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over~~~ (1)
☆、丁
4、
關外有連天的草原,關外有遍地的牛羊,關外也有山溝谷壑,關外也有羊腸小道,小道上行來一人一馬,馬兒奔得好快,似要飛起來,伴着騎馬人的呼喝,好似趕命一樣。
馬奔到一個小城鎮前,才放緩了速度,倒有些信馬由缰,仿佛之前的追星趕月,竟不是同一人所為。
這人正是馬靳新,他飛赴關外,一路探聽張天祥的消息,卻一無所獲。
幾日奔波,馬靳新的下巴上已生出青黑的胡渣,整個人也疲憊得很,關外這麽大,去哪裏找人?馬靳新有苦說不出,連這碧野藍天的景色也無心賞看,只一味憂心得很。
馬靳新在城外尋了一家小茶鋪坐了,這麽連天的趕也不是辦法,若是狹路相逢,恐怕也敵不過他養精蓄銳。茶鋪都是本地人開的,到底實惠,喝多少都管夠。馬靳新如牛飲般連喝了三大碗,心中的燥熱倒減了一些。
“店家,你這茶倒是不錯。”馬靳新心中舒暢了一些,便與店家攀談起來。“客官您識貨,這走南往北的行人啊,誰不知道我這茶水,最是生津止渴,有潤肺之效啊。”那店家也熱情得很,說話間又給馬靳新添了一碗。馬靳新這回倒細細品嘗,覺出這茶水中不止有茶,更有幾味藥材,正如那店家所言。看來竟是個懂行的。
“店家有心,知道放幾味藥材,供人消暑。”馬靳新也不急着進城,這店家迎來送往,說不定能打聽些新聞。“咳,我哪裏能懂,不過聽人說的。”那店家是個粗魯漢子,聽馬靳新誇贊,先是紅了一張臉。“哦?聽什麽人說的?想來是位高人,店家也告訴我,讓我長長見識。”馬靳新起了好奇心,倒是要一問到底。
“這位客人真會開玩笑,哪裏是什麽高人,不過是我家那個搗騰藥材的鄰居,名喚作張四,略懂些藥理,才教了我,好做生意。”店家是個直腸子,問什麽便說什麽。他說的無心,聽在馬靳新耳裏倒是上了心。
張四?
馬靳新眉頭一動,忙問道:“這張四,可是一個瘦削年輕人,二十四五歲左右,面容冷峻,不茍言笑的?”
“他是瘦削,瞧着也差不多二十四五,不過這面容冷峻,不茍言笑,倒不像他了。這個張四啊,最喜歡和小孩子玩了,我們村裏,都說他是個長不大的!”
這竟又不是他。
馬靳新不由失望,嘆了口氣,一口幹了碗中茶水,掏出一錢銀子,擱在桌上,牽了馬走了。
“哎哎,客人,不需要這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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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靳新走了不多遠,就聽見那店家的呼喊,回頭一瞧,那店家竟追了上來。
“你這人也是,我給你這許多,是因你的茶水值這許多銀子,你又何必追來?”馬靳新笑那店家憨直,那店家也不惱,笑道:“客人好意,自家茶水自家明白,不值這些,請客人收回吧。”
馬靳新不欲理他,拉了馬便走,才走幾步,竟又聽到身後那人連聲哀號,回頭一瞧,竟是那店家摔倒了,似乎扭傷了腳。
馬靳新嘆了口氣,他平日不愛管閑事,不過對這店家生出幾分好感,竟是惹了一身麻煩。說不得,馬靳新幫這店家收拾一番,将馬讓給他送他回村子裏去。
這店家實在是個老實人,一路上連番謝意,十分過意不去的模樣。馬靳新倒有些不耐煩起來,只等将這人送回家,就離開。他身負要事,本不應多生事,卻不想喝碗茶的工夫,還是惹了麻煩。
那村子并不遠,行了幾裏路,便到了。
馬靳新遠遠瞧見一個小村落,不過十幾戶人家,看起來倒是安詳寧靜得很。
才踏進村莊,馬靳新就覺出不對來,這村莊未免太安靜了些,此刻正是飯點,可家家戶戶的煙囪竟無一絲炊煙,這不是太奇怪了麽?
