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啊哈哈哈,齊大姑娘呢,這小小子說他要參軍,快讓齊大姑娘來帶孩子。”一群渾身是槍油泥漬的兵肆無忌憚的圍着張起靈笑,八歲的張起靈無動于衷的站在包圍圈裏。
“唉唉,看那小臉兒,白生生的真挺俊(zun四聲),別是個小丫頭”一個拄着槍仍站得東倒西歪的兵,邊說邊伸出手來想捏張起靈的臉,張起靈不動聲色的躲開了。那兵手上濃濃的酸臭味,混着鐵鏽、槍油的味道,張起靈補給他一個嫌惡的眼神,那一群兵又是一陣哄笑。
“啥事把你們樂成這樣?”包圍圈外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大半圓被切開,走進來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別的兵看見是他,立刻又開始七嘴八舌:“齊大姑娘過來了?快看看這個要參軍的小俊小子,長得比你還好看,是不是你生出來的?哈哈哈……”
那少年不理他們,低頭看了看張起靈,用更加溫和的聲音對他說:“孩子,你太小了,還不能跟着打仗,你是不是跟家人走散了?這裏随時都會開戰,你得趕緊回到你家人身邊。”張起靈搖頭:“家人都不在了,沒地方去。”
少年愣了愣,心裏有些難受,想了一會兒才開口:“可是你跟着我們更危險,打起仗來沒人能照看你。”
張起靈說:“不需要你們照看我。”說着擡頭看了看離自己最近的一棵松樹,後退兩步出了包圍圈,拔出別在身後的氣槍,也沒怎麽瞄準擡手就開了一槍,一個因位置較高而幸存下來的松塔應聲落下,張起靈快跑了幾步過去接住松塔,轉回身送到那少年手上。
一群兵都驚訝于這個孩子的槍法,更驚訝的是那個少年。因為別人沒有看到,那少年卻看得清楚,在他手上的松塔頂端還連着一小段樹枝,氣槍把樹枝打斷,松塔完好無缺,并不是因為打中了塔身給轟下來的。
那群兵靜了一會兒又起哄:“蒙的吧,再打幾個!”少年回頭對他們說:“別作了,我帶這孩子去給排長看看。”
少年走過來想牽起張起靈的手,張起靈躲開了,那少年笑了笑,說:“我叫齊羽,你跟我去見見排長,問問排長能不能留下你。”
排長也沒說什麽,就說留下來看看。齊羽帶着張起靈離開,打算去給他安排一下,排長在他們身後對齊羽說:“小羽,再打起來的時候讓他跟着你,你帶着這孩子,別往前沖。”齊羽回頭對着排長笑着點了點頭。
之後張起靈果然都跟着齊羽。剛開始張起靈認為齊羽是負責招兵的,後來知道了,其實齊羽是管炊事班的,年齡二十歲左右,因為長了一張漂亮大姑娘的臉,又是負責做飯的,被人調戲着叫做齊大姑娘。
可憐小張起靈剛開始認為的參軍有飯吃也沒有很好地實現,物資匮乏,後勤在子彈上還算細水長流的供給着,糧食卻本着讓部隊“打到哪吃到哪”,自己找糧吃的原則,提供的很少,齊羽的炊事班幾乎無事可炊。
參軍兩個多月,陸續打過幾仗。大部分時間都在挖戰壕,挖的地面上到處都是溝。每場戰争對戰都極其混亂,完全沒什麽戰術可言。戰士們蹲在戰壕裏雙手舉着槍,拼命低着頭向着前方胡亂開槍,把對方火力壓制住之後,就從戰壕裏跳出來,幾乎是閉着眼睛往前沖,争奪戰地。
害怕是一定的,可是不能向後方逃跑,部隊後方都有人端着槍,專門擊殺逃兵,這樣的近距離被射殺比讓敵人打死的概率大多了。
絕大部分人都處于一種混沌的狀态,昨天還開着葷笑話的戰友,開戰的下一秒可能就變成一具流血的屍體,甚至沒有時間去掩埋。整個部隊裏充斥着一種有今天沒明天的氛圍,在不開戰時戰士們經常會因為一個不怎麽好笑的笑話瘋狂的笑,末日狂歡這個現代詞用在那時卻無比恰當。
