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生死相許
楚翰天帶着陳瑜一路遠去,身邊領命留下伺候的人,也退了開去,只遠遠地候着。一會兒過後,周圍便是徹底安靜了下來。
四顧無人,齊攸朗才偏了頭去看夏未婵,笑,卻又是低聲嗔道:“皇上既是不怪你,歇着去便好,又何苦陪我?”
夏未婵聽了齊攸朗的問話也是偏了頭,見齊攸朗對她笑,她便也是笑,神色卻有些茫然,未答齊攸朗的問題,卻是問:“皇上讓公子思什麽過?”
齊攸朗眉梢一挑,戲谑道:“未婵這一問,可真是矯情,是所謂紅顏禍水,我與皇上,君臣水火,兄弟反目,難不是為了你?”
夏未婵聞言一驚,臉色瞬間變得雪白,一下子咬緊了唇無措地看着齊攸朗,眸子裏有罕見的慌張神色。齊攸朗愣了下,旋即笑了,伸手悄悄握了夏未婵的手說:“逗你的,這便怕了麽?之前看你對着歹人追殺,也未曾這樣慌過。”
“公子說我是禍水。”夏未婵垂頭,嗫嚅,不安地想要從齊攸朗手中抽了手出來。
齊攸朗卻握得更緊,一絲也不松,唇已湊至夏未婵鬓邊,喃喃道:“是我渾說的。這天下家哪有什麽紅顏禍水之說,有的,只是不頂用的爺們兒。未婵莫要把這戲言往心裏去。”
夏未婵這才擡了頭,看着齊攸朗,咬唇問道:“公子,咱們現在怎麽辦?”
齊攸朗從帶着夏未婵逃而未得,跪地請罪那一刻起,其實,人便是已經徹底釋然,聽夏未婵這麽一問倒是輕松地笑了,“有何怎麽辦?皇上讓我跪,我就跪,皇上讓我思過,便就思過,若是最後還是消不得他的氣,不願成全了你我,左不過最差便是囚了我,斬了我,圓他的面子。我與皇上君臣兄弟一場,我這樣忤逆了他,他如此處置也算不上過的。”
夏未婵的身子顫了顫,微閉了片刻雙眼,再睜開卻也是清亮而平靜,只輕聲說道:“公子若是活不成,未婵定也跟現在一樣陪着。”
齊攸朗呼吸一窒,雖知這夏未婵從來都是簡單得沒有絲毫彎繞的性子,既是前一刻已然與她說通二人怎樣都要攜手與共,那麽适才說了他或許有殺身之禍,那夏未婵又如何肯獨活?但是聽她這樣鎮靜地說出,滿面理所應當、無可争議的模樣,他心中還是忍不住狠狠地一絞,疼,卻又熱熱的。
話在唇邊徘徊,齊攸朗卻又不知該如何去說,大義凜然地告訴夏未婵,即便是自己身首異處,她也要好好活着?柔情萬丈地告訴夏未婵,此生緣盡,來生可追,莫要強求?可,若是這般去勸,似是情真意切,卻又虛無缥缈。因為真若是如此打算,當初又何苦招惹了這個女子?
明知是艱難險阻,君恩莫測,自己一意孤行的時候,可有想過萬一有了不測,夏未婵該如何自處?那時就只是一味地想着,要讓她知道自己的心意,要知道她的心意,擰着,繃着,捂着,緊着,偏就是怕楚翰天把人奪了去,便就不是佳人在懷,只要她心在自己這裏,拼了也要闖一把。
到了這會兒,才想起要悲天憫人,假惺惺地勸了她,無論如何,好好活着才好。她那樣的人,若是沒這段過往,即便是嫁了霍家那病秧子,又如何不能好好活着?自己橫插一杠子,把人家的生活弄了個亂七八糟,到頭來沒法收場了,再輕飄地來一句,“我若不在,你要好好的。”這又算什麽?
齊攸朗原本已漸漸平靜下來的心,忽然又亂了起來。看着夏未婵恬然的笑容,跪在那,卻猶自安安穩穩地默着,再無詢問,也無抱怨,心就倏地疼了起來。
忽然就想起初見的那驚鴻一瞥,樹下翹首,荊釵布裙,淺淡笑容,清澈眼神,風揚起她的發梢散漫地舞,她在那,等待卻并無焦灼,好似周遭世界一切與她無幹,只為沐風煦陽,安享歲月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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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日再無邂逅,若是那時能說服楚翰天不與他微服出訪,又或換個地方去逍遙,是不是她依舊是那個清淡而快樂的她,而自己也照樣是個玩世不恭、灑脫肆意的世家公子哥?被父母逼婚逼得緊了,即便是驚世駭俗些,也不過是要娶了自己的丫頭,以表明自己的放蕩不羁,不拘小節。但,也不過就是如此了吧?
但怎就會再又遇到了她?難不是那日裏再又去了江南,潛意識中,便是期待着還能見面?