走過幾家,那人指着一戶人家說道:“好大爺,那便是小人的屋子了。旁邊那家種着梅花的,便是張四的屋子。奇了,這梅樹怎麽被人砍了。”
馬靳新愣愣地說不出話來,更挪不動步子。
梅花?
這樣的小村莊,都是淳樸農人,誰會想到種梅樹?
馬靳新只覺一股熱血直沖天頂,甩了缰繩,越過籬笆,就去瞧那被人砍斷了的梅樹。那梅樹不過手腕粗細,看起來不過四五年光景,一樹綠葉,正是旺盛。這株梅樹,怎與虎威镖局所在城外南山梅林裏的梅樹如此相似?
馬靳新捧着那斷枝細看,處處都是被人一刀斬斷,包括主幹的斷處也是如此,可見這砍樹之人功力十分深厚。
除了張天祥,馬靳新不做第二人想。
他果然在這裏。
馬靳新站起身,四下一看,塵土上仍留着大片的血跡,卻是凝固多時了。馬靳新生出了不好的念頭,又聽見那店家在喊:“大爺,大爺,出什麽事了嗎?老婆子,老婆子,快出來,有客人到了。”
可惜,再不會有人應他了。
“別喊了,你的家人,恐怕已經死了。”馬靳新望着那一地的血跡,沉聲道,“這一村的人,除了你,只怕都死了。”
可憐,就因為張天祥,這些無辜的人,竟然都成了刀下鬼。
那店家哪裏受得住這樣的打擊,他又不會下馬,掙紮了幾次,結果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在土裏打了幾滾,站也站不起來,竟爬着往自家去。
馬靳新嘆了口氣,這些人,到底是誰殺的?難道又是張天祥殺心大起?馬靳新想到那店家說起張天祥時,稱他最愛和孩子們玩鬧,這絕不是他的性格。
馬靳新眼前又浮現五年前的小四,對所有人都拒之千裏之外,只對他一個人言聽計從,笑容天真。如今,他卻成了殺人如麻的兇手。
馬靳新一口惡氣上來,一拳砸在地上,擡起來,拳印宛然。
馬靳新一腳踢開門,挨家挨戶地搜過去,希望哪怕能有一個活口也好,可以告訴他,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那店家仍在鬼哭狼嚎,哭聲震得馬靳新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從村東找到村西,除了他和那個店家,一個活人也無。
馬靳新跑出村落約一裏有餘,終于在一塊曬谷場模樣的地方,找到了村裏人——他們已經被深深地埋進了地裏,壘着高高的墳頭,立着一個高大的石碑,寫着“某某村群冢”。
石碑前,豎着三根木板,頂着三個血肉模糊的人頭,每塊木板上都寫着“殺人者”三字,看來,這便是殺害村人兇手了。
那麽這立碑的人,便是小四了。
馬靳新不由得舒了一口氣,向後一退,差點踏空,趕緊穩住了身形。他此刻十分後怕,若是這一村的人都是張天祥殺的,只怕他是怎麽也洗不清小四的罪孽了。
小四的罪孽,只能由他來斷,只能由他來還,不知何時,竟成了馬靳新根深蒂固的念頭。
馬靳新給了那店家一筆豐厚的銀兩,算是給他的接濟。
臨走前,他又去了張天祥的屋子裏搜查了一番。這屋子很亂,陳設也很簡單,簡單得叫馬靳新驚訝:這不就是南山小木屋的擺設麽?
