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這時雨勢倒是小了,天地間原本的混沌一片被厘清,列車即将駛離眼前這一段鐵軌,吳邪不敢面對車輪下的情景,雙臂緊緊抱住膝蓋,臉貼在上面,從裏到外一陣陣地哆嗦。
“哐當哐當”的聲音遠去,胖子沉重的腳步靠近,似乎是想伸手攙扶他起來,吳邪把自己團地更緊。
這時他聽見:“吳邪。”——張起靈的聲音!
吳邪猛擡頭,前方毫發無傷的張起靈從鐵軌間支起身,是一個伏地挺身的姿勢,正扭頭望着吳邪,看來之前他是平趴在兩條鐵軌間的枕木上,讓列車從自己上方通過。
“肏!”
胖子驚訝地看着溫潤文秀的吳邪突然間爆了粗口,實實在在愣了一下,緊接着哈哈哈笑出來。他剛經歷了驚心動魄,神經有些奇異的亢奮,這一笑就停不下來,渾身的肥肉都在顫。
“怎麽坐在地上?涼。”張起靈快步朝吳邪走過來。
到了吳邪近前,把手伸向他肋下,吳邪卻突然向前撲,雙臂勒緊他大腿,臉也撞上去,嚎啕大哭!
這一下子其餘的三個人都懵了。胖子瞬間止了笑,嘴角來不及收回,咧得直抽搐,張起靈也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
吳邪家裏出事以來,他沒哭過,此時淚水如洪澇災害般奔湧而出,越哭越兇,那些積壓在大腦深處錐心刺骨的痛全都翻了上來,讓他無法承受。
張起靈心疼的不行,身上也難受的不行,吳邪的臉靠的位置正是他的裆部,哭的時候緊緊擠壓着他,張起靈身上難得沒被雨水淋濕的這一塊兒位置,很快被吳邪的眼淚打透,水漬印染開,看起來就像張起靈尿了褲子。
吳邪已經哭得倒不上氣,張起靈狠狠心,用了些力氣,把吳邪勒緊自己的雙臂分開,半扶半抱的把吳邪弄起來,摟在懷裏,讓吳邪的臉埋在他頸窩,來回撫摸吳邪的發尾。
胖子走過來,繞着他倆團團轉了一圈,撓了撓後腦勺,“這怎麽了這是?小兄弟咋哭成這樣?”
張起靈沒說話,又抱了吳邪一會兒,吳邪終于漸漸安靜下來,在張起靈身上晃悠着往下出溜,張起靈拉開些距離,伸手摸了摸他臉頰和額頭,滾燙!
張起靈一下子急了,打橫抱起他,讓胖子趕緊撐傘。胖子颠颠兒跑回候車室,把傘和張起靈的外套都取出來,裹在吳邪身上。
胖子剛撐開破洞傘,張起靈抱着吳邪邁開步子就胖子住的方向跑,胖子趕緊跟上去,拉住他,“小哥,小兄弟燒成這樣,還是去醫藥合作社吧,家裏那點兒藥怕是頂不住。” 張起靈點頭,一行人向着水泡子邊上的聯排平房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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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合作社的時候,裏面的人正準備下班,胖子和張起靈人高馬大的沖進來,給他們吓了一跳。
張起靈把吳邪平放在病床上,那床簡陋,嘎吱嘎吱地響着搖晃了幾下,張起靈皺着眉頭扶住床,扭頭對醫藥合作社裏的人說:“快給他退燒。”
一個男的走過來,可能是要下班了剛換了衣服,這男的身上沒穿白大褂,他摸了摸吳邪耳背和額頭,又扒開眼睑檢查下,“怎麽發的燒?被雨澆的?”
張起靈眉頭皺得更緊,不知道該怎麽描述原因,最後只能說:“燒了幾天了。”
那男大夫取過酒精浸濕棉球,在吳邪額頭,脖子,耳背、手心随意擦了兩下,轉身去櫃子裏找出一個棕色藥瓶,低頭在紙上寫着什麽,“就診證拿出來看一下。”
這時胖子湊過來擠眼睛,“那個本本兒沒帶,這是我親戚,看病先記在我本子上,我明天拿過來給你,鄉裏鄉親的那麽多規矩幹嘛。”
那大夫擡頭看了王胖子一眼,“那哪行,個人醫保只能自己用,不能給別人用,你們今天這個藥先別走醫保了,也沒多貴。”
張起靈掏出錢遞給那大夫,“不用走醫保,這藥吃下去多長時間能退燒?”
