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君臣坦誠
帶至廳堂,齊攸朗複又要跪,楚翰天卻是攔了,指了指身邊的椅子,淡然道:“先是坐下喝盅熱茶吧,朕只想知道你思過思得如何,若是沒思好,再跪也是不遲。”
齊攸朗依言坐下,靜靜啜茶,一口入喉,身子就也跟着暖了起來,便再又貪婪地飲了一口,這才在熱氣氤氲中,擡起頭看着楚翰天不辨喜怒的臉。
“臣錯了。”齊攸朗說,字句清晰而誠懇。
“當真是你錯了?不怨朕不顧兄弟情義橫刀奪愛了?不怨朕依仗帝王的身份強取豪奪了?”楚翰天說,手裏捧了茶盅,慢條斯理地呷着,語氣散淡而沒有什麽怒氣。
“是臣錯了。本就不怪皇上,臣自己心儀的女子,臣自己不能護,有何怨旁人的道理。”
“哦?那便是說,你自責,覺得自己對夏姑娘不住?”楚翰天問道,放了茶杯,噙了絲笑意看着齊攸朗。
“是。”齊攸朗深深點頭。
“那你就對得住譽國公?世人誰不知,譽國公老人家最疼他的幺子,如今顏面掃地倒也便罷了,卻為你傷心萎頓,你為人子者又怎麽說?”楚翰天不緊不慢又問。
齊攸朗聞言心酸,狠咬住牙根點頭,喟然道:“臣更是對不住家父,讓家父近古稀之年,還要為臣的事傷神。”
楚翰天笑了笑,“那你對得起朕麽?”
齊攸朗不敢擡頭,恭謹地回道:“臣也對不住皇上,皇上信任臣,待之如兄弟手足,臣卻為一女子忤逆皇上,讓皇上動怒,是臣辜負了皇上。”
楚翰天冷哼了一聲,“品清如今活了廿載有餘,到頭來,就是落了個誰也對不住的下場,可曾想過到底是為何?”
“都是臣優柔寡斷,處事瞻前顧後所致。”
楚翰天聽了這話,卻是忽然惱了,猛然拍案而起,喝道:“這就是你思過一晚上的結果,到頭來,你就是認為,自己處事優柔,才有此果?”
楚翰天之前平和,齊攸朗雖是心有怪異之感,但是如此勃然而怒,卻還是讓他驚了一愣,怔忪片刻,起身便要跪,卻被楚翰天幾乎搡了個跟頭,身形才站穩,楚翰天便是一大步上前,拎了齊攸朗的衣襟道:“品清可想聽朕說句話?”
齊攸朗屏息看着楚翰天惱恨的眼神,趕緊點頭,楚翰天一推他,負手背過身去,幽幽道:“品清,你可知,朕何時知你心儀于夏未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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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攸朗下意識搖頭,楚翰天背對着他卻是看不見,但又自顧自道:“當日裏,在江南,第一次見夏未婵,朕一眼便知你心儀于她。”
齊攸朗聞言猛吸了口氣,卻見楚翰天轉身,狠狠瞪着他道:“那時起,朕便想着,你何時會與朕說你喜歡她。朕初時只覺有趣,認識你經年,哪曾見你對女子這樣動過心。朕便是想着瞧你笑話,看你輾轉,等你明白自己心意。甚至說朕也心儀于她,本是要逼你想通透了,跟朕說些貼心的話。”
齊攸朗震驚,張了嘴,卻又無語。楚翰天便是又冷哼一聲,“朕給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機會,沒想到,等你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卻還是不對朕講一句兄弟間該坦誠相對的實話。等最後逼得你再沒一絲辦法時,你說你與夏未婵兩情相悅,望朕成全,反倒是一副怪了朕奪你所愛的樣子。你可曾真想過,朕待你如手足,以往什麽樣貼心貼肺的話不是對着你講,到頭來,你卻并不覺自己有錯,反是覺朕無情?”
齊攸朗聽到這忽然跪倒,口中呼道:“皇上,臣錯了。”
“齊攸朗,朕本是想再狠些心,讓你再吃些苦,受些罪再說。怎奈陳瑜昨夜勸朕,你我兄弟置氣,不該讓夏未婵受此無妄之災,那丫頭心地純良,不懂彎繞,只怕朕罰你再狠些,你還未如何,她倒是先做出什麽決絕之事。所以如今朕才會與你說這些話,你可知道,你如今這樣悲苦、絕望的境地,何嘗是因你優柔寡斷所致,而是你從頭到尾,對誰也不曾有過丁點兒全力以赴的真心!”
齊攸朗跪地,只知道頭磕地咚咚作響。
楚翰天的心卻又忽地軟了,一手拉起他,自己嗆然道:“品清,朕自幼生在皇家,親兄弟間并非就想遠着,卻是利益盤根不知如何能近。你我從小一起長大,朕便把你朕當做了兄弟,有什麽心事,朕不是說與你聽?哪怕是驚世駭俗,哪怕是陰暗晦澀,可有何事會對你難以啓齒?朕不用你行君臣之禮,每每與朕在一起,都是只論兄弟。外人如何說你,朕都護着,你想怎樣快活,朕都容着。到頭來,你卻連喜歡個女子這樣的事,都不願與朕坦陳,只知暗地裏較勁,你可知朕有多寒心?