怎麽那時就不想着好好把她藏了,任世人誰也不能再見,管他是皇帝還是誰,他一見傾心的女子就該是從頭開始好好護着,眷着。
可是,那時節裏,自己卻還是懵懂,總是不信就能為了一個女子牽動肝腸到不管不顧的地步,總是不信這世上會有一分感情能讓他抛不開、斬不斷。總以為,自己游歷多年,見慣紅顏媚骨,見慣情愛歡暢,誰又能制得了自己漂泊不定的心。曾以為即便是喜過、戀過,一轉身也就能忘卻紅塵。
于是,等到塵埃落定,便是一切都晚了。
争一個女人本不是大事,晚些知道自己情根深種,本也不至于就錯失一生。奈何,那個人卻是皇帝,主掌着全天下人的生死,奈何那個人還是兄弟,從來待自己不薄,便連一點狠絕也使不出。
可是,若是從頭而想,全是自己蹉跎至此,受什麽樣的罪也是活該,緣何卻搭上個夏未婵?自己自始至終,又何嘗給過她什麽?她總是感念的那一次自己因救她而傷的恩德,卻不過是他一時被美色驚豔失了章法,本質裏哪有豪情,反倒是略顯鄙陋。自己糾結掙紮,瞻前顧後,也卻并不曾對她有過多好,怎麽就妄圖她該與自己生死與共?
這麽前前後後地想着,齊攸朗覺得喉頭便已是有些酸澀。再開口說話,自己都不知怎麽,聲音便已是帶着黯啞、哽咽,“未婵,我何嘗值得你如此待我?若是……其實你是個清心寡淡之人,皇上若能放你,便随你師兄去了就好,皇上若仍是不放手,你天性溫良順從,也惹不出禍事,就這麽好好過下去吧……饒是我今生有所虧欠,今生還有機會就還,無有的話,下輩子還給你罷……”
夏未婵聽着齊攸朗顫顫的聲音,似是有些迷惑,“公子不是說,沒有未婵便怎麽都不好,那未婵生死相随,公子又何必難過?”
一滴眼淚早是猝不及防從眼角滑落,齊攸朗別開頭,把淚悄悄蹭在肩上,只喃喃,“我哪裏值得你這樣對我?”
“如何就叫值得?舍命相顧?傾世容華?”夏未婵緩緩開口道,“公子,未婵不懂值得與否要怎樣去考量,只記得爹臨死前與未婵笑着說,‘也不知是怎麽,見你娘第一眼起,便是想這輩子只要有她便什麽都夠了。’而未婵對公子也是此心,公子願與未婵生死相約就是未婵的福氣,值得不值得,倒不知怎麽去評斷了。”
這是夏未婵第一次這麽清楚明白地對齊攸朗說她的情意,原來竟也是這麽毫無理由的便傾心托付?心中再如何澀然,齊攸朗還是忍不住綻開了一抹笑容,伸手揉過夏未婵的頭,靠在自己肩上,不語。
二人并肩跪着,仰着月光,再不想什麽以後如何,再不想是否分開,是否獨活,只這一刻,便是地老天荒,這輩子也就值了。若是來日無多,今日還争什麽值不值得?
天色漸漸亮起,朝露已經濕了衣角鬓發,絲絲寒涼随着潮氣往身子裏湧,夏未婵便是不自覺地往齊攸朗懷中縮了縮。齊攸朗便也幹脆長臂一展,把夏未婵納入了懷中,不一會兒,這丫頭竟是悄無聲息地在他臂彎裏睡着了。
齊攸朗低頭看着懷中嬌顏,跪了一夜,冷了一夜,夏未婵雪白着的一張臉,烏發襯着,只覺更是荏弱動人,長睫毛上還有一絲水汽覆着,倒好像是一滴淚珠一般。齊攸朗忍不住低頭,輕輕吻在她眼睑上,吮去那滴露水。
齊攸朗再擡起頭時,楚翰天已赫然站在身前不遠處,來時竟是沒有一點兒的聲息。靜默地望着他,眼神中有些憂傷,似又有些豔羨。
齊攸朗想拜,卻又怕驚了懷中睡着的人兒,身子微微一動,楚翰天卻是擺擺手,走過幾步,蹲身在齊攸朗面前,看看他,又看看她懷中的夏未婵。
齊攸朗本能便想擋住楚翰天咄咄看向夏未婵的眼神,臂才一揚,楚翰天卻是咧嘴對他笑了,“抱她回屋睡下吧,咱們說會兒話。”
齊攸朗詫異,卻還是起身,只是跪了一晚上,甫一站起來,腿麻癢地幾乎沒了知覺,踉跄着險些摔到,卻愈發緊緊摟住懷中的人。楚翰天一把撐住齊攸朗,挑眉問道:“要不朕幫你抱夏姑娘進去,讓侍衛扶着些你?”
齊攸朗擰眉搖頭,站了會兒,等血脈通了,便是晃晃悠悠地把夏未婵抱了進去,放在榻上之後,她仍是未醒,便已有宮人過來給她覆了薄被,齊攸朗再又深望一眼,回頭看見門邊處的楚翰天,低眉順眼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