碗找水。他看看比他高一半的水缸,擡擡腿,默然半晌,又抱着碗去拉凳子。
老酒鬼躺在樹蔭下,一副悠閑模樣,看他折騰。
越恒扶着水缸,腳下凳子晃來晃去,他也不怕,手撐着水缸往裏探腦袋。黑漆漆的缸裏盛滿幹淨的水,平靜無波,倒映蔚藍天空,和一臉好奇的娃兒。
越恒眨眨眼,水中圓臉圓眼的孩子跟着眨眼,越恒輕笑,原來他現在是這個樣子。
怪可愛的,不愧是他。越恒自戀想。
老酒鬼眯縫着眼,看到短手短腳的越恒右手抓着比自己胳膊還長的水瓢,舀起半瓢水。他年紀小,力氣小,老酒鬼見他一臉吃力,咬着牙,臉憋得通紅,右手緊緊抓着水瓢,終于把水瓢從缸裏撈上來。
“嘩——。”
瓢中水毫不留情落下,在碗壁上一吻而過,高呼着自由沖出碗壁。
“呸呸。”越恒丢下瓢,摸把濕漉漉的臉。蕩漾的水波映出小孩震驚的臉,被水打濕成縷的長睫下,黑色大眼睛閃過一絲怒火。
“我還治不了你了?”越恒空閑的手一撸袖子,腰抵着水缸壁撈水瓢。
老酒鬼微微一笑。
半天過去,越恒洗幹淨碗,順便洗了個澡。
老酒鬼喝口酒,對越恒招手
“幹嘛啊。”越恒颠颠跑過來。
老酒鬼嫌棄的扯扯他衣服,“你這是洗碗還是洗衣服。”
越恒嘿嘿笑。
老酒鬼放下手,轉而抓住越恒胸前挂着的小葫蘆,拇指掃過葫蘆上刻的字。這字也不知誰人所刻,筆鋒淩厲大氣,越恒見了第一眼就喜歡。這麽帥氣的字當然配帥氣的他!
好在這世上沒有讀心術,不然老酒鬼的巴掌還得拜訪拜訪越恒的屁股。
“越,跨也;恒,常也;恒者,久也。好名字啊。”老酒鬼輕聲說,他放下越恒的酒葫蘆,手掌緊抓一把越恒濕答答的衣服,再松手,衣服上水汽一掃而空。
“師父,你會法術呢?”越恒兩只手抓住老酒鬼手掌,翻來覆去看,眼裏滿是驚訝。
他看着老酒鬼笑眯眯的臉,有心試探,便踮着腳趴在老酒鬼耳邊,輕聲問:“師父,你是啥成得精啊?”
老酒鬼眼一眯。
“嗷!”越恒捂着屁股不敢置信,“你們精怪不給問根腳的嗎?”
“還有這忌諱?”
“你在胡謅謅,我給你揍出根腳來。”老酒鬼作勢要脫鞋。
越恒當即捂着屁股要跑。
“等會兒!”老酒鬼叫住越恒,“把碗給人家送回去。”
“哦。”
越恒捧着碗跑下山。
天高雲闊,幾只燕子從田野間飛過。
遠處,山溝村炊煙袅袅,隐約可見老槐樹的傘蓋。
越恒停下腳步,看了眼旁邊。長滿雜草的碎石路常年無人問津,通往未知的地方。他回頭,看向半山腰。
寒酸的茅草屋只剩一個點,靠着旁邊巨大的白玉蘭樹。
越恒耳邊仿佛聽見母雞不停嘴的“咯咯噠”聲,以及封閉在院中清醇酒香。
半晌後,他撓撓頭,擡步跑向山溝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