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吳邪的父母吳一窮夫婦是同一所學校的教職工,整個校區背靠着杭州老和山。教職工宿舍區就在校區邊緣,幾行排子房,吳邪從出生就生活在這個地方,前前後後的孩子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卻不怎麽一起玩,因為吳邪的家庭屬于黑五類,其他紅五類的家庭都早早的給孩子打預防針,珍愛成分,遠離黑五。那個時代,人們從一出生就被蓋上了戳,分成了三六九等。
老癢是個例外。老癢本名解子揚,比吳邪小三個月,他家跟吳邪家就隔着一戶,成分卻差得遠,吳邪家被認定為資本家,老癢家是雇農。從小老癢就跟在吳邪屁股後面,他小時候有點結巴,經常去吳邪家看着一清二白的室內問:“老…老吳,你家資…資在哪裏?”
七月中旬的杭州就是個大蒸籠,人人都是半熟的小籠包。老癢赤着上身站在吳邪家門廊下,不停地搖扇子,“那天那個綠軍裝小哥像是從電影招貼畫裏走下來的,不知道我穿軍裝有沒有那麽精神。”他高考所有科目加在一起估計還湊不齊二百分,也不愛學習,早早就想好了參軍,他出身好有信心,還沒參加10月下旬的征兵入伍,就已經覺得自己是個新兵了。
老癢一提起,吳邪的臉色就有些不自然。那天他露着胸脯迎接駐軍,回想起來就想捂臉。幾天的努力遺忘,被老癢一句話輕易打散。吳邪又想起那個悶油瓶一樣的人,那張石板臉,冷淡的眼神,大半天擠出仨字的語言能力……
“老吳,你那天怎麽像肚皮朝上的王八,同爪同腿地撲騰?”“你說話真沒小時候結巴的好聽。”
“哎,老吳,這次增兵可真突然,還弄得那麽熱鬧,我的政治頭腦沒想明白為什麽,真希望入伍後也把我增進去,在本地駐軍。哦對了,我前兩天回學校,聽教導員說要找一些學習好的學生去給部隊普及文化課,我是真想去,可教導員說教文化課不能找沒文化的,老吳,我看你行。”
吳邪還在感慨老癢那句“我的政治頭腦”,聽到這兒愣住了,“是給增兵的部隊上課?”吳邪問,老癢擺手表示不知道具體情況,說:“你想去就找輔導員問問,這事說不定對政審有幫助。”
吳邪第二天就回了學校,杭州市立高中,已經放暑假,校園裏靜悄悄的。吳邪剛走到他們班教室外的走廊,就看見走在前面的教導員陳文錦。陳文錦年紀不小了,還沒成家,放暑假還在學校,真是以學校為家。
吳邪幾步趕了上去,“陳老師”,陳文錦聽見,轉回身,看見是吳邪剛想笑一笑,“陳老師,我聽解子揚說給部隊上文化課的事,你看我行麽?”
“哦,你呀,你行的。”陳文錦有點驚訝吳邪的直接,但她還是很溫和的回答。教導員負責教導學生的革命思想,是能背下來所有學生家庭出身的特殊老師。陳文錦自己卻并非唯出身論,她認可吳邪成績優秀,性格溫潤,也經常為了像他這樣被家庭出身拖累的好學生而惋惜。“你不是會書法麽?說是普及文化課,其實主要就是教認字、寫字,這次增兵的戰士們來自北方,大部分出身貧困,基本沒念過書,你去教他們寫好字,正合适的。”
果然是增兵的部隊,吳邪心裏想,問陳文錦:“是因為這樣所以沒有找老師也沒有找大學生去教麽?”
“這個我也不清楚,也許是吧,是部隊主動聯系我們學校”,陳文錦溫和的朝吳邪笑笑,“去試試吧,還有就是,”陳文錦頓了頓,“政審的事情別太擔心,你上一屆的解雨臣不是也錄取了,他家是富農,凡事無絕對。”又是政審,吳邪臉色黯了黯,說了句“謝謝陳老師”,低頭走了。
駐軍的地點在西湖附近,吳邪家也在西湖附近,吳邪小時經常爬上家後面的老和山,登高望遠,西湖好像近在眼前。可是這兩個附近不在同一個方向上,那個年代交通基本靠走,他在烈日下走了快兩個小時,總算看見了軍區大門。
難怪他們學校算上他只有三個同學來給上課,其他同學家住的更加遠。走到這裏,話都說不出來了,談什麽上課。
另外兩個是雲彩和李四第,吳邪沒約他們一起來,上一次回學校确認要上課的駐軍地址時碰見雲彩,她說她爸爸騎自行車接送她,李四第就不知道怎麽走了。那時候自行車很稀有,雲彩家成分是貧農,吳邪心裏止不住開始學老癢:你家貧…貧在哪裏?
門口有戰士迎接他,吳邪看着眼熟,走近了使勁一看,這不是那天團團轉的小司機兵?那個小戰士對着吳邪行了個軍禮,“小老師,我叫王盟,我們團長讓我在門口迎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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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邪正猶豫着是否也該回個軍禮,王盟已湊他身邊:“我們團長在軍營等你,另外兩個小老師已經到了,小老師你跟我走吧。”
吳邪跟着王盟穿過操練場走向軍營,王盟走的很快,吳邪得小跑跟着,等到了軍營門口,吳邪已經在喘了,同時心髒打鼓一樣,把帶着緊張感的血液壓向全身。
“團長,最後一個小老師到了。”王盟站住身,行了個軍禮,退到一邊,亮出身後的吳邪。
吳邪乍然看到那張石板臉,自己也僵硬成了一塊石板,心髒都開始敲鑼了。他不知怎麽想的,兩腳一并,手一擡——用左手行了個不倫不類的軍禮,“悶…團…團長!”。吳邪真想把舌頭吞進去,差點把自己給人家起的外號喊出來是想怎麽樣?
那石板臉還是石板臉,一雙狹長眼睛倒是亮晶晶的,“張起靈”。哎?吳邪愣了愣,這悶油瓶名字是張起靈?不知道是哪三個字。
“我叫吳邪”。吳邪盯着張起靈的腳說,這熱死掉的天,這人居然還穿着軍靴。
“你會書法。”
這是陳述句還是問句?吳邪慢慢點頭,又趕緊搖頭,“只會一點兒……唉,你怎麽知道?”
張起靈看了看吳邪,說:“你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