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全身的肌膚好似同時被割破,張起靈在嗆了一口冰水之後才明白發生了什麽,混着冰碴的水順着氣管鑽進肺裏,簡直像吸進了一口岩漿,竟是極燙的錯覺。
張起靈強壓咳嗽,防止更嚴重的肺部進水,他沉得很快,冰層破裂位置透到水下的光轉眼就看不見,水下似乎有暗流,卷着他瞬間移了位,本想睜眼去看他掉下來的位置,眼球卻像被千百萬根冰針刺着,只能立刻閉緊眼睛。
短暫的慌亂後他身體及時做出了反應,屏氣凝息,緩慢舒張軀體,慢慢感受到水的浮力,止住了打着旋的下沉。雙眼逐漸适應冰冷的水溫,微微睜開,雖然被刺激得不停流淚,總算能模糊得看清些畫面。
仿佛掉進了無邊的墨水裏,水下的世界一片漆黑,只幾米外的墨水頂部出現一塊淺斑,應該就是冰層破口的位置。身上的衣服在水下變得有千斤重,拽着他往下沉,張起靈活動被凍僵的手臂,脫掉了上衣,迅速向冰口的位置游過去。
他全身肌肉十分有力,在水裏斜向上穿梭,很快便感覺視野變亮,離冰口已經很近,體內的氧氣也快耗完。張起靈伸長手臂,指尖觸到了冰層的斷面,他繼續往上游,終于他頭出了水,急切的呼吸後開始劇烈的咳嗽。肺頁似乎被凍成了冰片,一咳嗽就震得快碎掉,張起靈強忍着,盡量穩住氣息,兩只手伸向冰層。
“嘩!”他忽然蜷縮着沉了下去!
就在剛剛那一瞬間,張起靈右側肋下像是被錐形彈頭擊中一般,子彈在體內高速旋轉翻滾,爆裂出無法忍受的疼痛,刺激他條件反射地深吸一口氣,卻因為口鼻已沒入水中造成了嚴重的嗆水。
張起靈全身冷汗如漿下,混入冰水迅速帶走了體溫,不知道是因為已沉得太深,還是雙眼出現了短暫失明,他被徹徹底底的黑暗包圍了。
他耳朵裏全是隆隆的響聲,體溫嚴重流失造成他一陣陣的意識不清,恍惚間以為自己回到了戰場上,鋪天蓋地的槍炮聲,爆炸掀起的泥土重重砸在身上,糊住口鼻。他從來都有種莫名的信念,覺得自己一定能活下去,可這次,他真切的感受到,死亡已逼近。
吳邪躺在黑暗中,已分不清自己是醒着還是昏迷着。門突然響了一聲,吳邪驚坐起,後面的傷口毫不客氣地又裂開了些。吳邪幾乎咬碎了牙,忍住疼,把被子緊緊裹在身上。門又響了兩聲,原來是風。
必須得起來,吳邪不知道具體過了多久,但胖子下班的時間怎麽也快到了。吳邪蜷縮着一點點支起身,點燃了煤油燈,向下看了一眼,看到大腿根上的血,他抖抖索索地伸手摸過去,後面腫得已有些外翻,恥辱感瞬間沖紅了眼眶,他用手指一下子把外翻的部分推回去,醍醐灌頂的痛,讓他清醒了些。
張起靈的身體不自覺地縮成嬰兒在母體中的姿勢,他的意識随着體溫在漸漸散去。僅存的意識中模模糊糊有個名字,他卻抓不到,只強烈的感覺到,那名字不能忘記,死也不能忘。
吳……邪……
張起靈猛地嗆出一口血,濃稠的血漿在水中彌散,他回光返照般地掙紮起來,拼盡全力向上,一頭撞在冰層上,他用指甲狠狠摳着冰層竭力移動着,終于摸到了冰口。
村裏一對兒小年輕搞對象,兩個人都跟父母弟兄一起住,沒有地方獨處,大冷天的跑出來溜達,把村裏的水泡子當公園,打算繞着水邊散步說悄悄話。剛到了水泡兒邊,小夥子見四周無人,心急火燎地想親姑娘一口,被“嘩啦”一聲響吓得夠嗆,更吓人的在後面,兩個人循聲往水泡中間看去,一個黑影從水中爬了上來!