那南山小木屋,一直是馬靳新與張天祥的秘密,除了師父,連袁潔和黃騰都不知道所在。小木屋後面便是一大片梅林,一到冬日雪晴,踏雪尋梅,煮酒練劍,是馬張二人最愛做的事。
張天祥把這裏布置成小木屋的模樣,可是在懷念以前的日子?
想到這個,馬靳新便不由得生起氣來,既然如此懷念,當初為何又将那小木屋毀了,還寫上“恩斷義絕”四字?若非他做的如此絕情,這五年來,馬靳新也不會對他諱莫如深。畢竟當年張天祥所作所為,并非疑點全無,只需找他來問個清楚即可,可沒想到……
馬靳新深吸了口氣,将這些念頭壓下,四下尋找起來。若這小屋真如那南山小木屋一般布置,那張天祥必将重要事物藏在床下石板的夾層之內。
果不其然,馬靳新在夾層內翻出一個鐵盒來,打開一看,竟全是張天祥顧主的信物,有些竟是馬靳新十分熟悉的。馬靳新一陣翻找,忽然聞到一股似曾相識的香味,那味道源自一只黃玉扳指,看起來價值不菲。
馬靳新若有所思,悄悄将那黃玉扳指放進了懷裏。
那鐵盒之下還有一個木盒,馬靳新也一同取了出來,竟是一盒虎威镖局的飛镖,滿滿一盒,碼得整整齊齊,馬靳新一眼掃去,這盒中的飛镖并無缺失之數。馬靳新不由奇了,這一盒飛镖張天祥為何不用?仔細一想,張天祥自被逐出虎威镖局之後,便從未用過虎威镖局的武功和飛镖,也是馬靳新當日的意思。那當日使用飛镖送字條入他屋中的人又是誰?
馬靳新心中疑惑越發深重,将那鐵盒木盒一并藏好,拍了拍身上的土,走了出去,順手将那門帶上,才發現這門連把鎖也沒有,他裝作關門的模樣,餘光一斜,一道黑影在籬笆後面一閃而過,身形倒很像那日在土地廟射殺包打聽之人。
馬靳新嘴角流出一絲冷笑,随即消失不見,上了馬便絕塵而去。
馬靳新直接入了城,關外的城鎮格局不大,店鋪也不多,這裏做買東西主要靠的平時南來北往的貨郎以及半月一次的集市。
馬靳新打聽了這城中的藥鋪,不過三四家,他便一一問過去。張四既是藥材販子,自然要去藥鋪打聽他的下落。果然,才問到第二家,就有老掌櫃熱情地告訴馬靳新:“哦,張四啊,我知道,是個實誠的小夥子,他的藥材總是又好又全,還便宜。他在不在城中我不知道,不過他若在城中,一定會去城東的茶鋪喝茶。這已經是他的老習慣了。”
馬靳新謝過老掌櫃,走出藥鋪的時候,滿腦子都是空的,渾身都是抖的,直到抓緊了馬的缰繩,才稍稍回過神來。
馬靳新從袖子裏取出一片葉子,含在嘴裏,呼氣,薄薄的葉子震動起來,發出細而長的樂聲。
他一路吹着葉子曲兒,直到城東茶鋪的大門前,才收了葉子,一直杵在門口,就是不進去。
過了不知多久,茶鋪的二樓終于響起了悅耳的笛聲,那笛聲悠揚,分明是方才的葉子曲兒。馬靳新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五年了,小四,我終于要見到你了。
馬靳新緩步登上二樓,二樓稀稀落落坐了幾桌客人,或是聊天,或是下棋,唯獨坐在角落裏的白衣年輕人,戴着鬥笠,低着頭,橫着短笛,渾不自知地吹着。
馬靳新走到那年輕人身邊停了停,收回了不由自主要落在他肩上的手,大步一邁,坐在了那年輕人的對面。
很快有店小二走了過來,問馬靳新要喝什麽茶。這蕭條關外能有什麽茶?馬靳新略想了想,那年輕人已收了笛子,開口說道:“只拿綠茶來即可。”
店小二得了,呼喝着下樓取茶去了。不一會兒,那店小二就上來了,端了一壺茶,先斟了第一杯,放到馬靳新面前,道了聲“慢用”,就又走了。
馬靳新端起茶碗,聞了聞,沒什麽茶香,不過有股清和之氣,叫人舒心。
“這裏是關外,只有綠茶,倒還不錯。”那年輕人終于摘下了鬥笠,擡起頭,露出一張瘦削的臉,卻不是皮包骨,不過是沒有半點多餘的肉罷了。眉頭緊緊鎖着,仿佛天底下的人都欠了他似的,卻不叫人讨厭,眉骨在眼上投下深深的陰影,将感情都掩了,只覺得眼神銳利得很,仿佛是一把出鞘的刀,鋒芒畢露。
“難為你記得。”馬靳新漫不經心地輕晃着茶碗,輕輕吹走茶葉,細細飲了一口,味道也清淡得很,卻不是太合馬靳新如今的口味。倒是五年前,他喝茶只求入口清淡,潤肺解渴即可。
“怎麽會不記得?”年輕人輕笑一聲,擡起眼,笑容裏都是諷刺,“大師兄?”
