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over~~~ (2)
也是,誰能相信一個家世不俗的女子,會以自身清白去陷害自己的同門呢?袁潔便是利用了這點,叫別人深信不疑。
“大師兄,你說是我陷害的,可有證據麽?”袁潔止住笑,從從容容地問道。
馬靳新又看了看那錦盒,垂下頭說道:“我沒有。”
袁潔嘴角微抿,說道:“既沒有證據,你這樣說,豈不是陷我于不白?若是爹爹在世,就算你是他最心愛的弟子,只怕……”
“可師父卻死了。”馬靳新突然開口道。袁潔一時愣住,馬靳新便接着說道:“師父身體素來好的很,為什麽會忽然無端端地纏綿病榻,遍請名醫,卻依然病重不治?”
袁潔皺着眉頭道:“爹爹老了,老人家病來如山倒,有什麽不對麽?”
馬靳新卻笑了,道:“小師妹,你忘了,師父在臨死前對我說,要我把你送進妙水庵。”“不錯,我記得,爹爹憐惜我清白盡毀,讓我去佛門避世。”袁潔懶懶地說道,擡起頭問:“這又有什麽不對麽?”
“這是我告訴你的,卻不是師父告訴我的。”馬靳新又露出之前的笑容,笑得袁潔心裏發毛,追問道:“你什麽意思?你是說,爹爹臨死時,說的不是這番話?”
馬靳新點點頭,贊許道:“不錯,總算不笨。”袁潔卻是一張臉也白了,跳将起來,追問道:“大師兄,爹爹他,他臨死時說了什麽話?”
馬靳新斂了笑,憶起那日他伏在師父病床前,側身聽他在耳邊說的一字一句,心頭驚跳,卻仍要裝出一派悲痛模樣。
袁老镖頭其實只在重複一個字:“茶,茶……”
那清香無比,回味甘甜的茶水,那由他親女兒親手端給他的茶水,卻不知何時成了他的催命符。
袁潔一個恍惚,失手打翻了身邊的茶碗,落在地上,茶碗碎了一地,茶水濺了一地。
“那你當時為什麽不說出來?”袁潔恨聲道。
“當時怎麽能說?說師父是被他的親女兒害的?只怕你還要反咬我一口,說我容不下你。”馬靳新淡然地看着她失态的模樣,語氣平淡,繼續說道:“是以我假托師父遺命,就是要看看你是不是還有什麽花招,要對我使出來。只是我當時沒有想到的是,原來黃騰,是你的幫兇,所以他們出去找小四,帶回來的那句‘與我無關’,根本不是他自己說的。”
“可惜,你沒想到我竟乖乖地去了妙水庵,這幾年來,全在吃齋念佛,讓你無從下手了?”袁潔抿嘴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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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真可惜。”馬靳新順着她的話說道,“可這也是急不來的,不是麽?”
此時一個夏雷陡然打來,驚了袁潔一跳。袁潔側目看到那個錦盒,不由脫口說道:“可你還是殺了張天祥,你答應了姜半湖,必然是要做到的!所以我還是贏了!我看着你們自相殘殺,不管誰活下來,都是要痛苦一輩子的!”
馬靳新也望向了那錦盒,臉上有一種沉痛的神色,輕聲問道:“所以,你五年後出手,便是要我們自相殘殺?”
“不然呢?”袁潔笑道,她的笑聲很可怕,又尖又利,像一個女瘋子發出來的笑聲。“我這輩子本只想嫁你一個人,可你不要我,你為了張天祥那個賤小子不要我!那我便要你親手殺了他,要你這輩子都活在痛苦中!”