小夥腿軟的快坐到地上,又覺得當着姑娘的面兒太沒面子,趕緊安慰姑娘的同時也自我安慰:“沒,沒事,一條大魚從冰窟窿裏跳出來了,哈,哈哈!”姑娘緊緊扒着他胳膊,看了一會兒:“哎,不對,是個人!有人落水了!快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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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解下了圍巾,遞給小夥子,小夥子拿着圍巾趴在冰面上匍匐前進,到了那黑影旁邊,仔細看了看,是個男人,已經不動了,不知道是否還活着。他趕緊把圍巾系在那男人小臂上,自己像王八一樣趴着轉了個方向,拽着圍巾的另一頭往岸邊移動。還好因為重量分散,冰面沒有裂開,兩人安全地上了岸。
男人一直昏迷,但仔細分辨,還有微弱的氣息,人應該還活着。兩人仔細看了看男人的長相,發現這人他們沒見過。整個村沒多少人,互相之間都認識,這人估計是外村的,這可犯了難。
那姑娘忽然想起來什麽:“聽說王胖子家裏來了兩個外地親戚,你說這人能不能就是?”小夥又看了看昏迷的男人一眼:“你咋消息那麽靈通,來個長得精神的男的你都知道?”姑娘氣得使勁掐他,小夥疼得直叫。
“扯……着……”
“唉你別出聲。”姑娘示意小夥安靜,聽見昏迷的人低聲的呢喃:“扯……着……”小夥趴着去聽:“扯着?啥意思?”姑娘仔細聽了聽,忽然明白過來:“是車站!快點,這人肯定就是王胖子那親戚,快去車站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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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夥子把男人背在背上,小步快速地跑了兩步:“唉不對啊,這人身上怎麽這麽軟,是個女的?”那姑娘在旁邊跟着跑,又看了昏迷的人一眼:“啥?女的?”她一把打掉小夥子的手,“是女的你還摸人家屁股?”小夥兒快哭了:“我手不放那兒怎麽背啊?“
“行了,我看看。”那姑娘把手伸到小夥後背和那人的胸膛之間,摸了兩把,“男的,沒胸。”小夥不樂意了:“你不讓我摸你怎麽還摸上了?再說了沒胸就是男的?你還沒胸呢。”姑娘給了他一腳:“別逼逼,我說你能不能跑快點?我怕他不行了。”
小夥子又牟足勁跑快了些,忽然他停下來:“咱不應該背着人往車站跑啊,旁邊不就是診所嘛,先送診所!”姑娘往診所方向看了一眼:“早下班了,門都落鎖了。就快往車站送吧,找到王胖子讓他決定怎麽處理。”
三班倒到了大奎這兒,上工的時間都過了他才磨蹭着從家裏出來。胖子站在值班室裏,看他來了:“兄弟,咱下次能按時來不?我家裏還有倆嗷嗷待哺的吶,你知道不?
大奎一屁股坐到值班室凳子上,擺擺手:“知道知道!你家那倆也真奇怪,兩個大男人天天得等你這個奶媽喂。”
“你知道個屁!”胖子不再理他,趕緊地走了。
所以等那對小青年背着張起靈到了車站時,只看見大奎一個人坐在值班室翹着腳挖着鼻孔。
“大奎,快!王胖子呢?他家親戚掉冰窟窿裏了!”小夥把張起靈放到候車室的長凳子上,扭頭沖着值班室喊人。
大奎出來一看,張起靈上身赤膊,渾身結着冰淌着水,臉色慘白地昏迷着。“唉——呀,張英雄咋整成這熊樣!胖子剛走,你倆快攆去吧。”
姑娘跟着小夥一路跑過來跑岔了氣,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不去?”大奎瞪眼:“你們沒看見我一直忙着,值班離不開人。”
那姑娘還他個白眼,指揮小夥:“你快去攆!”可憐的小夥只能又跑向胖子回家的方向。還好胖子确實剛走,沒幾步就追上了,小夥子喘着氣喊他:“胖子!你家親戚掉冰窟窿了!”
胖子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實際上是北京人,在這邊沒有親戚:“啥玩意兒?你家親戚才掉冰窟窿呢!”
“哎喲我去,這一晚上可憋屈死我了!”小夥子抹了把腦門兒上的汗,心想算了我不跟你們計較:“你家那個姓張的親戚,掉冰窟窿裏了,人都昏過去了,我給背到你們候車室,你快過去看看吧!”