朕知你性情散淡,待人從來只交予半副真心,朕卻只道,那是對了旁人,對朕卻是不同。可是,你又是如何對朕?即便豁了出去要與朕反目,卻不曾覺得辜負于朕,開頭是對朕虛以委蛇,只想含混混過去,朕怎不知,你那時便是想着,朕有一日忘了夏未婵,過些時日,你便是悄悄攜她隐遁江湖,便也不想與朕說起你的心事。朕甚至知你,又在暗地裏給朕找美人,似乎只要尋了美人進宮塞給朕,便是頂替了夏未婵,算您對朕盡心,你就能安心。而最後不得已了,你才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對朕說,你與她兩情相悅,要朕成全。朕當然該成全自己兄弟,可是,你當朕是兄弟過麽?”
楚翰天字字悲怆用力,直說得齊攸朗汗濕衣襟,卻又不知該怎麽悔,怎麽勸,只擡起頭愣怔看着楚翰天,讷讷不成言。
“朕承認,朕初時促狹,只想着,從來都是朕為女人所困,一個陳瑜,便讓你看盡了朕的笑話,朕如今也要去看看你的笑話就好。可是,到最後,卻哪還笑得起來。你在獄中與柳柳字字真心,朕那時也感動,心中又覺你這樣懂朕,其實也是當朕是兄弟。可是最後卻又發現,你根本是刻意隐瞞,從未想與朕說幾句肺腑的話。其實,你那時只要對朕說一句,是卿錯了,卿該最初便俱實以告,只是當時懵懂,自己心意也不曾明了,才拖沓了。朕即刻便能原諒了你。但是你呢,輾轉反側,想着是怎麽躲,怎麽逃,總以為自己錯的是跟朕喜歡了同一個人,就不曾想過一刻,朕惱的是你的欺瞞。”
“皇上……”齊攸朗終于開口,“臣最初不與皇上說,的确如皇上所言,是不知自己心底的想法,後來,是臣以為,皇上會放下,臣何必多那些話。到最後,卻已是瞞到了那會兒,也不得不瞞下去,身不由主了。但無論如何,都是臣錯了。”
楚翰天嘆息,“品清,朕實在是不懂,朕對人有防,還是因為這帝王的身份。你為何從頭到尾,對何人都不能傾心相交呢?朕到底哪裏不值得你如此待朕?”
“是臣錯了,不是皇上不值,是臣自己清高,臣散漫慣了,總以為世事皆無所謂,得或不得,都不至牽腸挂肚,總是以為自己豁達開通,能笑看所有俗世,可是到頭來,臣卻是俗得不能再俗的人,事到自己身上何止是看不透、放不開,若非皇上仁慈,臣害了自己倒也罷了,還害了所有真正在意和關心臣的人。”齊攸朗說,心中酸楚難當。之前只想着自己眼前這些事,自己又或是夏未婵,卻不曾深一步去琢磨,怎樣就得了如今的果。楚翰天這樣一說,卻如醍醐灌頂,原來曾經所有的自以為灑脫,不願牽絆,說穿了卻根本是自私自利。不以真心待人,何求別人真心待己。現下裏卻還能有夏未婵的生死相随與楚翰天的真心眷顧,簡直就是上天的恩賜。
越是這樣想,齊攸朗便就越覺愧疚難當,再加上一夜未眠,這時臉色分外的難看。
楚翰天原是怒極,三番兩次地軟硬施與,就只看齊攸朗的負隅抵抗或是暗下裏想主意,偏就不願跟他說一句掏心肝的話。此時見他如此,心卻又登時軟了。過去拍了齊攸朗的肩頭道:“得了,品清,也是朕太縱着自己脾氣了,原是只想好好看看你的笑話,最後卻是自己氣得不行,還讓你受了這許多罪。說開便也就罷了,朕心裏舒坦了,今後,你還願與朕做兄弟,就還是朕的好兄弟,若是這遭朕也傷了你的心,那就算咱們兄弟緣盡,從此,你只與你家夏姑娘恩愛去便好,若是時有想起今日的話,能記得對她全副的真心,并非舍身不顧死就夠了,還要坦誠以對,朕便是也安慰。你一夜未眠,也先歇息會兒吧,朕這就着人去給你府裏報個平安。”
楚翰天言畢要走,齊攸朗卻是一把拉住楚翰天的腕子,求道:“楚兄,是小弟錯了,便原諒小弟這次,從此小弟必然真心相待,絕無二心。”
楚翰天笑,長長地出一口氣,“費了這許多力氣,若是能真讓你懂了,也算是值了。”
兩個大老爺們,攜手攬腕正是不勝唏噓,門外卻慌張闖來一人道:“皇上,外間幾個高手正是喊殺着沖進宮來,說要找齊大人和夏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