馬靳新雙眼凝望着袁潔身後,有些失神,聲音也飄忽起來:“所以,你聯系了姜家的二公子,讓他找張天祥殺了姜四小姐,又叫黃騰在姜四小姐來的時候,撺掇她找我親自保镖。”馬靳新忽又望着袁潔,說道:“那日,張天祥只殺了姜四小姐一人,因為這是他的生意,但是姜四小姐別墅裏的人和镖局的十二個兄弟,卻是你的傑作,包括小茂手裏那個‘張’字,也是你寫的,對不對?”
“你這樣陷害他,便是要引我出手,親自去殺了他!”馬靳新說到最後,只覺是從齒縫裏擠出的這幾個字,咬牙切齒地看着袁潔。
袁潔笑容更豔,說道:“不錯,我還派人去血洗了張天祥所在的村莊,只是他們辦事不利,竟然讓張天祥發現,被祭了腦袋。可我又怕你打不過張天祥,所以又在他的茶水裏下了毒。他卻以為是你派人下的,明知道有毒,竟然全喝了下去。你說,他傻不傻?”
馬靳新當日與張天祥交手便知道張天祥有些不對勁,不想,竟是袁潔下毒于前,此時一腔怒火,再不能按捺,索性爆發出來。他一個箭步上前,緊抓住袁潔的手,喝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到底哪裏對不起你了?你若是為了當初悔婚一事,那也應該找我,與他何幹!”
“與他的關系大了!若不是他,你又怎會不要我?”袁潔哭喊道。
就在六年前的臘月,袁老镖頭喝醉了,說是要馬靳新與袁潔定親。這是師父之命,馬靳新推脫不得,張天祥卻不知怎的生了悶氣,跑到南山小木屋裏待了半個月。馬靳新深知張天祥的脾氣,親自上山去找他。不料大雪封山,他們在山裏待了三天三夜。之後馬靳新下山來,第一件事便是去求師父收回成命,他不能娶袁潔。袁總镖頭在歷任總镖頭的靈位前痛罵了馬靳新一晚上。可馬靳新說不娶就是不娶。袁總镖頭能怎麽辦呢?只好允了。
為了這件事,袁潔整整一個月沒有與馬靳新說話。
“你當我看不出來嗎?只有傻子、瞎子才看不出來你和張天祥之間的事!”袁潔揚聲道,“我早就知道,張天祥就是個髒小子,他遲早會玷污你,玷污整座镖局,所以我要把他趕走,我要他死!”袁潔已失了理智,沖着馬靳新哭喊着,整張臉已然扭曲得不成樣子。
馬靳新見到這張臉就覺得惡心,想也不想,一巴掌揮了過去。
“啪——”
整個房間頓時安靜了下來,只聽見馬靳新一字一頓地說道:“你錯了,是我玷污了他。若不是我,他,小四永遠都只會是一個在雪中練劍的少年。”
袁潔失神地看着他,喃喃道:“那你,就和他一起死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庚
77、再見
馬靳新不明她何意,袁潔卻施施然走到他放着茶碗的桌邊,端起茶來,飲了一口。馬靳新見她這番作态,心中一念電光火石地一閃,脫口而出道:“你在茶裏下了毒?”
袁潔回頭笑着看他,說道:“不錯。”
馬靳新忽然身子一抖,軟綿綿地滑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問道:“這是什麽毒?可是你給師父下的?”袁潔在他身邊蹲下身子,盯着他的臉說道:“不錯,這正是當日我在爹爹的茶裏下的毒。這種毒采自一種花草,花與葉皆含有劇毒,若只食用了花或者葉,便會中毒,可放在一起吃卻無礙。你說這毒奇不奇?而且這還必須是同一株上的花葉才能解毒,是以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非你不可’。你覺得如何?”袁潔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仿佛此時下毒的人不是她,而她也不過與以前一樣,和師兄講着書上的趣事。
馬靳新額頭上冷汗涔涔,卻是冷笑一聲,說道:“我覺得,你是個瘋子。”
袁潔臉上的笑容裂了開來,露出一副怒容,說道:“大師兄,你死到臨頭,還是不要這麽嘴硬的好!”