“記得就好。”馬靳新放下了茶碗,面沉如霜,“這裏,還是外面?”
張天祥懶洋洋地往後一靠,嘴角斜斜揚起,仿佛在笑,眼睛裏卻除了冷漠還是冷漠,吐出兩個字:“你定。”
馬靳新很看不上他這副樣子,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樣,叫他不由得火起,面上卻還是一貫的沉穩,取了茶錢,擱在桌子上,站起身來,丢下一句:“跟我來。”自己已先走下樓去。
張天祥望着那茶碗怔怔出神,良久才懶洋洋地起身,拿了短笛和鬥笠,一步三晃地走下樓去。出了門,馬靳新已坐上了馬,見張天祥出現在門口,也不說話,雙腿一夾馬肚,也不管張天祥跟不跟上,竟先走了。
若馬靳新此時回頭,定能瞧見張天祥的眼裏那一行從冷漠裏流出來的委屈。
作者有話要說: 拜年去了才回來,這一章over
相愛相殺的戲碼,要單獨辟一章來寫!
☆、戊
5、相殺
馬靳新一路行得飛快,也不回頭,似乎料定張天祥必然跟來。
張天祥也确實一路跟來,卻不跟得十分緊,總落後一兩丈,不至于跟丢就是了。
馬靳新到了一片小樹林,選了一處林木稀疏的地方,跳下馬來,找了棵小樹,将馬拴在一旁。
才拴好,張天祥也就到了。張天祥跳下馬,拍了拍馬身,馬兒得了令,撒開蹄子跑了。
“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留一匹馬也就夠了。”
說話的是馬靳新,他脫了外袍,卷了袖子,綁好褲腿,顯然是做好了準備。馬靳新收拾利索,擡頭看見張天祥紙片人一般,弓着身竟愣愣的不動,皺了皺眉,問道:“你的兵器?”
張天祥這才仿佛被驚醒了一般,慢騰騰地從袖子裏取出一把短刀。
俗語說,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張天祥棄了正道,專走偏鋒,幾年下來,竟成就了一派奇險的路數。馬靳新這一路來聽了許多張天祥的事跡,包括他殺人的手法,皆是一刀致命,既快又狠。
馬靳新望着那把殺人的利刃,寒光閃閃,不由膽寒,這刀下亡靈該有多少,才能令其添了如許多的煞氣?
“張天祥,我問你,姜四小姐,是不是你殺的?”
張天祥斜挑着眉,懶洋洋地說:“是。”
馬靳新點點頭,取了自己的兵器,是一柄長劍。張天祥認得這柄劍,是師父袁總镖頭的佩劍。“師父一直遺憾不曾親自對你施以家法,今日,我便用他的劍,代他行家法。”
張天祥低了頭,嘴角一斜,道:“不用找借口了,你就是想殺我,僅此而已。”
馬靳新心中仿佛生了一堆火,到底是誰要殺誰?
