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盛京二院是日僞時期留下的建築,厚牆小窗,條條走廊縱貫相連。吳邪快步跟着護士忽左忽右地拐着,走過的樓梯也是有上有下。穿過好似永遠走不完的走廊,遠遠看着前方盡頭處,綠色牆圍上一個巨大的紅色“靜”字。
帶路的護士終于停下腳步,就在 “靜”字下面,推開左側的對開門,進去後先是個擺滿儀器的隔間,再往裏是帶玻璃的推門。護士踮起腳,透過玻璃向裏面看了看,然後轉身示意吳邪進去。
吳邪的心髒狂跳起來,跨步推開門,剛邁進去便直直撞上張起靈的視線。
張起靈平躺在裏面的病床上,露出的臉和手有一種水泥牆般的灰白色,整個人透着無力和脆弱,雙眼卻執拗地盯着門,看見吳邪進來,他面上一緊,竟是掙紮着想坐起來。
護士吓得趕緊喊:“快別動!”吳邪比她更快,瞬間撲到床邊,輕輕按住張起靈肩膀。
張起靈瞳孔中的碎光顫動,他緊盯着吳邪,嘴唇發抖,吳邪跪下身,小心翼翼湊到他旁邊,與他對視着輕輕搖頭。
躺着的人卻依然竭力地張開嘴:“對…唔!!”張起靈剛說了一個字便劇烈地咳出來,牽動肋下的刀口,疼得腦子裏“嗡”的一聲。他拼勁全力忍住咳嗽,咬着舌尖不讓自己暈過去。
吳邪兩只手緊緊攥住他身側的床欄,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張起靈想說什麽。吳邪渾身顫抖得好似每個骨縫都發出嘚嘚的叩擊聲,拼命搖着頭,“別說了……”
護士出去拉了一個年輕的醫生跑進來,那醫生拽起吳邪:“先出去!病人情緒太激動會出問題!”
吳邪順着他的力道站起身,卻一把握住張起靈垂在床邊的手,捏了兩把:“我不會離開!”
那醫生聽了這句話以為吳邪的意思是他不肯出去,生氣了:“鬧呢?你們家屬這麽不配合還讓我們救什麽人?”
誰知吳邪向他欠了欠身便毫不猶豫地轉身出去,醫生愣住了,張起靈卻是一臉重回人間的表情。
出了重症室,吳邪任眼淚歡快地流了好一會兒,等清空了儲量,他擡起袖子擦幹臉頰。走廊的一扇扇窄窗在地板上投下淺金色,窗外的天空被日出點亮,吳邪額頭貼着玻璃,看着寧靜的初冬清晨,他身體裏亂七八糟攪成一團的七經八脈終于慢慢歸位。
身後有人拍了怕他肩膀:“小哥醒了?”吳邪轉回身向身後的胖子點點頭。胖子仔細瞧他的神情,知道張起靈應該是徹底擠出了鬼門關,張嘴一樂:“老張還真争氣嘿。”
吳邪眯起眼睛,露出久違的笑容,胖子伸胳膊摟住他肩膀:“我說啥來着,一準兒沒事。”說完他頓了頓,忽然高舉起另一手臂,使勁揮着。
吳邪扭頭去看,只看見雲彩走過來,他納悶地問胖子:“你看見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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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雲彩已經走到近前,笑着跟吳邪和胖子打招呼,輕手輕腳地進了重症室,不一會兒出來,指着裏面輕聲告訴吳邪他們倆:“睡着了。他這個手術一兩天裏吃不了什麽東西,我看醫生給上了葡萄糖,你們倆先去吃點東西吧,都累了。”
胖子又使勁點頭:“你也快歇會兒,你們這工作可真辛苦。”雲彩又笑了笑,繼續去忙。
等她走遠了些,胖子晃晃吳邪肩膀:“你那個高中同學叫什麽名字?”
吳邪一愣:“你說雲彩?你不知道她名字怎麽知道她是我高中同學?”胖子一拍大腿:“她就告訴了我這個,別的也不說,我跟她套了好半天,名字都不告訴我。”
“不過啊”他忽然詭異地看了吳邪一圈,咧嘴笑了笑:“我能看出來她對老張有那麽點兒意思。”吳邪忍不住笑出來:“我也能看出來你對她有那麽點兒意思——就是因為這個你突然叫小哥老張?。”
“不只那麽一點。”胖子大方承認:“但我可沒嫉妒,雲彩叫小哥張團長,那說明他年紀不小了,之前我一直以為他二十剛出頭,可看走了眼。”
吳邪點點頭,初見張起靈時,他也以為張起靈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直到一次在西湖邊……
“你同學真不錯。”胖子挺嚴肅地說了一句,一下子把吳邪開始跑馬的思緒拉了回來。
“你認真的?“吳邪看了看胖子,”你倆不是才剛認識?”胖子挑高一邊眉毛:“我怎麽就給你留了個不認真的印象?”
“我是說,你還不太了解她,這麽快就能确定對她的想法?”
“怎麽的?我看見這人就想往她身邊湊,她要是肯跟我過日子,我就下決心一直好好對她,不跟她分開,這有啥可想來想去的?”