馬靳新嗤笑一聲,道:“師妹,我猜,你也不會讓我死,若我死在這裏,你要怎麽向镖局衆人交代?”
袁潔冷哼一聲道:“我倒也想不讓你死,可是卻沒辦法了,你可看見了被我打落的茶碗?”馬靳新順着她的手指看去,她方才打落的茶碗裏早沒了茶水,全濺在地上,馬靳新一顆心沉了下去,說道:“你的茶水,就是解藥?”
“不錯,我在你的茶水裏放了葉,在自己的茶水裏放了花,剩下的部分,已被我放進火裏燒了,我便是想要給你找解藥,也是沒有了。”袁潔一臉抱歉地說道,“大師兄,我是救不了你了。”馬靳新見她一臉惺惺作态,不由大怒,正要呵斥她,身子卻支撐不住地往後一仰,側身翻在地上。
“大師兄,別硬撐了,這毒來得洶湧,你是抵擋不住的。至于你的交代麽?”袁潔故作沉思,半晌才笑着說道,“不如就交給黃騰好了,他不甘心屈居于你之下,觊觎總镖頭之位,所以下手殺你,恰巧被我撞見,我無奈之下,只好下手殺了他。大師兄,你覺得這個主意好不好?”馬靳新有些吃驚地看着自己的小師妹,不過幾年未見,她何時竟生出了這樣的狠毒心腸?聽她一番打算,仿佛她只是在決定今晚吃什麽菜。
“小潔,你何時變成這般模樣?”馬靳新有些痛心地問道。他不問還好,他一問,袁潔面容立時猙獰起來,一巴掌甩在馬靳新臉上,罵道:“我幾時變成這般模樣?你問得倒好!我從小與你一起長大,我對你不好嗎?整個镖局上下,除了爹爹,我只對你一個人好!憑什麽那個乞丐一樣的張天祥一來,你便對他千依百順?甚至為了他拒絕我?你們,你們是男人啊!”
馬靳新心中一凜,失聲問道:“你,你看見了什麽?”
袁潔仿佛回憶起了什麽痛苦的過去,整個人都顫抖起來,抖着聲音說道:“我,我,我看到你們兩個……”
馬靳新身子又是一陣抽搐,袁潔卻站了起來,說道:“我也該去找二師兄了,大師兄,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現在就死的。”說罷,她施施然走去開門,此時又是一陣電閃雷鳴,袁潔一時被閃花了眼,趕緊閉目了一會兒,再睜開眼,出現在眼前的卻是黃騰一臉怒氣地瞪着她。
“二師兄,你,你怎麽來了?”袁潔大驚道。
黃騰怒極反笑,說道:“我怎麽能不來呢?我若不來,只怕要給你做了替死鬼,還不自知!”袁潔一時慌了神,忙道:“二師兄,你聽我解釋!”
她話音才落,黃騰的拳頭已夾着怒火打了過來。袁潔連忙躲閃,背後的屋內空間狹小,她便一個貓腰從黃騰的腋下鑽了過去,在院子裏接招。黃騰返身欺上前去,兩人就在院中鬥了起來。
馬靳新在屋中艱難地挪着身子,忽然眼前一黑,竟有一個人影落在他眼前。馬靳新還不曾擡頭,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快吃了這個。”竟是遞過來一朵花,想來就是袁潔所說的解藥了。
馬靳新幾口吞下花去,坐起來運氣,那人便在他身邊守着。不一會兒馬靳新睜開眼,果然見到是張天祥。長舒了一口氣,忽又皺着眉頭說道:“你跑來做什麽?傷還沒好全,這麽折騰,失血過多了怎麽辦?”