年紀最小的張起靈卻幾乎是最清醒的,他心中只有一個強烈的目标,就是活下去。他精心瞄準着開槍,有技巧的尋找着掩體向前沖,休息的時候專心恢複體力,有東西吃的時候拼命填飽肚子,将恐懼、絕望的情緒影響完全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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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部隊有些稀裏糊塗的推着國名黨的火線從安圖附近打到了延吉。延吉民居密集,對戰雙方爆發了一次次巷戰,傷亡慘重,各自退開很遠安頓調整。
這次巷戰張起靈救了齊羽和其他戰友多次,他們驚奇的發現這小子似乎是天生的軍人。張起靈端着比自己身高矮不了太多的漢陽造,動作迅捷,神出鬼沒,開槍穩準狠,專打眉心,有人甚至懷疑張起靈是得了矮子病(侏儒症)的成年人。
戰後休整,排長激動的握住這個撿來寶的雙肩,要不是張起靈不讓他抱,排長真想抱起他轉上幾圈。
這一戰打得慘烈,卻意外的發現延吉儲糧豐富,幸存下來的戰士又差點把自己撐死,傷員們吃飽了肚子傷口也沒那麽疼了。
戰士們帶着活下來和吃飽肚子的幸福感早早的都睡了。張起靈睡了一陣兒,肚子有些不舒服讓他醒了過來。他吃不慣辣的,白天吃了些當地居民腌制的很辣的鹹菜,現在起反應了。
張起靈坐起來,看見睡在他旁邊的齊羽不在,他在一片呼嚕聲中下了炕,出了屋子。
當時的東北有很多老百姓逃去了南方,張起靈他們睡在一片廢棄的民居裏,炕上、地上睡滿了人,總是比他們平時一貫睡在野外的條件好得多。
張起靈去院子裏的廁所解了手,出來後看見十月不冷不熱的天氣,地面上卻像是下了霜,擡頭看看天空,原來是滿月投下的月光極明亮的灑了一地。他忽然想起小矮山上破屋前的月光,那樣的靜谧,靜谧的讓他難過。
張起靈推開那戶民居的院門,走出很遠。漸漸周圍已經沒有民居,張起靈遠遠看見前方有片松樹林,跟平時見到的松樹不同。樹幹細高筆直,形态很美,樹冠較小,不結松塔。整片松林密密站立着,切割着月光,很多年以後張起靈才知道那是一整片美人松。
他向着那片松林走過去,松林裏仿佛是另一個世界,遺世獨立,沒有戰争。
忽然張起靈聽見喘息聲,聽起來應該有一段距離,但是因為周圍太安靜,那聲音非常清晰。
張起靈立即警戒,他平時走路本就沒有聲音,現在更是連呼吸聲都隐去,悄無聲息的靠近。走近了一些,轉過一個斷土層,不知道是不是得益于以前瞎子老道,經常用采來的藍莓果充當糧食喂給張起靈,張起靈有着絕佳的夜視能力,那匪夷所思的一幕隔着好一段距離,在夜色下那樣清楚的映在他眼裏。
齊羽躺在斷土層上,上衣敞開半滑下,一邊的肩膀裸露着,下身什麽都沒穿,大張着雙腿,一只手緊緊抓住在他身前上方的那個人的胳膊,另一只手被身上的人緊緊十指相握住,按在地面上。齊羽的膚色白,在月光的照耀下竟然泛起朦胧的光。他仰着臉,半睜半閉的雙眼水亮的不可思議,壓抑不住的呻吟和喘息從他緊咬着的唇中溢出。
在他身上的人緊貼着斷土層的切面站着,上衣穿的完整,下身全光着,褲子被褪下來堆在腳面上,一手死死掐住齊羽的腰,彎着背,跨部又快又狠的撞擊着齊羽的臀部,大腿和屁股上的肌肉繃的死緊,喘的像頭發怒的牛。
從張起靈的角度只能看見齊羽的臉,和齊羽身上那人的大半個後腦勺和一小條側臉,突然張起靈就認出來了,那是他們的排長!
