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跟你去哪兒?吳邪歪頭看了一眼有些局促地坐在張起靈身後的雲彩和李四第,又扭頭看了看他左面雕像般筆直坐着的幾十個戰士,辨認肩章,悶團手下的營、連、排長都在這杵着了。
看樣子張起靈是要帶他離開這兒,而且沒有叫上雲彩、李四第和那幾十尊雕像的意思,是要讓他給剩下的戰士上課麽?那應該是很多人吧,烤了兩個小時的太陽,嗓子幹的像塞着一把火柴,不知道喊不喊的動。
吳邪心裏翻滾過一大堆的話,但他一句也沒說出來,乖乖跟着張起靈走出去。
一路上張起靈沒有再說過話,吳邪跟着他東拐西拐,走到一棟被大樹環繞着的二層小樓前面,張起靈走了進去,吳邪趕緊跟上。外面陽光亮的晃眼,剛進去眼前都是黑的,對着樓門直接就是樓梯,吳邪被第一級臺階絆了一下,前面的張起靈像後腦勺長眼睛一樣沒回頭就反手扶了他一下。
“謝謝團長”。吳邪嘀咕似的一句,也不知道前面的人聽清沒。走樓梯上了二樓,兩面是鏡面對稱的兩條長走廊,很暗,只在走廊盡頭有扇窗子,灑進樹影斑駁的陽光片。張起靈拐進右側走廊,軍靴叩擊地面的聲音在走廊裏形成回音,一下下像敲在吳邪心上。
張起靈走路比王盟更快,難道當兵的都時刻處在急行軍狀态?吳邪恨不得四腿着地才能跟上他。吳邪邊走邊左盼右顧,走廊兩邊的門都緊閉着,門上能翻轉的玻璃透氣窗也都關着,非常安靜,好像一個人都沒有。
前面張起靈突然停下來,吳邪沒剎住車很實在的撞了上去,鼻尖碰在他脖子後面,聞到那人在盛夏裏居然一身清涼的味道。吳邪鼻子撞得有點酸,稍彎着腰捂着鼻子,心裏奇怪:西湖那次面對面,兩人對視的視線都是平齊的,身高應該相仿,為什麽剛才撞的是脖子而不是後腦勺呢?
張起靈側過頭,向後看着吳邪,吳邪擡起眼睛,咦?張起靈的眼睛微微彎着,像是在,笑?
很快轉回身的張起靈已經推開了面前的門,示意吳邪跟進去。那是一間還算寬敞的寝室,正對着門是一個櫃子,夾在兩扇窗子間。右手邊是一架上下鋪,上鋪是光光的木板,下鋪鋪着很薄的褥子,床頭疊放着豆腐塊兒被。左手邊是張寫字臺,寫字臺右後面的牆上有一道稍窄的門,虛掩着,裏面很暗,貌似是衛生間。
張起靈走到窗邊,拿起窗臺上的鐵瓷杯,掀開蓋子遞給吳邪,裏面是已經倒好的溫水。“謝謝團長”。吳邪終于利索地說了句話,低頭喝着水。
“張起靈”悶油瓶突然開口。吳邪擡起頭:“我,我知道,就是覺得應該叫團長…”,張起靈臉上出現石板裂條縫般的皺眉表情,吳邪趕緊開口喊:“張,張…”咕咚咽了口口水,還是喊不出全名,“張小哥”吳邪決定折中一下。
石板裂縫終于消失了,點了點頭,把吳邪喝光的水杯接過來放在窗臺上。
“小哥,我們上課吧,我準備好了。”吳邪覺得喝完水,總算把嗓子裏那一團幹火柴掏了出來。
“在這兒上。”張起靈說。“在這兒?”吳邪又看了看那張寫字臺,難怪進屋就隐約聞到墨香味,寫字臺上放着一方硯臺,裏面盛着磨好的墨,旁邊一厚沓毛邊紙,用鎮紙壓着,鎮紙頂着筆架,筆架上幾支從大到小的毛筆。
這…看來小哥還挺好學,早就準備好了。看這意思是只給他一個人上課?吳邪笑笑說:“剛才我還擔心我聲音小,嗓子又走幹了,喊不動別人聽不見,原來是…”
“聽不見什麽?”張起靈問他,吳邪還沒把那句“原來是只給你一個人上課”說出來就被問楞了,擡頭,對上那雙注視着他的眼睛,本來想說的話就給忘了,嗫喏着:“沒什麽。”
Advertisement
張起靈走到寫字臺後面,站在兩張并排放着的椅子前,示意吳邪也過去,等吳邪過去了,張起靈擡手輕按他的肩膀,讓他坐在右側,自己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來,從筆架上拿下兩支大小差不多的毛筆,放在硯臺上,抽出一張毛邊紙,鋪在身前寫字臺空白處,放下手轉頭看着吳邪又不說話了。
吳邪心想這是讓我教你練字?怎麽好像讓我簽字畫押交代問題。他想了想,說:“小哥,你平時應該寫鋼筆字多一些吧,要不我們練硬筆?”