張天祥此時正慘白着一張臉,可不就是失血的症狀,看得馬靳新一陣心疼,說道:“快回去。”張天祥卻是低頭略想了想,問道:“大哥,要不要我幫你殺了他們?”說着正從袖中掏出一把刀來。
馬靳新忙握住他的手,說道:“镖局中人仍不明真相,若你殺了他們,豈不是又落了人口實?別急,一會便會有人來。”
果然今夜值夜的王忠等人已經急匆匆地趕來,一見院中情狀,不由都愣了:大小姐和副總镖頭怎麽打起來了?再看總镖頭竟然回來了,陪在他身側的那個臉色慘白的年輕人,又是誰呢?
有镖局的老人一眼就認了出來,忙左右告知道:“那可不就是五年前叛出師門的張天祥麽?他怎麽敢回來?”
衆人心中疑慮重重,可很快便一一釋然。原來竟是袁潔見衆人皆在,索性反咬一口,将一切推在黃騰身上,叫他身敗名裂。可黃騰又怎麽會笨到任她攀咬?他們本就是合作關系,各取所需,既然袁潔做了初一,就莫怪他做十五。于是袁潔罵他一條,他便反駁回去。倒将五年前的舊事與數月前镖局十二位兄弟的慘案都一一翻了個明白。
镖局衆人在周圍聽了,幾乎個個氣得怒發沖冠。镖局最重兄弟重團結,可身為镖局大小姐的袁潔竟然做出害死自家兄弟的勾當,令人不齒。
是以二人動手,竟無一人上前幫忙,黃騰見此情景,知道自己形跡敗露,無顏面對镖局衆兄弟,一時失察,竟被袁潔一招攻在命門,失手受制于人。袁潔手上沒有兵器,便化掌為刀就要結果了黃騰,突然不知從何處飛來一支镖直接穿透了袁潔的手掌。
袁潔驚呼一聲,抱着手倒在地上,一陣陣呻吟。擡頭見到張天祥,仿佛見了鬼一般,指着他喊道:“張天祥,你,你不是死了嗎?我親眼看到的!”
馬靳新這才緩緩走近她,說道:“你自負聰明,以為這樣就可以逼我去殺了小四?你錯了,我正是要借此機會去見他。你的設計不可謂不高明,可你算錯了我,也算錯了他。”袁潔望向張天祥,只見他青白着一張臉,卻是看也不看她,只是望着馬靳新,心中恨意森然,咬牙切齒道:“你,你,張天祥,你為什麽不去死!”
張天祥這才仿佛施舍一般将目光投向她,面無表情地說道:“等你死。”袁潔氣得一口氣提不上來,還要說什麽,被馬靳新一把提起,扔給王忠他們,說道:“把她關起來,別讓他死了。她欠的債還多着呢。”
幾人領命去了。剩下的人便将目光落在仍伏在地上的黃騰身上。黃騰自知逃不過,只好認命,求饒道:“大師兄,你饒了我吧,我,我一時被她迷了心竅,才做出這樣的事來!你,你行行好。”
馬靳新看着他,冷笑一聲,只對左右人吩咐道:“把他丢出镖局去,從此再不是我們镖局的人。”衆人只覺這樣的處罰太輕了些。只有張天祥明白,黃騰一旦被丢出镖局,此後再不能做镖師,沒有哪一家镖局會用一個觊觎總镖頭之位、蓄謀謀害總镖頭之人。黃騰自然也明白其中道理,連聲呼叫道:“大師兄,大師兄,你饒了我吧,我,我改,我以後都聽你的,再不敢有什麽別的心思了!大師兄,大師兄……”馬靳新卻當聽不見,只揮了揮手,左右人便上前提了黃騰就走。
一時間衆人便走了個幹淨,馬靳新走回張天祥身邊。張天祥的面色仍不太好,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他見馬靳新走過來,有些愣愣的,突然脫口道:“大哥,現在,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張天祥說出口才覺得不對,便又低下頭,不敢說話。
馬靳新先是一愣,卻是一笑,說道:“是啊,又剩下我們兩個人了。”他用了“又”字,張天祥似乎想起了什麽,雙頰漸漸紅了,倒有了些氣色。
“我,我還是走吧。我是殺手,一手血腥,別讓我髒了你的地方。”從馬靳新見到他起,他的說話聲音便是低低的,沒事的時候便低着個頭,仿佛要把自己低到地縫裏去。此時他說完,便要走,被馬靳新攔下。只聽馬靳新說道:“你傷還沒好,出了這扇門,便是死路,你是想我在你踏出這門之後就給你收屍?”