馬靳新是兄長,張天祥是師弟,理應是張天祥進招。就聽他一聲:“師兄,接好了!”淩厲的刀鋒便撲面而來。
馬靳新倒也不是吃素的,早已做好了準備,堪堪避過,長劍格擋,兩刃相接,四目相對,俱是一般殺氣,一心想置對方于死地。
昔日兄弟,如今仇人,只能道一聲造化弄人。
此一番你來我往,你進我退,白刃相接,分外驚險。
兩人俱是一流高手,馬靳新是正道名門,武功招式自不必說,尤其是內力深厚,已非同輩人所能及;而張天祥則是實打實的格殺技巧,不講求哪一類武功招式,只求刀刀見血,能致人死地。若在三百招內,兩人還是難解難分,但若到了三百招外,只怕還是馬靳新略占上風。——這是馬靳新在來之前便已做好的打算,無論如何,也要撐到三百招外,張天祥內力不濟自然落敗。
可實際鬥起來,雖然張天祥殺氣騰騰,但才不到二百招,張天祥的喘息之聲已有些不對勁了。
“你受了傷?”馬靳新長劍克住張天祥的短刀,趁他還未反手橫割過來,一掌如刀,內力灌聚,劈在張天祥的手腕上,直震得那刀脫飛出去。
“不關你事!”
張天祥沒了刀,卻有一雙拳頭,他融刀法于拳法,化掌為刀,仍舊鋒利,直取馬靳新的面門胸腹。長劍雖然好用,但真到了近身搏鬥,卻不如短刀方便。馬靳新索性丢了劍,也與他空手搏鬥起來。
馬靳新架住張天祥的雙掌,勸道:“張天祥,我勸你最好現在求饒,你覺得你能贏我麽!”
張天祥正打得眼紅,眼露諷刺,冷哼一聲,道:“誰要求你!”他借力淩空,雙腿蜷起,再全力蹬出,直踢在馬靳新的腰腹。馬靳新受此一擊,連退幾步都止不住收勢,索性就地一翻,化去這一踢的力道。還未擡頭,就有一道腿風直向面門而來,馬靳新忙側身躲過,他身長腿長,一個繞身到了張天祥身後,一手用肘彎勒住張天祥的脖子,另一手鎖住了手腕,使出一招“迷情鎖”。張天祥頓覺呼吸不暢,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卻也不慌,雙手化刀,直取馬靳新兩肋。馬靳新早料到他有此招,及時收手,一掌拍在他的肩背,直将他打出幾步踉跄,才止住腳步,擡起頭,一口鮮血從嘴角溢了出來。
“馬靳新,你不是說要拿我的人頭去祭奠姜四小姐嗎?”張天祥一邊擦着嘴角的血,一邊喘着粗氣道,“求饒?虧你想得出來!若我求饒,你會放過我?那你要怎麽對得起你的姜四小姐,怎麽對得起姜家?”
馬靳新不由一驚,這消息傳的好快,竟傳到關外來了。不等他發話,張天祥已自己笑了起來:“太湖姜家,哈哈哈,我真是斷了你的一條財路,是不是?還斷了你的姻緣,簡直是千古罪人,是不是?所以我必須死,是不是?”說到最後一句,他聲音陡然轉低,那笑聲更似哭聲。“你若要殺我,直接來殺我便是,為何要派殺手?還殺了全村的人?”
馬靳新越聽越不對勁,喝道:“你在胡說什麽!我所要殺的只有你一人,不然,我如何對得起镖局十二位兄弟?以後又要如何面對天下人?”
張天祥先是一驚,繼而反問:“這跟镖局十二位兄弟有什麽關系?”
馬靳新登時怒了,罵道:“張天祥,你莫不是敢做不敢當?镖局的十二位兄弟,難道不是死在你的刀下?現在倒來惺惺作态!”
