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男的啊?瞅你摟得那個稀罕樣,還以為多漂亮一媳婦兒。”
突兀出現在吳邪身側的大臉向上升起,大臉的主人直起腰,似乎對吳邪是男的這點很不滿,原本猥瑣好奇的表情轉成了不屑。
這是個膀大腰圓的胖子。他背對着光源站在張起靈和吳邪身前,一堵牆一樣,細看也是濃眉大眼的長相,但是放到那張滿月臉上,五官基本上被肉埋了起來。
吳邪看着他發愣,半躺在張起靈懷裏忘了起身,右手還攥着張起靈的衣角,腦子裏迷迷糊糊有個疑問:怎麽能有人經歷了三年自然災害還這麽胖?
那胖子把他們兩個上下打量個遍,咧開嘴,嗓門很大:“兩位同志這是打哪兒來呀?”
張起靈一直冷冷的看着他,沒說話。吳邪燒得暈乎,思維遲滞,也沒開口。
“哈,不樂意說算了,我懂。”大手一揮,作豪邁狀:“咱王胖子可不是壞人。你倆別看我沒穿制服,我是泉溝車務段正經職工,如假包換的工人身份。”邊說邊拍着肚皮,笑得像尊歡喜佛。
那胖子扭頭細看門外的夜色,好像能看出來幾點幾分了一樣:“不是我想趕兩位,不過我這晚班到點兒了,得鎖門,兩位也別在這躺着了,昌圖鎮上有招待所。”
“鎮子離這兒多遠?”張起靈終于開了口。
“二十幾裏地吧,走過去兩個鐘頭。你倆怎麽大半夜落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小兄弟還病着吧?”胖子又湊近看了吳邪一眼。
張起靈單手把吳邪向着自己又摟緊了些,另一只手從兜裏掏出些錢,卷起來,兩只手指夾着遞給胖子:“幫找些退熱藥,和住的地方,要快。”
胖子眼珠滴溜溜轉了幾圈:“喲,這可不行,老話兒說了,四海之內皆哥們兒,哥們兒遇到困難,伸出援手是應當的,要是糧票嘛,也就算了,怎麽能收錢?”
張起靈把錢收了起來,換了糧票遞過去,胖子一把接下,看了看面額,喜滋滋地揣進兜裏,嗓門更亮:“走!上我家住去,就在附近。你可找對人了,我家有退熱的好藥。”
這胖子是個話痨,一路上就沒斷過口,他先介紹自己,說他名字真就叫王胖子,雖然受女同志歡迎,但是至今單身,吹夠了自己,又介紹這個小地方叫泉溝,就在省分界線上,夾在遼寧省昌圖鎮和吉林省四平市中間。
張起靈背着吳邪,跟着王胖子從土包堆成的站臺跨過去,向着不遠處平房密集的地方走,名叫泉溝的小地方夜半時分寂靜恬然,只偶爾傳來幾聲對胖子的大嗓門表示抗議的犬吠。
走進那片平房區,不寬不窄的土路縱橫交錯。“嘿,馬上到了,看見那拐彎兒沒?拐過去第二戶就是我家。”胖子粗壯的手指着一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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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片籬笆牆夾出的小道兒尾端拐着彎,籬笆上纏繞着密密的牽牛花,夜色下看不出顏色,只朦胧地分辨出花瓣閉合卷曲的形狀。
走過轉彎先見一口水井,就在第一戶人家的院門外,胖子繞過水井,大喇喇推開第二戶的院門,引着後面兩人穿過前院,正屋的門也沒鎖,張起靈背着吳邪進屋一看,嗯,的确也沒必要鎖。
屋裏面積還真不算小,尤其在什麽家具都沒有的情況下,一清二白的敞亮。外面是竈臺和廚房,往裏走是呈直角排列的兩間房。
“小哥,裏面那間房幹淨點,你倆住裏間,我給小兄弟找點退熱藥,吃了藥,睡一宿就沒事了。” 路上胖子問張起靈名字,被無視,自己打着哈哈喊張起靈‘小哥’,張起靈聽見他跟吳邪一樣的叫法,倒是愣了愣,胖子就開始小哥小哥的叫。
張起靈背着吳邪進了裏間,是幹淨,只一張炕。他放下吳邪,讓他坐在炕沿倚靠着牆。張起靈解開包行李的大塊黑布,從包裹裏取出捆緊的鋪蓋,抖開後平鋪在炕上,扶着吳邪躺上去。幾十個小時的旅程,讓本就發高燒的吳邪筋疲力竭,躺平後很快昏睡。
張起靈坐在炕邊,右手一下下理着吳邪的額發。從杭州帶出來的褥子很薄,被子也只有一條,他又把被子往上抻了抻,在吳邪脖子附近仔細窩好。
這裏離安圖還是很遠,隔着吉林省版圖的對角線。這兒也沒有他心念的長白山,只有貧瘠的風景和完全陌生的人。
不過——張起靈擡頭看了看挂在小窗外的上弦月,嘴角一如那半圓的兩端微微翹了翹,他心裏已經不再遺憾沒能帶吳邪回安圖,還有什麽比吳邪身側那條窄窄的位置更像家呢?