“看他體質,一般一兩個小時吧。”那大夫找了零錢,把藥放到張起靈手裏,“行了我們要下班了,你們也走吧。”邊說着邊揮手趕人。
張起靈瞬間變了臉,胖子看見了趕緊穩住他,轉頭對那大夫說:“別啊,外面還下雨呢,我們這人還燒着,哪能冒雨回去,讓我們在這吃完藥雨停了再走呗。”
那大夫不耐煩了,剛要出聲,看見張起靈的眼神,吓得喉頭一滾,話一下子咽了回去。
“他這個情況得打退燒針。”一個俏麗的身影從旁邊屋子走過來,是阿寧。“你看着辦吧,我得下班了。”那男大夫忙不疊的走了。
阿寧取出溫度計,給吳邪量了體溫,對着亮光看了看刻度,“今天明天連着打兩針應該夠了。”
胖子趕緊湊過來,“哎喲寧姑娘!你看你來了之後咱鄉醫療水平一下子蹿上去了,以前他們這幫人哪會打針啊,燒得昏迷張不開嘴了還給開藥呢。快給我們小兄弟治治。”
阿寧回了之前那間屋子,不一會兒取出注射器和藥劑,配好了藥液,左手捏着針管,走過來,伸出右手,直接就去扒吳邪的褲子!
阿寧眼前一花,病床上的吳邪就不見了。
張起靈極其迅速地把吳邪抱了起來,冷冷地看着她。
胖子在旁邊笑得簡直要捶病床,“對!再抱緊點!小兄弟的貞操喲!”
張起靈把吳邪的袖子捋起來,把他重新輕輕放到病床上,示意阿寧。
阿寧嘲諷地笑了笑 :“你以為是打疫苗呢?他這個劑量得臀部注射,你們自己給他脫吧,我還懶得動手。”說着轉了過去,對着燈光又仔細看了看針管裏是否有氣泡。
張起靈一臉糾結,胖子使勁忍住笑,湊近了摟他肩膀,“小哥,咱老爺們脫個褲子又不吃虧,小兄弟這都快燒開了,退燒要緊。你要是擔心他醒過來埋怨你當着女人面脫他褲子,用手幫他捂着點兒不就得了。”說完他自己也轉過身,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張起靈皺眉想了幾秒,伸手解開吳邪褲繩,松了松褲腰,把吳邪翻過身,一只手按住他褲腰左側,另一只手慢吞吞、一點點地把吳邪褲子往下拉。
就像白饅頭在蒸鍋裏慢慢膨大似的,吳邪右半拉臀瓣緩緩露了出來,張起靈顴骨有些紅,略微猶豫下,張開兩只手掌,蓋了上去。
碰到的瞬間,那觸感讓他渾身一顫,頸間的脈搏汩汩地敲着,震動沿着頭蓋骨直接傳進大腦。張起靈穩了穩心神,沖阿寧說了句,“打吧。”
阿寧轉回身,低頭一看,張起靈兩只修長的手緊緊遮在吳邪屁股上,只露出一條細細的縫。
阿寧三下五除二地打完了針,以铿锵有力的兩個字結束了治療:“有病!”
回去的路上依然是張起靈背着吳邪。胖子本想獻殷地把吳邪接過來,被張起靈瞥了一眼,趕緊讪讪縮回手。
他現在是發自肺腑地崇拜張起靈。胖子這人精明得很,之前他看張起靈就是頭可宰大肥羊,自從張起靈把他從兩列火車二龍戲珠的緊要關頭救下來,大肥羊就變成了狼圖騰。
“小哥,今天你絕對是英雄,立這功都應該上報紙!你看你倆要是覺得泉溝這地方還成,想留在這兒找點事兒做,我把今天的事兒報上去,申請上面批準你當鐵路工人,咋樣?”
張起靈聞言頓了頓,轉頭看着胖子,“報到哪兒去?”
“沈陽鐵路段就能批這事兒,不過要是真上了報紙,說不定能引起中央注意,那就牛逼大發了!”
張起靈搖了搖頭,“不能上報紙。”
“那可備不住,今天你救了多少......”胖子發現張起靈臉色不太對,閉了嘴,轉念一想,明白了,這兩個人突然來這兒的原因恐怕不簡單。胖子在心裏默默抽了自己一個小嘴巴,兩次拍馬屁都拍跑偏,真笨!
回到家,胖子進廚房去熱飯,張起靈把吳邪背進裏屋,脫掉他淋濕的外衣外褲,翻出套幹爽的裏衣想給吳邪換上,昏睡的吳邪來回翻了兩個身,不太配合。
竈膛裏的煤塊燒得噼啪地響,飯菜的香味飄了出來。吳邪肚子叫了兩聲,被餓醒了。意識慢慢回歸,他感覺自己右側屁股肌肉酸痛,身上倒是輕松了許多。
把蓋到下巴位置的棉被往下扯開些,吳邪轉頭,看見張起靈有些駝背地坐在炕邊,兩只手手心向上攤開在腿上,目光一直落在上面,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吳邪用手肘撐着想坐起身,張起靈才發現他已醒過來,轉過身來扶他,“起來吃點東西?”