“我操!”胖子撒腿就往回跑,跑了幾步尋思過來,又趕緊掉頭:“兄弟你積了大德了,我現在得趕緊去找大夫,你再幫着回去看一會兒!”說完全力往家跑去。
“阿寧!阿寧!救人吶!”胖子的嗓門響徹了半個村。阿寧從屋子裏走出來:“幹嘛?”胖子跑進自己家院子,一邊捶着屋門,一邊扭頭跟阿寧說話:“姑奶奶快跟我去候車室!”
吳邪在屋子裏,遠遠聽到胖子喊聲的時候趕緊穿上了最後一件衣服,慌張地把染血的被子團成一團。他聽見胖子砸門有些疑惑,但沒出聲,胖子跑了進來:“祖宗你在呢!小哥出事了!”
吳邪正用別扭的姿勢穿着鞋,聽了這句一下子沒穩住摔在地上:“啊?”胖子一把拉起他就往外跑,又抽風似的回頭在炕上翻着,吳邪整個人都懵了,一把扯住他,胖子扭頭;“你把錢放哪了?都拿上!弄不好得送醫院!”
吳邪終于反應過來,徹底忘了疼,一下子撲上炕,從角落扯出裝錢和糧票的布包跟着胖子就跑。阿寧已經在外面等得不耐煩了,看他們倆跑出來:“怎麽回事?”
胖子只喊了一聲:“跑!”領着他倆往車站狂奔。吳邪一開始還跟得上,跑了一會兒後面鑽心的疼,偏阿寧和胖子都跑得極快,他咬牙跟着也還是被拉下一大段,又不知道張起靈到底怎麽了,急得快崩潰。
胖子和阿寧先後沖進候車室,看見張起靈嘴唇青紫的躺在長凳上,人事不省。阿寧迅速上前,一手壓住張起靈額頭,另一只手擡起他下颌,仔細聽了一會兒,臉色越發凝重。
胖子被她的表情吓着了:“沒,沒救了?!”阿寧右手中指和食指按在張起靈頸靜脈處,看了他一眼。
胖子忽然一愣,瞅瞅張起靈光着的上身,一拍大腿:“寧姑娘!這不是你幹的吧?!”
“少放屁!”阿寧甩了甩手腕,示意胖子上前,語速很快:“你像我剛才那樣擡起他下巴,捏緊他鼻子,往他嘴裏吹起,持續時間長一點。”說完她自己兩手相疊,用力按壓張起靈的胸腔。
胖子聽得目瞪口呆,這時吳邪終于跑了進來,胖子看見他,趕緊一推他肩膀,指着張起靈的嘴:“快!邊親邊往裏吹氣!”
吳邪一下子就明白張起靈這是溺水了,南方人會游泳的多,也多少都懂得如何處理溺水,他立刻跪在張起靈頭側,捏住他鼻子,嘴唇完全包裹住張起靈的,間隔着向內吹氣。
阿寧配合他的節奏做心肺複蘇,幾分鐘過後,張起靈咳出兩口渾濁的水,吳邪心裏快崩斷的弦松了下來。
可等了好一會兒,張起靈仍然氣若游絲,昏迷不醒。吳邪不知所措地望向阿寧,阿寧皺緊眉頭,又仔細給張起靈做了遍檢查,沉吟着說:“他這個樣子像是有內髒受損,那就麻煩了,得趕緊送醫院!”
最近的鎮醫院離這兒也有二十多裏地,平時村裏人去看病都是一大早坐騾車馬車往鎮裏趕,現在這種情況,肯定來不及。胖子看了眼時間,想了想,扭頭朝着值班室喊了一聲:“大奎,把十二分鐘後那趟到河北的車截下來!”他回身拍了拍吳邪:“咱去省城,我記得北站附近就有所大醫院,這趟車是貨車,下一站就是北站,很快的。”
阿寧點了點頭:“是盛京二院。”
吳邪沒有反應,他跪在張起靈身旁,雙手緊緊攥住張起靈的右手,就在剛才那一刻,吳邪才真正意識到,張起靈有可能,會死。
他腦子裏別的意識都消散,只剩一個聲音在問他,如果張起靈死了,該做什麽?
什麽都不做。答案自己響起,張起靈死了,自己還有什麽可做的。
生命已經沒有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