張天祥仰起頭,用力一甩滿頭的汗水,再看向馬靳新時,已是一派決然。“我張天祥一人做事一人當,不像你,滿口都是借口!今日,我們中只有一個人能走出這片林子!”說罷,他擡起手,竟又是一把寒光閃閃的短刀。
馬靳新不由大驚,四下一看,自己的長劍卻落在遠處,而那邊,張天祥已攻了過來。
張天祥刀式變化莫測,無人知道他從何處下刀,馬靳新也是如此,見他攻來,除了躲,還是躲!
可這躲,又如何躲得過無處不在的刀鋒?不過幾招,馬靳新已衣衫破落,處處血痕,竟都是被刀鋒所傷。尤其是傷到了大腿處,一時躲閃不及,後背又得了一刀。
馬靳新堪堪躲過一招直取咽喉,只好就地數滾。張天祥乘勢攻上,手起,刀落——卻陡然停住,手指一根根松開,那白刃便直落在地上,發出一聲鈍響。
馬靳新手中正握着方才被他打落的那柄短刀,直插入張天祥的胸間。
一時間,只有兩個人的呼吸之聲可聞。
張天祥喉嚨一甜,一口鮮血噴出,噴了馬靳新一身都是。 “大師兄……大哥,我一直想問你,你眼中,镖局、天下人,真的比我……我們的情意,還重要嗎?”
馬靳新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知道看着張天祥的眼睛,直看到他心裏去——那雙眼,分明是五年前的小四,是那個每每做錯了事,就眼裏含着淚,楚楚可憐地望着他求饒的小四。張天祥沒有等來回答,嘴角彎了彎,眼睛一閉,身子一軟,便癱了下去,馬靳新連忙伸手去接,将他摟在懷裏,拿出一張帕子,一邊喊着“張天祥,張天祥”,一邊手忙腳亂地想将他嘴邊的血水擦幹——竟是越擦越多。張天祥又開了一次眼,看着一臉慌亂的馬靳新,終于扯出一個笑,才要說話,卻是閉上了眼。
等到馬靳新發現那張帕子也已染成了鮮紅,他才不知所措地将那張帕子一扔,緊緊地摟住張天祥的身子,感到懷中的身子漸漸變冷,他下意識地将張天祥的頭貼在自己的胸前,想用自己的身體溫暖懷中的人。他附在張天祥的耳邊,張着嘴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該說什麽?他能說什麽?
“小四。”
馬靳新腦中一片空白,只知道随着意識喊了他“小四”,卻不知道他能否聽到?
“小四。”
“小四。”
……
馬靳新在張天祥的耳邊喊了無數遍的“小四”,卻沒等來小四一聲“大哥”。直到天也漸漸黑了,他才讷讷地起身,将張天祥放在馬背上,牽了馬,去了張天祥住了五年的村莊。
那個店家也走了,家人都沒了,留在這裏,又有什麽意思呢?
馬靳新在群冢前,擺好了柴堆,将張天祥放在柴堆之上。
張天祥的睡容很平靜,很安然,仿佛在做一個美夢,像一個小孩子,叫人的心也不由得軟了。馬靳新一時癡了,大手撫摸着他的臉,他想起張天祥的那個問題,誰重要,誰不重要?
馬靳新忽然笑了,他應該知道這對張天祥有多重要,重要到張天祥願意用死來換取一個答案。
“你最重要。”
作者有話要說: 小四沒死小四沒死小四沒死,重要的事要說三遍!!!!
