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65年7月,杭州豔陽高照。在陽光最充足的一個下午,吳邪第一次見到張起靈。
17歲的吳邪剛參加了高考。那個年代的大學錄取,成分遠比成績重要,吳邪成績好,但悲催的,他家庭成分很不好。
出身無力改變,吳邪還是想盡自己所能實現大學夢。十幾歲的他能想出來的辦法,就是通過各種方式展現自己積極向上的政治素養。因此雖然讨厭湊熱鬧,他還是來參加今天的活動,到西湖邊迎接杭州駐軍的增兵入城。
西湖邊碧水青柳,學生們統一着裝,身穿白色的短卦短褲,腰纏四尺來長的大紅綢,列成兩隊夾道歡迎,在裝滿士兵的軍用卡車開過時揮舞紅綢,伴着雙腳扭來扭去,及背景中的鑼鼓喧天。
吳邪站的位置恰好在斷橋上。他汗流浃背,一半是因為熱,一半是因為他無法糾正自己的同手同腳。
頗高的地勢,吳邪本身個子又高,他不和諧的動作讓他在隊列裏很顯眼。這讓吳邪感到緊張,遙望遠處未通過的軍卡心裏默數着,盼着儀式盡快結束。
怕什麽來什麽,一輛軍車在要經過吳邪面前時頓了幾下,熄火了。後面的軍車都被堵得停下來。兩邊的歡迎隊伍漸漸停住了“紅綢舞“,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軍車司機打了幾次火未果,開車門下了車,使勁拉開車前蓋,一股煙升騰起來。軍車司機瞧上去年紀很小,看見煙明顯的慌了。車上的士兵本來背對着駕駛室整齊站在卡車車鬥裏,車一停都紛紛回頭,跟學生一起看向車前。
僵持了幾分鐘,司機兵在衆目睽睽下團團轉。這時副駕駛的門開了,走下來一個人。
不同于其他士兵的淡土黃色,這人一身熨帖的深綠軍裝,束着寬皮帶,顯得腰細的有些過分,上衣扣子一直扣到喉結下面,瘦削的下颌,頭戴檐軍帽,帽檐遮擋出一片陰影,只隐約能看見過長的劉海兒,整個人散發着與那個熱火朝天的時代截然相反的氣息。
吳邪有此發愣的看着那個人,陽光太強了,照得那個人好像在發光。恍惚間見那人向自己走過來,吳邪眨眨眼,真的在向他走過來!
那人走到他面前,停下。吳邪終于看清了他的眼睛,狹長,深內雙,微微眯着,遮掩在劉海兒下,眼球濃黑的不可思議。他面無表情的看着吳邪,突然對吳邪吐出一個字:“水“。
水?什麽意思?不明白呀。吳邪納悶的嘴都張開了。張起靈看着他,缺乏耐性般微微皺着眉,擡起右手指向吳邪左肩斜後方,吳邪順着回頭,看向斷橋外的西湖,沒錯,西湖裏的确都是水......等等,吳邪餘光瞥見了自己放在身後地面上的鋁水壺,難道他指的是這個?
吳邪回頭看張起靈的臉,用目光詢問他對還是不對,一張石板臉上實在看不出什麽,貌似眉頭沒那麽皺了?吳邪一面看着石板臉一面緩緩屈膝,左手向後伸,去夠那水壺,摸了幾下都沒摸到,再向下蹲一蹲——差點仰過去坐到地上,拽着帶子拿起水壺,不知怎麽回事就雙手給捧了過去。
張起靈接過水壺,視線仍停在吳邪臉上,手指捏着水壺帶子,感覺到上面繡了字,不動聲色用指腹在上面滑了滑,辨出是兩個字:吳邪。這名字,還真是輕而易舉就能跟眼前的人聯系上,這個人...吳邪背對陽光站着,光線把他的短發映得透亮,泛着棕色,眼睛大而圓,水汪汪的,眉毛卻英氣,稍圓潤的下颌顯的人很溫和,白皙的臉頰上兩團淡紅。
他的視線掃描過吳邪的臉,向下滑,停留在吳邪胸口的位置,吳邪迷糊的跟着他的視線向下看,毛主席紅太陽!胸前的短卦盤扣不知什麽時候開了兩顆,領口的第一顆還系着,下面的第二第三顆卻開了,露出白嫩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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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邪感覺自己像車前蓋一樣冒煙了,手忙腳亂的去扣,右手裏還攥着大紅綢。
60年代張起靈不知道有一個形容詞叫做“呆萌”,他只覺得看着眼前的人,讓自己的嘴角就不由自主的想向上翹。不習慣這種感覺,他轉身走回到司機面前,遞過水壺,說:“水箱”,看司機還不明白,伸手在水箱注水口的位置輕彈了一下。
吳邪看着他的動作,發現他的右手細長而骨節分明,食指和中指尤其長,隔着好幾步的距離,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看得那麽清楚。對這個人,自己剛才還想着軍民應該是魚水關系,這位同志的态度不夠團結友愛啊等等等,現在看他對自己戰友也擠不出幾個字,想來性格如此。
他這面胡思亂想,那面小司機兵已經擰開水箱注水口,把水壺裏的水倒了進去,邊倒邊對張起靈說:“團長,果然是天太熱把水箱都烤幹了,難怪冒煙呢,您沒看就知道怎麽回事,可真厲害,一壺水少了點,不過應該也夠撐到駐地了......”他看張起靈毫無反應也就閉嘴了。
吳邪狼狽與迷茫交織的臉上又添上了一層震驚,團長?這個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小哥怎麽可能是團長?張起靈接過水壺,輕輕擰上蓋,走過來遞還吳邪,微微向吳邪點了點頭,就回到重新發動成功的車子上。軍卡慢慢的開走,逐漸加速開過了斷橋,追上前面等候的車隊。
鑼鼓再次喧天,吳邪麻木的又扭起紅綢舞,想想剛才的小插曲真的算不上什麽事情,心裏卻有種說不清抓不住的情緒。吳邪沉浸在自己的意識裏,沒發現他兩旁的同學都有點詫異地看着他,因為吳邪突然間就不再同手同腳了;他也不知道張起靈在倒車鏡裏,一直看着慢慢變小直到消失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