重重的腳步聲打斷了他思緒,胖子像頭大象一樣走過來,端着個漆面斑駁的搪瓷杯,“哎小哥,先別讓他睡,把藥吃了。”
張起靈接過杯子,等着胖子把藥遞給他,胖子伸手過來揭開杯蓋——杯子裏裝的不是水,是種被搗爛的深綠色植物,這就是他所謂的退熱好藥。
胖子被張起靈盯的後背發涼,嗓門馬力全開為自己辯護:“小哥你可別不識貨,這是稀有草藥,搗碎了咽下去,退燒解毒固本精元,也就我能搞到!”
張起靈從杯子裏夾出一片葉子殘骸,掃了一眼:“蒲公英。”
胖子一看沒唬住他,厚着臉皮嘿嘿一樂:“可能沒我說的那麽稀罕,但是這東西确實退燒,還沒副作用,西藥都勁兒太猛,小兄弟這細胳膊細腿的,哪兒頂得住,你說對不?”
蒲公英在東北有個土名叫婆婆丁,随處可見,不過這種綠葉植物真的有清熱涼血的作用,在缺醫少藥的時代是當地老百姓常用的草藥,張起靈小時候受寒發熱,瞎子也曾經喂他吃過。
吃了也沒壞處,他拿穩杯子,示意胖子去睡,胖子回了外間,不一會兒就鼾聲如雷。
張起靈輕托起吳邪後頸,低聲喚他,吳邪細微而短促的嗯了一聲,仍然閉着眼睛,沒有清醒過來。張起靈想了想,撤回手,把杯子裏那黏糊成一坨的綠泥扣在杯蓋裏,自己噙了一小口,把杯子、杯蓋放在一邊,自己俯身下去,嘴唇貼上吳邪的。
不得不說他早就想這麽幹了。與吳邪相識兩年多,卻似已渴望了他一輩子。定情的路上波折不斷,磨難沖走了原本該有的平靜甜蜜,吳邪嘴唇的觸感已經很長時間只存在于記憶裏。此時此刻一旦重溫,那種彈軟比記憶中要鮮活千百倍,張起靈激動難抑,扣住吳邪下颌,舌頭頂進他嘴裏,上上下下舔了個遍,猶嫌不夠,吸住吳邪的舌用力的吮,完全忘了喂藥這回事。一開始含在舌下的草藥泥在他忘情的吸吮下被他自己咽了下去。
吳邪迷迷糊糊中感覺呼吸困難,發熱讓他頭昏腦漲,本來吸進來的氣流就被偏高的體溫烘得燥熱,這時更感覺像是有人跟他搶奪氧氣,十分難受。
他心煩的扭了頭,把臉歪向一邊,想要換個空氣充足的區域,張起靈下身隔着褲子也已經能看得出明顯的性器輪廓,他控制不住的追着吳邪的唇又吻了下去,吳邪再次扭頭,幾次三番,兩個人弄得就像打地鼠一樣。
終于張起靈清醒了點,看着吳邪皺緊的眉,突然驚詫于自己在做什麽,雙臂撐在吳邪上方,愣愣的考慮要不要給自己一個耳光。
這時吳邪也被折騰的醒過來,睜開眼睛對焦了好一會兒,看見張起靈表情怪異的罩在自己上方,“怎麽了?”嗓音燒得嘶啞。
張起靈感覺吳邪身上發燒的熱度似乎轉移到自己臉上,趕緊起身坐到一邊,端起被子蓋,一本正經:“吃藥吧,退燒的草藥。”
張起靈扶着吳邪坐起來,把被子蓋湊近他嘴邊。蒲公英的味道極苦,吳邪吃了一口差點吐出來,不過同時又覺得這味道有些熟悉,好像最近剛剛吃過一樣,心下有些納悶。
好在他也沒多想,吳邪心裏清楚持續的發熱很危險,因此不用張起靈催促,強迫自己把草藥全部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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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被窄小的窗子框成長方格,明晃晃的蓋在臉上。吳邪睫毛顫了顫,緩慢睜開眼。
耳畔有清淺的呼吸聲,他轉過臉,張起靈面對着他側躺,睡得一臉沉靜,微弓着腰,鼻端湊在他左肩上方。
腦海中有極相似的畫面與眼前的情景重合,吳邪在暖而亮的陽光中,恍恍惚惚又躺在到蘇州招待所那張擁擠的單人床上。
逃避現實的誘惑,比高燒更讓人神智不清,吳邪想着想着,就像真的走過一段時間溯回的方向,被殘忍帶走的,在幻覺中被歸還,他迷迷糊糊地彎起嘴角,又睡了過去。
張起靈醒的時候,太陽都快要升到頭頂。吳邪平躺在他身邊,臉側轉過來對着他,兩個人差不多是額頭相抵的姿勢。
他輕輕湊上前,讓兩個人額頭真的貼在一起。