張天祥失血過多,正心神恍惚,一時沒聽明白,已被馬靳新攬了肩,護在懷中,往外走去。
馬靳新自成為總镖頭後,便将搬到師父的院子中入住,卻不住在正屋,只住在東廂房中。此次他攬了張天祥一路走來,卻不去東廂,直接去了西廂。推門進去,只見一左一右兩張床,正如他們當年同住一屋時的擺放。
“大哥,你……”張天祥見到此景,往日舊事浮上心頭,心潮起伏,不過雙唇一抿,一股委屈之情便流了出來。“這是我們的地方,小四,我從不讓人進來。”馬靳新說着将他帶進屋來,扶到床上躺下,柔聲說道:“你且好好休息,我找人給你治傷。”他又解了張天祥的衣帶,只見雪白的裏衣上,點點嫣紅仿佛綻開了一朵梅花。
馬靳新嘆了口氣,問道:“可還疼?當日出此下策,到底傷了你。”張天祥勉力扯出一個笑容,說道:“大哥信我,我死了也甘願。”
那日樹林一戰,他們鬥到酣處,根本無心說話,然而馬靳新一招“迷魂索”一出,如電光火石一般,張天祥便已知道,這是馬靳新的設計。
當年他們少時,于南山梅林練劍習武,張天祥突發奇想,問道:“師哥,若我哪天做了錯事,你可會殺我?”馬靳新笑他傻,說道:“自然不會。”張天祥追問道:“若有人逼你呢?他們逼你非下手不可呢?”馬靳新略想了想,說道:“除非你草菅人命,奸淫擄掠,通敵賣國,做了罪大惡極之事。否則,我絕不殺你。”他頓了頓,又說道:“若你是蒙受不白之冤,而當時師兄無能為你申辯,我便設計,讓你假死,帶到水落石出,你再出來,可好?”
張天祥拍手道:“好好好,那我們怎麽設計?”
如此兄弟兩個便搗鼓了一番,最終設計了“迷魂索”一招,爛記于心,從不告訴第三個人。
是以當日馬靳新一使出迷魂索,張天祥便心知肚明,是以之後的對話與殺招全是虛的,甚至馬靳新所刺的一刀,也是找準了穴位,避開了心房與動脈。張天祥當時雖然大量失血,卻終究保住了性命。
袁潔枉自設計周全,可卻沒料到馬靳新始終不曾認定張天祥是罪魁禍首,終于聰明反被聰明誤。
兄弟二人一時感慨萬千,馬靳新摸了摸他的臉,說道:“快睡吧,再不睡,天就要亮了。”話音才落,便有幾個雷炸了開,閃電劃破長夜,馬靳新望了望窗外,笑道:“這天氣也真奇怪,我們兄弟終能和好,它卻好像不樂意一般。”
張天祥的表情頓時凝住,側過臉去不說話。不想馬靳新突然将他微微擡起,往裏移了幾分,然後一個側身躺了下來。張天祥吓了一跳,忙道:“師哥,你這是……”馬靳新探手放在他青白的臉上,輕聲道:“睡吧。”
張天祥只覺得五年來懸在半空裏的心漸漸安了,枕着馬靳新的臂膀便睡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辛
8、了斷
之後幾日馬靳新果然請了大夫給張天祥治傷。張天祥這傷拖延日久,傷了血氣,總算沒什麽大礙,好好保養就好。馬靳新便一日三次地親自給張天祥熬藥,連镖局事務都放在一邊,交給王忠他們處理。張天祥過意不去,幾次三番要他回去做事,可馬靳新是大師兄,從來只有張天祥聽他的,哪裏有他聽張天祥的時候。
待張天祥的身體好了些。馬靳新便獨自去見姜半湖。
姜家人到得齊整,左右排了兩排,神情嚴肅,虎視眈眈。
馬靳新比上次來時更為坦然,站在堂上,神态自若,嘴角微揚,仿佛兩側投來的如狼似虎的目光不過是在迎接他罷了。
姜半湖被兩個人一左一右地攙了出來,坐了上座,立刻有人送了他平日最愛抽的水煙到他手上。姜半湖一手擱在椅子的把手上,一邊吧嗒吧嗒地抽了幾口,長舒了一口氣,連眉目舒展也開來,這才睜開一雙老眼,看着站在大堂上的馬靳新,似笑非笑地說道:“馬總镖頭,三個月不見了。”
馬靳新笑道:“不錯,是三個月不見了。”
姜半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問道:“那麽,張天祥的頭呢?”