張起靈只覺得自己也僵化成了斷土層,腦子裏嗡嗡響,就算是這樣,那喘息聲呻吟聲、随着撞擊産生的啪啪聲和體液水聲還是聽得一清二楚。離着好一段距離那濃濃的情欲味道也不由分說的飄過來,讓張起靈面紅耳赤。
這時齊羽的呻吟聲一下子變尖變高,夾在兩人下腹中間的陰莖震顫着射出白色的粘液,月光把那些飛濺的粘液照的半透明。排長也像受到刺激一樣,撞擊的頻率更上一層樓,很快,他俯身壓住齊羽,在他身上痙攣了一陣,緊接着又是一陣。
兩人死了一般抱着癱在那裏,過了一會兒開始互相撫摸親吻,下身還連接着,撕不開似的的粘在一起。
張起靈悄無聲息的後退幾步,轉身往回走,走了一段距離後開始奔跑。他突然明白了很多,明白了平時排長看着齊羽的眼神,明白了沒有其戰士時,他們之間對話似是輕聲慢語的呢喃,明白了每次開戰,排長不時掃過來的焦急揪心的擔憂目光。張起靈一直跟着齊羽,所有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裏。
排長犧牲在四戰四平的最後一場戰役,那場戰役後他們的部隊銳減了大半,天空都是血紅色。就地掩埋隊長時齊羽遠遠的站着,戰士們向隊長的遺體上填土,齊羽突然發了瘋一般的跑過來,跳進坑裏,滿臉淚水卻哭得無聲無息。他跪趴在排長身上很久,最後用刀子割了排長一縷頭發,緊緊攥在手心,其他戰士哭着把齊羽架走了。
那場戰役後不久東北就解放了,共産黨在全國的戰争形勢一片大好。東北野戰軍全部彙集到沈陽,論功行賞時齊羽失蹤了,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的去向,但是張起靈明白,他去了哪裏。
時光隧道中的時間點劃出流星般的光線,隧道的這一邊,已經二十七歲的張起靈背手站在寝室窗前,眼中映着的窗外風景沒有映入他腦內。
生離與死別是一樣的,吳邪,我不能,也不會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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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盟最近很郁悶,一周多之前,他們的團長總算結束了鬼上身一般的魔鬼訓練,時間長達三周,成功的讓王盟拉傷了筋,整個右側後背一動就酸痛。這一周多以來雖然訓練強度恢複到正常狀态,可王盟帶傷訓練很吃力。
他這種傷表面上看不出來,既沒流血,也沒紅腫,沒有正當理由不出操課,真是讓他欲哭無淚。
王盟去食堂偷了點香油,在休息時段找了個室友都不在寝室的時間,脫了上衣,光着上身趴在床上,往自己手上抹點油,龇牙咧嘴的按揉右側後背,揉着揉着感覺有些發熱,雖然更疼了些但貌似不那麽酸了。
他這邊痛苦并快樂着,那邊寝室門突然被推開,夾帶進一陣風。王盟一個激靈翻身爬起來,正對上他們團長的石板臉。王盟被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怎麽想的,提起雙手呈爪狀交叉擋在胸前:“團長……”
張起靈看了眼他油光嶄亮的手心,拾起王盟丢在床上的上衣扔給他,說:“去找點紅色的油漆給我”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快點”。轉身走了。
王盟手忙腳亂的穿好上衣追了出去,張起靈都要到走廊那頭了。王盟小跑着跟在後面喊:“團長,油漆用來做什麽的?”張起靈沒回頭的說了一句:“上色。”
上色?!王盟忘了自己滿手油,停下來納悶的抓着後腦上的頭發,想了想,別管用來幹什麽了,趕緊去吧。
跑去後勤部讨要紅油漆,後勤部值班兵告訴他:“我們這裏沒有紅油漆,之前軍區宣傳部寫完了外牆上的标語,油漆都直接收在他們那邊了。”王盟繼續奔赴宣傳部,終于要到了一小桶底的紅油漆,想了想,又要了個小號油漆刷。
提穩油漆桶,王盟小跑去張起靈寝室,張起靈不在,只好先回到自己宿舍,把油漆桶放在小立櫃上,坐在床上穩了穩。
室友們還沒有回來,王盟看看挨着油漆桶放着那偷來的一小碗油,心裏忐忑,也不知道之前團長進來時看沒看見,越想越後怕,不行,得趕緊想辦法毀屍滅跡。
背手在地上轉了幾圈,把油倒掉那是天殺的浪費,但是也不能再送回去啊。想了再想,一橫心端起碗決定喝掉,平時食堂小氣的只放一點點香油,就香氣四溢,今天也享受一次——唔!好難喝!濃郁的味道直沖上腦子,頭暈想吐好難受!