☆、己
馬靳新一去一月有餘,虎威镖局的生意一落千丈,幸而有黃騰和袁潔苦苦支撐,總算不至于關門。
袁潔自父親袁總镖頭過世後,便在城外的妙水庵帶發出家,數年來不理镖局中事,然而此次臨危受命,她以镖局大小姐的身份歸來,正好能鎮住人心,倒也使得镖局上下不曾分崩離析。
袁潔好歹是女子,黃騰便說要買兩個女婢給袁潔,供她使喚。袁潔出家多年,早習慣了自力更生,是以沒要,仍舊住在她以前的小院子裏。這小院是袁潔母親生前住過的,馬靳新向來命人仔細打掃,袁潔回來入住也沒什麽不便。只是她深居簡出,在屋中吃齋念佛,镖局衆人也甚少見到她,倒是黃騰,每日都會向她報告一日的生意,或是有什麽要事,與她商議。
這一日晚課結束,袁潔擡頭看着面容慈愛的觀音大士,不由得嘆了口氣,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萬望大士保佑……”
“師妹要向大士保佑什麽?”忽聞一聲笑語,從門口傳來,将袁潔一驚,回頭一看,竟是馬靳新!
只見馬靳新一身風塵仆仆,一臉疲憊,但仍收拾幹淨,下巴上并不見青茬,不見落魄。
袁潔先是一驚,及見馬靳新,這才笑了,道:“大師兄回來了!一路辛勞,定然累了,可是見過二師兄了?”
馬靳新微微笑着,也不客氣,大大咧咧地往椅子裏一坐,将手上的一個包裹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說道:“師妹不必去叫他了,我回來,并不曾告訴一個人,我只想先來見你。”
袁潔心頭一跳,随即垂首問道:“大師兄,你這是……”
馬靳新将包裹打開,露出一個一尺見方的錦盒來,說道:“師妹,我将那害你之人的人頭,帶來了。”
袁潔吃了一驚,脫口而出道:“大師兄,果然殺了張天祥?”
馬靳新笑容更深,袁潔卻有些吃不準了。她數年不見馬靳新,從未見他這樣笑過,一片言笑晏晏之中,那雙眼睛卻沒有一絲笑意,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好似寒冰一樣。
方才一聽“害人之人的人頭”,袁潔那驚喜的神色随轉瞬即逝,卻一絲一毫都沒逃過馬靳新的眼。
袁潔斂容說道:“阿彌陀佛,出家人早該忘卻前塵往事。這人,我還是不看了吧。”說罷,她又說道:“大師兄回來,也應該知會二師兄一聲,許是太過急切,不如我去叫他。”說着正要走,馬靳新又在她身後不緊不慢地說道:“師妹,我來了這會兒,你怎麽也不給我沏杯茶來?我依稀記得你昔年的手藝。你泡的茶,師父最愛喝了。”
袁潔已轉過身去,背對着馬靳新,聽他這一番話,也不好推辭,只好應下:“大師兄說的也是,你且等我一等,我去給你沏茶。”
“記得沏兩杯,你不能喝酒,不如我們喝茶慶祝一下?”馬靳新仍舊笑意盈盈地說道,袁潔神色變換,終是道了一聲“好”,便出門去了。
馬靳新見她走遠,這才斂了笑,目光陰沉地盯着錦盒,捏緊了拳頭,身子也微微發顫。
袁潔沏好了茶,一并端了過來,進了門卻不見馬靳新坐在堂上,只餘一個錦盒放在桌上,左右一看,并無他的蹤影。袁潔急急忙忙地将托盤往桌子邊上一放,就要去開錦盒。正要開時,馬靳新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說道:“師妹,就這麽迫不及待?”
這一下真真把袁潔吓得魂魄出竅,捂着胸口轉過身來,說道:“師兄今日是怎麽了,接連兩次吓我?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只好不住念佛以求安心。
馬靳新也不道歉,端起袁潔沏的茶,掀起蓋碗輕輕撥着茶葉,茶香撲面,馥郁清香,果然是好茶。
“師妹的手藝,果然不錯。來,我們以茶代酒,共慶此時,如何?”馬靳新将另一杯茶遞給袁潔,袁潔有些戒備地看了他一眼,這才接過。兩人互敬一番,皆飲下了手中的茶水。
袁潔将茶碗一放,說道:“大師兄,現在可去見二師兄了麽?”