馬靳新臉上笑容頓了頓,突然說道:“姜老爺子,要的是張天祥的頭,還是要真正害死姜四小姐的兇手?”
姜半湖斂了容,将煙嘴也拿了開些,直了身,問道:“馬總镖頭,這是什麽意思?”
馬靳新笑道:“當日太湖別墅慘案,所有人都認為是張天祥要殺我,才連累了姜四小姐。可若事實并非如此呢?”
姜半湖挑了挑眉,嘴角一邊揚起,說道:“馬總镖頭請繼續。”
馬靳新還未開口,姜二公子便已跳了出來,說道:“馬總镖頭,怎麽,如今你為了給你師弟開脫,倒要編排出一個背後主謀來嗎?”
馬靳新斜眼看了看姜二公子,忽而笑道:“馬某還什麽都沒說,姜二公子倒是清楚得很。”
姜二冷笑道:“這是自然,背信棄義這種小人行徑,我見多了。”
馬靳新輕輕笑道:“不只是見多了吧,當然要做得多了才能如此了解。”
姜二怒上心來,罵道:“姓馬的,你什麽意思?”說着,已出了列,似乎要上前與馬靳新對峙起來。
只聽姜半湖一聲怒喝:“姜二,閉嘴!”姜二一個激靈,退了回去。姜半湖又看向馬靳新,道:“馬總镖頭,請繼續。”
馬靳新說道:“姜老爺,也不必繼續,姜二公子已經說了。”
姜半湖又眯縫起眼,道:“你果然要袒護你師弟,不惜與整個姜家為敵?馬總镖頭,你不是這樣笨的人。”
馬靳新點頭道:“姜老爺是明白人。”說着他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亮在衆人面前,道:“這樣東西,想必姜老爺很熟悉。”那是個黃玉扳指,石質細潤,色澤金黃,只一眼,便可瞧出名貴來,絕不是普通事物。
馬靳新一亮出這黃玉扳指,在場的姜家人便齊齊失了色,紛紛看向臉色煞白的姜二。這是姜家子嗣的信物,每人皆有一只,除了質地大小不一樣,扳指上的印記紋路都是一模一樣。這只黃玉扳指便是姜二的信物。
姜二慘白着一張臉,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指着馬靳新罵道:“馬靳新,你,你,你……這是假的!”
馬靳新卻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看向姜半湖道:“姜老爺,這是我從張天祥那裏得來的,是他主顧的信物。”姜二聽罷,更是急紅了眼道:“你胡說,這明明是假的,什麽主顧的信物,你血口噴人!”