吳邪體溫終于降下來些,睡夢中呼出的氣息不再渾濁帶熱。張起靈擡起左手輕輕攏住他臉頰,再貼近些,跟他罩在同一塊光斑下。
前路是長長的相守,既然有用不盡的財産,就沒必要急着去揮霍,昨晚是他心急了。
張起靈起身穿好外衣,走到外屋,那胖子居然跟發高燒的吳邪一樣睡到中午還沒醒,四仰八叉攤着一身肉,鼾聲大到不可思議。
張起靈皺眉看了他一眼,轉身去外面廚房。轉了一圈,拉開櫥櫃看了看,什麽吃的都沒找到,只有一些碗筷。合上櫃門,走近廚房門口的醬色水缸,掀開蓋簾,裏面還剩小半缸水,倒映着他的臉。
張起靈拿起水舀,想倒些水端進去給吳邪洗漱,看了看旁邊的一摞盆,又擔心拿到胖子洗腳用的那一個。
他走回屋裏,站在炕邊冷冷地盯着胖子。
胖子在半睡半醒間忽然感覺到危險,他立刻清醒過來,一打挺就坐起來,動作靈活度跟體型極不相稱。對上張起靈的眼睛,胖子摸了摸後脖子:“小哥起這麽早啊。”
張起靈在正午的光線裏眯了眯眼睛,胖子趕緊爬起來下了炕
胖子先翻出一只幹淨些的鐵盆,舀了點水涮了涮盆底,潑到門外,又舀了半盆遞給給張起靈,自己捧着一瓢水走到院子裏果樹底下,邊洗臉水邊澆了樹。
張起靈把水盆端進裏屋,浸濕手巾。吳邪在睡夢中感覺臉上有清涼濕潤的觸感,輕輕柔柔的。他咕嚕了一句:“媽再讓我睡會兒。”
張起靈手頓住,愣了一會兒,他收起毛巾,端着盆無聲走了出去。
廚房裏胖子正抻長了胳膊從櫥櫃頂層搬米缸,扛下來後擱在竈臺上,轉身看見張起靈站在後面,嘿嘿笑着說放的高是為了防耗子。
“裏面那小兄弟還病着,也吃不了什麽,我熬點熱粥給他,小哥咱倆跟着吃一口怎麽樣?”胖子又嬉笑問張起靈。
張起靈嗯了一聲。
胖子暗松口氣,這小哥倒不難說話,其實米缸裏只剩一缸底散碎的苞米碴子,下頓飯在哪兒得想想轍了。
粥熬好後香氣混着熱氣彌漫了一屋子,胖子先盛了兩碗給張起靈,自己端着碗蹲到院子,西裏呼嚕地吹着吃,聲音像擤鼻涕一樣。
“王胖子!”有人在前院喊。
“在家吶,怎麽的?”胖子有點不耐煩,仍蹲在那裏,沒有去開院門的意思。
“扳道又卡住了,你快去給看看!”
“他娘的又不是我的班……”突然想到了什麽,頓了頓,“行了這就來。”
幾口把粥喝光,回到廚房翻出個特大號的飯盒,“小哥等我晚上打飯回來,我們鐵路大鍋飯炖菜是出了名的。”說着胳膊下夾着飯盒推開院門走了。
張起靈用手指貼了貼盛粥的碗,不冷不熱,該端進去給吳邪吃了,但他對着粥碗又站了好一會兒。
直到身後有聲響,吳邪已起床,自己走了出來。
張起靈轉回身看着他,吳邪臉有些浮腫,頭發壓的很亂。
吳邪看了看他,默默走過來,端起粥慢慢地喝,張起靈站在他身邊,用手指一下下理着他的頭發。
喝完了把碗放在一邊,吳邪四處看了看,找水刷碗。
“我來吧。”張起靈把他的空碗接過來,快速喝完自己的粥,扣在一起,舀了水去院子裏,學胖子把刷碗水都喂給果樹。
吳邪站在院子裏靠着門,目光似乎在看他,又似乎穿過他在看着其他的什麽。
張起靈收拾好碗筷,吳邪依然站在院子裏。
張起靈看了他一會兒,到裏屋取了條長板凳,放在院子裏,拉着吳邪坐下,自己坐在另一端。
兩個人坐在板凳上,曬着秋日午後的太陽,誰都沒有說話。白天的小鄉村依然靜谧,唯一的聲源只有一聲聲的秋蟬。
“吱呀——”,院門被推開的聲音,腳步聲由遠及近。
張起靈睜開半眯的眼睛,隔壁院子裏站着個人,正隔着不高的院牆望過來。
是個穿白大褂的姑娘,身量細而高,梳着那個年代少見的短發,臉長得漂亮,高挺的鼻梁讓她在漂亮外又帶了一絲英氣。
比鼻梁更高挺,比短發更少見的是,那姑娘前胸發育的非常突出,扣着扣子的白大褂胸前位置被撐得鼓鼓囊囊。
那姑娘只看了張起靈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轉,盯着張起靈身邊的吳邪,上上下下的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