王盟痛苦的只想幹嘔,突然又是一陣風吹過來——張團長您要不要每次都來得這麽是時候!
張起靈看見王盟的臉有些詭異的扭曲,皺了皺眉,說:“油漆給我”。王盟趕緊遞過去,張起靈接過來轉身就走了,留下王盟繼續痛苦着。
取油漆之前張起靈騎車到距離最近的供銷社買了個厚本子,拿着本子提着油漆回到自己寝室,将油漆桶放在寫字臺一邊,拆了本子的塑料皮,露出裏面的空白硬紙板封皮。張起靈翻出雲彩送的紅本子,在桌子上用了按了按,把變形的本子壓壓平。
接着他找了支小頭毛筆,沾上紅油漆,照着紅本子上的桃花樣子,聚精會神在空白硬紙板上畫了好幾支。
紅本子随手扔在一邊,張起靈把畫好的本子擺在寫字臺正中央,小心翼翼的輕吹着。油漆全幹後,張起靈看着自己的大作,滿意的點點頭。
吳邪這段時間學習非常刻苦。高三年級正處于梳理高一、高二知識點的階段。複課前吳邪對這些知識點已經掌握熟練,看他這段時間的勁頭,是想要倒背如流了。
老癢入伍的日期近在眼前,吳邪除了學習之外的時間全部用來木着一張臉陪老癢。盡管入伍後不知多久才能再見,老癢還是被吳邪的張木臉折磨的想要避而不見。
這周日,吳邪起的挺早,呆了一會,又想去折磨老癢。低頭走出屋子,穿過前院推開院門,擡頭——張起靈杵在面前。
五周的時間裏,兩個人只見了兩次,上一次還那樣的不愉快,一時間兩人默默相對無言。
沉默了一會兒,吳邪覺得像這樣堵在家門口,有種被人上門追債的感覺。于是他聲音對着張起靈,眼神卻飄忽着說:“小哥......進來坐坐吧。”
張起靈目不轉睛的看着他,慢慢的搖頭。頓了頓,張起靈伸右手握住吳邪的左手,拉着他向外走。離開院門一段距離,停下來,仍然握住吳邪不松開,繼續目不轉睛的看着他。
此時此刻,吳邪心裏的感覺——是委屈,說不清道不明卻如此酸澀的委屈。想抽出手,張起靈卻緊握着不放。握了一會兒,張起靈左手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個本子,将吳邪左手翻開,手心朝上,把本子放在吳邪手掌上。
吳邪納悶的低頭細看那本子,沒有外皮,看起來有些怪異,空白的硬紙板封皮上畫着好幾支——“糖葫蘆?”
張起靈一聽愣了一下,然後臉上竟然出現受氣小媳婦的表情:“是桃花。”
吳邪“撲”的笑出聲,可對着張起靈那表情又不好意思笑個過瘾,硬是把笑意忍了回去,憋的臉紅脖子粗。
邊忍着笑邊想,這悶油瓶的思維真是獨特,他這是以為自己因為本子的事在跟他鬧別扭?當然……不全是。居然自己畫桃花上去,真是……哈哈哈哈。
張起靈看吳邪嘴角彎彎,臉色酡紅,同樣彎彎的眼睛水亮,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要抱他,吳邪一下子退開一步,氣氛一時有些尴尬。
“小哥,你……”
“吳邪,我……”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張起靈終于開口,嗓子都有些啞:“吳邪,繼續給我上課,好麽?”
“好麽”兩個字帶着連綿不絕的回音纏繞上吳邪的心,他只覺得心被勒的好酸。在跟張起靈的相處中,吳邪感覺他們仿佛已經認識了好久,以至于他對張起靈性格的認知那樣完整、清晰的刻在腦海,這種帶着征詢甚至有些懇求的語氣絕不應該屬于張起靈。
天氣晴好,微風徐徐,張起靈的氣息随着風拂面而來。吳邪迎着那風,覺得心中很多沉重的東西都被吹走了。
吳邪笑了,一如冬日暖陽:“小哥,以後上課除了練字,我一定得教你畫國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