馬靳新端着茶慢慢踱到上座坐下,好整以暇地說道:“不必我去見,一會,他自己會來。”袁潔不明所以,道:“大師兄果然還是見過了二師兄才來的?”馬靳新搖搖頭,卻是撥着茶葉,也不看她。袁潔這便不懂了,馬靳新今日的表現實在反常,她心思一轉,又問道:“大師兄向來與小四交情甚篤,此番你下手殺了小四,定然是心中不好受吧?”
不想馬靳新突然擡起頭,眼神兇惡地瞪着她,低聲道:“不準你喊他小四!”
小四這名字,只有馬靳新一人才能喊。
袁潔被他唬了一跳,心頭突突直跳,忙道:“師兄且坐着,我去喊二師兄!”
“小師妹,你急什麽?怕沒了幫手?殺不了我?”馬靳新忽然冷笑道,“你且放心,事情還沒問清楚,你還是我師妹,我又怎麽會對你動手?”
袁潔聽他這一說,反倒冷靜了下來,問道:“師兄說的什麽?我怎麽聽不懂?”馬靳新挑了挑眉,說道:“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袁潔,你老老實實告訴我。五年前的事,是不是你自導自演,陷害了小四?”
袁潔“噗”的一聲笑了起來,道:“大師兄可真會說笑話,我怎麽自導自演?是我喝醉了,自己跑到張天祥的床上去嗎?難道我不看重自己的名節?難道我願意在尼姑庵裏過一輩子?師兄,你這玩笑,是不是開的有點大了?”說罷她便真當馬靳新的話是個笑話,側身坐在椅子上,掩着嘴笑了起來。
五年前的事頗有些久遠,可在馬靳新這裏卻是一絲一毫沒有忘記過。此時看着袁潔笑得暢快,馬靳新眉頭愈發擰緊,目光也愈發陰沉起來。
五年前,馬靳新受命保一趟遠镖,來回竟要兩三個月。他臨走前,特地囑咐張天祥:“小潔怎麽樣都是師父的女兒,你凡事都先忍着,等我回來,給你出氣,可好?”張天祥素來只對馬靳新一人言聽計從,便笑道:“知道了大哥,你快去吧,早去早回!”張天祥一向調皮,今日難得懂事,馬靳新心裏受用得很,臨別的時候還特地抱了抱他,張天祥更是笑得像是一朵春花,直送他們到了城外,才肯回頭。
然而馬靳新緊趕慢趕地回來,得到的卻是張天祥半夜大醉玷污了袁潔,被關押地牢時也不老實,竟然叛出師門,下落不明的消息。
馬靳新如何肯信?心中一盤算,料定張天祥躲在南山的小木屋裏,便急急地去尋他,不想到了山中,除了一地黑炭,和挂在梅樹枝上的一片袍角,血書着“恩斷義絕”四個字,字跡歪歪扭扭,可那衣片卻是馬靳新的。
這叫馬靳新如何不痛心疾首?這裏曾經是他和小四的秘密之所,他們曾在此處夏夜避暑,冬日賞雪,煮酒論劍,連袁潔和黃騰都不知道,如今,卻叫小四一把火毀了。
恩斷義絕?
他竟這樣不留情?
馬靳新卻是半信半疑。
半年之後,袁總镖頭纏綿病榻,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卻是要袁潔去妙水庵出家。馬靳新心中頗多疑惑,當下派人去找小四,論理他也應該回镖局奔喪。幾路人馬出去,只帶回了張天祥一句話:“與我無關。”
馬靳新這才怒了,命令镖局上下誰也不準提張天祥的名字。如此幾年過去,镖局裏的人也漸漸忘了,可馬靳新心中卻時時刻刻惦記着,不敢忘卻。
如今他對袁潔這般說法,便是認定了張天祥才是被陷害的。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