吳邪輕輕握住張起靈伸過來的手,翻過來仔細看了看:“手怎麽了?”
“沒怎麽。”張起靈把手抽了回去,吳邪見他手掌上沒什麽傷痕,也就沒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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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的矮桌就放在胖子睡的那張炕上,桌腿碼着炕邊,這時菜還沒端上來,只放了三副碗筷。
張起靈讓吳邪坐在桌子一側的炕沿上,自己坐到他對面。胖子小跑着端出一海碗騰着熱氣的炖菜,動作麻利地放到桌上,邊捏住肥厚的耳垂給手指頭降溫,邊語氣熱烈地報菜名:“老母豬耳朵炖土豆,放了葷油。”
看他那個表情就覺得這菜會好吃的不得了。吳邪好奇的看了一眼,碗裏滿是一種寬而扁平的豆角,炖得十分軟爛,淡青色的豆角堆中混着黃色的土豆塊,湯頭很足,湯面飄着一點誘人的油星。
吳邪疑惑地又看了幾眼,豬耳朵在哪?張起靈看見他那個表情,用筷子夾起一片豆角,“這種豆角在東北這麽叫。”
胖子原本快走到廚房門口,看見張起靈動筷子,扭回頭:“小哥你倆先洗手,一會兒咱吃饅頭,多吃點兒。”
饅頭一端上來,面香瞬間飄了滿屋子。張起靈看了吳邪一眼,先夾給他一個。
三人低頭吃飯,胖子一直是說話像喘氣一樣,停下就活不了,但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張起靈白天的英雄事跡,一張嘴,話就往這上面遛。當時這小哥的奮不顧身可吓壞了旁邊這位病怏怏的小兄弟,臉按到人家褲裆上就開嚎,自己再沒完沒了的提這茬兒,招人煩。這一串想法在胖子腦子裏過了一遍,他就不出聲了,只大口地嚼着饅頭,又想起打針時的情景,強忍住笑颠簸着把饅頭咽了下去,心裏卻止不住一個使勁兒地猜想這兩人的關系。
折騰了一天,三個人都累了,吃過飯簡單收拾下,就準備歇了。
胖子依然是人躺倒,呼聲起。吳邪這些天昏睡太多,身上累,卻睡不着。張起靈躺在他身邊,原本有些距離,看吳邪在暗色中睜着眼睛,就翻個身靠過來:“還難受?”
吳邪轉頭看他,張起靈貼得很近,眉眼英挺,一如初見。說是一如初見,其實兩個人從認識到現在不過一年多,怎麽腦子裏就浮起這麽個此去經年的詞彙?
再清醒些,一年多以來的種種過電似的瞬間翻上來一遍,吳邪閉眼蹙眉,心底疼痛而疲憊。是啊,不算長的時間裏壓縮了太多的事,不可思議的,不能相信的,無法接受的,無法改變的,糅合參雜着擠進這段日子,回想起來竟像是滄桑了許多年。
張起靈看吳邪臉色有些發白,擔憂地碰了碰他耳背,倒是基本退燒了,擡手輕點吳邪的眉心,“怎麽了?”
吳邪鼻子泛酸,他忍了忍,平複了一會兒才輕輕回答:“心裏很亂。”
張起靈愣了愣,想了半天不知該說什麽,從大腦裏苦搜出來的詞七零八落,就是連不成句子。他确實不善言辭。
猶豫糾結了好一會兒,張起靈攤開左手手掌,罩在吳邪左胸,畫着圈地揉按着。
吳邪睜開眼睛奇怪地看着他,黑暗中張起靈細微的表情更顯得模糊,似是透着個等肯定的意味。
吳邪有些好笑,說心裏亂就揉心口,張起靈的思維有時簡單直接得很有意思。
張起靈看見吳邪的表情,揉得更起勁,過了一會兒五指漸漸收緊,簡直是個抓握的姿勢,弄得吳邪有些癢。剛想告訴他不用揉了,張起靈倒靠了過來,低頭将臉貼在他頸窩處,呼氣的聲音就在耳側。
張起靈揉着揉着,手勁兒逐漸加重,吳邪擡起手想拉開張起靈,這時他感覺到吹在脖頸上的呼吸也變重了,又暖又急,更是癢,趕緊往右側躲着支起身,握住張起靈的手推回去,笑了笑:“小哥,不用揉了,我沒事了。”說完拍了拍張起靈肩膀,又躺回到炕上。
張起靈固定着那個姿勢怔了一會兒,吳邪轉過頭看了看他,張起靈跟他對視了幾秒,伸手輕輕蒙在他眼睛上,“睡吧。”
吳邪順着他的動作閉眼,過了一會兒睡着了。張起靈在黑暗中看着他睡熟的樣子,微微嘆了口氣,在被子裏拉過他一只手,收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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