姜二才說罷,姜半湖便開了口,只聽他聲音沙啞蒼老,慢悠悠的語氣仿佛在問姜二一件小事:“老二,我似乎記得,你許久不曾戴過這扳指了?”姜二聽得心也倒懸,慌忙道:“父親,孩兒,孩兒在外面奔波日久,生怕弄壞了,是以想要好好保管罷了。”姜半湖擡了擡下巴,道:“那你去拿來給我瞧瞧。”姜二只覺滿頭冷汗涔涔地往外冒,低着頭,仿佛釘在地上,半點也挪不動。“回,回父親,這扳指,前幾日,前幾日……竟丢了。”
“一會說是假的,一會說是丢了,”姜半湖又抽了幾口煙,道,“到底哪一個才是準?”姜二膝蓋也抖起來,“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說道:“孩兒丢了父親的信物,是孩兒的錯,孩兒沒想到馬靳新這樣喪心病狂,竟偷了我的東西來指正孩兒!”
馬靳新冷哼了一聲,道:“是真丢還是給人交換,你心裏清楚。”姜二一聽,頓時擡起頭說道:“馬靳新,你胡說,這是我家傳信物,怎麽會能給人?”
姜半湖忽然說道:“馬總镖頭剛從關外回來,風塵仆仆地趕到太湖,他要怎麽偷你的東西?”
姜二幾乎目瞪口呆,半張着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姜半湖又抽了幾口煙,說道:“再說了,你的東西放得秘密,難道馬總镖頭知道?”
姜二此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委頓在地上,被自家大哥一腳踢開,罵道:“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家夥,自己的親妹子,竟也下的了手?”姜二正滾到馬靳新腳邊,被馬靳新一腳踏着,起不了身,只聽馬靳新說道:“你要買兇殺人也就罷了,卻與我師妹袁潔串通,找了張天祥來,陷他于死地。”
姜二擡不起頭來,只好求饒:“馬,馬總镖頭,求你饒了我吧,都是袁潔找上我的,是她讓我找張天祥買兇的!其餘的我什麽也不知道!”
馬靳新點頭道:“是啊,你什麽都不知道,那日拉我來見姜老爺,甚至于一路送我到太湖別墅,也都是你一個人的主意,與袁潔全不相幹,是不是?”姜二聽罷,又是瞠目結舌,垂下頭去,不敢發話。
姜半湖一生精明,沒想到老來被自己的兒子給算計,不由大怒。然他好歹多少年風浪裏歷練出來的,此時心頭一團怒火燒的旺,面上卻仍是笑,道:“馬總镖頭,我家老二作孽,我已知道了,必不會輕饒他。”
姜二一聽這話,竟是哭爹喊娘起來,被姜半湖冷眼一瞪,只好收了聲,只是嗚咽着。
馬靳新料想姜半湖自有懲處,這事就算揭過,便撤了腳,雙手抱拳,正要告辭幾句,卻聽姜半湖話頭一轉:“只是,馬總镖頭,你說過的話,也不能全都不算數吧?”
這又是何意?馬靳新不想姜半湖仍要追究到底,脫口而出道:“怎麽,罪魁禍首在此,若是要袁潔,姜老爺子且放心,我也不會放過她。”
姜半湖笑道:“馬總镖頭三個月前說,要取張天祥人頭來見,如今事實真相大白,但是殺了人的兇手,怎麽也要懲處一番吧?”
馬靳新幾乎睜裂了眼角,倒吸了一口氣,道:“姜老爺子是想怎樣?”
“很簡單,拿他一條手臂來換。”
“不行!”姜半湖話音才落,馬靳新便一口回絕:“他不過受人買兇,何至于此?”