“毛筆可以。”張起靈答。吳邪還想問他難道一個團長還需要親自寫大字報?不過他沒問出口。
吳邪拿起毛筆沾了沾墨,又放回硯臺上。“小哥,練毛筆字基礎很重要,最好一開始就站着懸腕寫,坐着只方便枕腕,枕腕雖然輕松卻不宜于紮實基礎,你要是不累的話我們站着寫?”
張起靈嗯了一聲,站起身撤掉了椅子,側頭對吳邪說:“你坐着就好。”吳邪卻已經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吳邪拿起筆,在紙上寫下“點橫豎撇捺”幾個筆畫。“小哥,我們從筆畫開始,筆畫的起止要運用露鋒和藏鋒兩種筆法。露鋒就是直接落筆,露出筆鋒的痕跡,藏鋒就是提腕同時回轉筆鋒,将筆鋒痕跡藏起。你看我這幾個筆畫都是起筆露鋒,收筆藏鋒,這不是固定的,等練熟了便可發乎于心,應用自如了。”這些都是吳邪小時候吳一窮教給他的。“你先寫幾筆試試?”說着把手中的毛筆遞給張起靈,拿過另一支沒沾墨的,再示範一下握筆的姿勢。
張起靈學着吳邪握起筆,筆尖移到紙的上方。吳邪看着他細長的手指握在烏黑的筆管上,顯得他的手呈現一種半透明的白。他這才發現張起靈比自己還要白些,他自己是那種透着粉的白,老癢經常捏着他的臉說他像年畫裏的娃娃,而張起靈像是一整塊白玉刻出來的。
吳邪的目光沿着張起靈的手往上,爬向張起靈的手臂、肩膀、脖子,再向上,白玉臉上一雙比墨黑的眸子正看着他,吳邪吓了一跳,臉立刻紅了,心虛的厲害。穩了穩心神,發現張起靈一直沒動筆,有些奇怪的問:“小哥,是不是我講的不夠明白?”張起靈搖搖頭,卻仍然看着他。
吳邪想起吳一窮最開始教他寫毛筆字的時候,是握着他的手帶着他感受行筆的方法,當下沒有多想,伸出手覆上張起靈的手背,張起靈明顯愣了愣。
張起靈的手很軟,微涼,那體溫差讓吳邪輕輕地打了個擺子,吳邪收緊手指,握住張起靈的手,拇指摸到張起靈的虎口位置有硬硬的老繭。
遇見張起靈,知道他是團長,他又看起來這麽年輕,吳邪不止一次的猜測過他的身世。覺得張起靈的家庭出身最低也是“革命幹部”,天之驕子一樣的人物,沒想到天之驕子虎口也能有老繭,不知道指腹的位置有沒有。吳邪克制住想去摸張起靈手心那一面的沖動,對他說:“我先帶着你寫,寫幾次你就會了解運筆的感覺了。”
他握着張起靈的手,向左走一步離他更近些,帶着他在紙上落筆,緩慢寫着。張起靈剛開始有些僵硬,很快便能輕巧地随着吳邪。兩人很貼近,彼此呼吸相聞。吳邪只覺得張起靈好聞的味道混着墨香包圍着他,讓他異常安心。
時間緩緩流過,偶有一絲風吹過窗外的樹葉,輕晃的光影投在屋內地面上。遠看上去像是依偎在一起的兩個人靜靜站着,只兩條手臂一起慢慢移動,很長時間裏只有紙張的翻動聲,和着外面樹葉的沙沙聲……一室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