胖子的話吳邪聽了,剛開始沒什麽,只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他心裏忽然轟隆隆震動起來——他和張起靈,不也就是這麽簡單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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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後的幾天裏,張起靈以強于四害的生命力迅速恢複着。第三天的下午,老醫生批準張起靈轉到了普通病房。
胖子不能離崗太久,第二天連夜回了泉溝,臨走前說是過兩天再來,給吳邪和張起靈送衣服被褥。吳邪過意不去,胖子卻拍了怕他肩膀,嚴肅認真地說:“都是我應該做的。”說完直直看着旁邊的雲彩,雲彩朝他甜甜一笑,胖子又從懷裏掏出些錢塞給吳邪,說是讓他傍身,吳邪推都推不掉。
張起靈轉病房後,吳邪去租了張陪床。他三兩夜沒合眼,疲憊至極,原本想就在走廊的長凳上湊合着睡,可沒有被褥,睡走廊妥妥要凍出病。病他現在是絕對生不起,張起靈從杭州帶來那些錢轉眼薄了一半,公費醫療他們兩個沒身份的人不用想了。吳邪已經不去思考錢花光了以後怎麽辦,不管怎麽樣,現在得好好活着。
吳邪把陪床支在張起靈病床旁,坐在上面彎腰握住張起靈的手,醫生囑咐張起靈多睡,他卻一直看着吳邪不肯合眼。吳邪笑着跟他對視,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在周圍動來動去的人影和略顯嘈雜的環境中安靜地呆着。
張起靈的左手背上接連不斷地打着吊針,冰冷的藥水流進張起靈的血管,吳邪兩只手捂着他一只手,張起靈左手仍是泛着青色的寒涼。吳邪想了想,去找雲彩要了個空吊瓶,裝上溫水,塞緊後帶回病房,把張起靈的手放在上面。張起靈卻仍然抓着他,吳邪的手成了導熱器,吸收溫水的熱量,再傳到張起靈手心。
吳邪就着這個姿勢側躺到陪床上,租來的被子漿洗得泛黃,蓋在他身上,顯出一種古舊的溫暖。“小哥,我們都睡一會兒,誰先睜眼誰就回答對方的一個問題好麽?”一旦躺下來,吳邪就有一種要昏過去的睡意,他朦胧間看見張起靈點了點頭,自己就秒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天居然還沒黑,吳邪看向張起靈,果然是睜着眼睛的。吳邪揉了揉臉,坐起來,他睡得全身發軟,坐起後又困倦地閉上眼睛,迷糊着笑了笑:“小哥你是醒了還是一直沒睡?”
“吳邪”張起靈的聲音發悶,吳邪一下子睜大眼睛,發現他臉色有些奇怪,“怎麽了?!”
張起靈平放在床邊的手掌曲起指着床下,吳邪趕緊低頭去看,床下有個尿壺。
吳邪蒙頭漲腦地提起尿壺,傻愣愣地站在那兒,看着張起靈蓋在被子下的雙腿間。張起靈被他看得臉上有些委屈,邊示意他把尿壺遞給自己,邊拖着吊針把手伸進被子下,似乎想褪下褲子。
吳邪一下子想起他肋下猙獰的刀口,趕緊把尿壺擱到一邊,手摸進他被子裏,“我幫你,你當心刀口。”病號服的褲腰很寬松,吳邪沒費什麽力氣把張起靈的褲子拽到膝蓋下,重新去取尿壺時吳邪連脖子都紅透了。
小心地撐起被子,把尿壺順進去,吳邪一手緊捏着壺柄,另一只手摸索着張起靈兩腿間。等他摸到時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震動了一下,吳邪快速地瞥了眼張起靈,張起靈居然直直地看着他。吳邪深吸口氣,慢慢地把手中沉甸甸的東西對準壺口,臉扭到一邊。
等了好一會兒沒聽到什麽聲音,吳邪轉回頭,與張起靈的視線一觸即分,忽然感覺手裏的東西變得更沉了。吳邪額頭冒汗地看了眼病房裏其他的人,還好沒人注意他們,他不自然的咳了一聲,又等了一會兒,終于傳來水聲。
吳邪去洗淨尿壺,回到病房,視線一直盯着床腳。“吳邪”張起靈輕聲喚他,“你去吃點東西吧。”吳邪搖搖頭:“睡前剛吃過,不餓的。”
“那都是昨天了。”張起靈這句話把吳邪吓了一跳,原來他是從昨天白天睡到了今天白天?!吳邪一下子站起來:“小哥我去給你帶吃的!”張起靈搖搖頭:“晚點再說吧,你先去。”
吳邪出病房去問了老醫生,張起靈還是只能喝點米湯。他揣着糧票去醫院食堂,自己快速啃兩個窩頭,打大米湯時說盡好話,求着師傅把浮上的米油盛給他。
回到病房,吳邪一勺勺喂給張起靈,張起靈很乖地配合着喝完。吳邪給他擦擦嘴角,坐到床邊,低着頭抓了抓頭發,“小哥你下次要上廁所千萬別憋着,我睡着了也要喊我。”
張起靈沒說話,安靜地看着他,過了一會兒才張口:“吳邪,你可以問了。”吳邪一怔,沒想到自己随口哄他睡的話他倒一直記着。
吳邪想了一會兒,原本是句玩笑話,現在他倒真的有很多想問張起靈,一群問題争先恐後地沖向嘴邊,反倒不知該吐出哪一個。
“小哥,你有瞞着我的事情麽?”吳邪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這個問題自然而然蹦了出來。吳邪總覺得張起靈有很多事情瞞着他,這問題簡直一個頂十個。
“有。”
吳邪擡眼看向張起靈,張起靈臉上沒什麽表情:“你第一次來部隊,”吳邪的大腦立刻調出這一段記憶,他第一次去部隊,是去給張起靈他們上文化課,然後不知怎麽就成了私人家教。吳邪心跳砰砰砰變快,張起靈要說的是……
“那天”張起靈語速很慢,“我在軍靴裏墊了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