姜半湖冷笑道:“受人買兇又如何?張天祥刀下亡魂無數,老頭子雖無意為冤魂讨個說法,但我家小四的性命殁于他手,總也該讨些利息吧。我要他一條手臂,已經是輕的了。”
馬靳新如何肯應,便說道:“若姜老爺子執意要他一條手臂,不如讓馬某代他如何?”此言一出,姜半湖吃了一驚,不承想馬靳新這小子如此護短,寧可自己代張天祥受過,這倒叫姜半湖有些難辦起來。
若真要了馬靳新的胳膊,只怕之後傳說起來,都說姜家以大壓小,他姜半湖是倚老賣老,硬是與小輩為難,名聲也就此壞了。可若不要張天祥的胳膊,姜半湖的心頭總有些疙瘩不除,傷了他最喜愛的女兒,竟還能逍遙自在,姜半湖一想起來就堵心。
正當姜半湖猶豫不決之際,突然自房梁上翻下一人,一身白衣打扮,清秀瘦弱,不是張天祥是誰?
只聽張天祥說道:“你不必與我師兄為難,你要我的胳膊,我給你便是。”
說罷,平舉起右手與肩同高,左手不知何時多了把刀,一尺來長,自下而上用力一割。
一瞬間,血光四濺。
這一切發生不過眨眼之間,卻将在場的姜家衆人都震住了。馬靳新口中直呼“師弟”,一個箭步上前,抱住了張天祥搖搖欲墜的身子,趕緊點住了張天祥身上的幾處大穴助他止血,随手又私下長袍下擺,捂住他的斷口處,扶着他就往外走去。
姜家人這才反應過來,上前幾個就要攔住他們。
只見馬靳新頭也不回,語調冰冷暗含着一絲怒氣,道:“怎麽,姜老爺子,他手臂已還,還不讓人走了嗎?出爾反爾,可不是姜半湖的作風吧?”
姜半湖手一揮,攔着他們的幾人便遲疑地退了下去,馬靳新懷裏護着張天祥。一聲不吭地大步走了。
姜大見他二人走遠,湊近父親身邊,問道:“父親,就這麽讓他們走了?”
姜半湖目中陰沉,狠抽了幾口煙,這才說道:“欠命的命已還,還有什麽說道?”他低頭看了看瑟縮在地上的姜二,冷哼一聲道:“罪魁禍首在此,自當舉頭告慰小四的在天之靈。”
姜二一聽父親此言,頓時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馬靳新扶着張天祥直接撞進一家醫館,二話不說就進了診室,将他輕輕放在診室裏的床上,轉身去到大夫面前,抓着他的衣領拖到張天祥面前,道:“趕緊給他治傷!”
大夫早被馬靳新的架勢吓破了膽,又見張天祥一身是血,更是連手也抖起來,一瓶金瘡藥,倒有大半灑在了床上。馬靳新氣得火冒三丈,一把推開他,只吩咐道:“你說,我做。”
大夫如蒙大赦,趕緊退到一邊,只對馬靳新說着該如何如何。
張天祥早被傷口的痛楚疼得暈了過去,此一番折騰,又漸漸醒了,覺得傷口的痛楚輕了些,再看馬靳新一張俊臉滿是焦急,額頭全是細密的汗珠,眉頭緊皺起來,又是心疼又是難過。
張天祥扯出一個笑來,道:“大哥,沒事了。”
馬靳新氣不打一處來,罵道:“什麽沒事?不是叫你不要來的嗎?為什麽不好好在家養傷,現在舊傷沒好就添新的,你是覺得自己有幾條命,不夠你折騰的?”馬靳新一氣罵完,卻見張天祥癟着嘴,嗫嚅了幾下,只吐出兩個字:“大哥……”馬靳新便是有再多的氣,也立時散了,只剩下滿腔的心疼。
“你跳出來做什麽?姜半湖那老頭子不過說說而已,你真以為他會要我一只手臂?”馬靳新趕緊軟了下來,仿佛聲音重一點都能弄傷了他。張天祥知道馬靳新心疼自己,便探手握住馬靳新正在為他擦汗的手,輕聲道:“我,我怕……師哥要是沒了手臂……”之後便垂了眼,沒了聲音。
馬靳新只覺有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