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
自從那天晚上分別之後,紀澤就沒有了陳實的消息,但一想到他平時就是跟着陸升神龍見首不見尾,以自己的身份真的不太好聯系他,暗暗想等出院之後再說。況且,他的确是有私心,在陸氏潛伏三年多,眼見着終于能夠在陸枭——陸氏最核心的人物身邊,他相信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陸枭也絕不是沒有任何破綻。并且,他在懷疑那天謝九安與陸枭之間,好像是與之前的白眼倉庫有關。
今天也是陸枭來接紀澤出院的日子,再紀澤與陸枭一再表示自己身上的傷好了七七八八并且拉住主治醫生向陸枭證明身體的确沒什麽大礙之後,陸枭終于耐不住紀不溫不火卻澤堅韌不拔的請求。
依舊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陸枭在利索地幫紀澤把一些還要用的藥打包裝好,紀澤則在一旁将吃的玩的東西整理好,大部分都是謝九安托人帶過來的,自從那天來了一次之後,謝九安就又神不知鬼不覺地跑到國外去了,只給紀澤打過幾次電話,叮囑他好好養傷,好好看小說。囧得某人滿臉黑線。
紀澤将病服換下,走到了窗前,忽然想起陳實那天來看自己時說的最後那句話——我很喜歡站在高樓往窗外看,時刻提醒自己,站得高一點,看得遠一點,不要被眼前的景象所迷惑。特護病房的窗口正對着醫院的小花園,高大的梧桐樹已經是換上綠到滴翠的葉子,花園裏有供病人休憩的小長廊,長廊上正開着大紅水紅的三角梅,像鮮紅的血潑灑了整條長廊頂。
陸枭轉過身來就見紀澤正對着外面發愣,不由地走到他身邊,笑道,“怎麽這會兒又呆了?好了,都收拾清楚了,我們回家吧。”
紀澤乍聽到他的話卻是真的呆了呆,他的記憶裏,家早已經覆滅。就連養父母那裏的家,也是匆忙停留,匆匆離去。他想起了鬧市一隅的那個迦南花店,磚紅色的小別墅躲藏在偏僻幽靜的角落,小銅門上邊上會卧着一只黑貓,院子裏姹紫嫣紅。
自己在那裏住了三個月,安逸舒适,沒有到處奔波,四處漂泊的無奈。想到陸枭說是“回家”,想到過不了幾天,自己就要徹底跟那座花店告別,離開此刻站在自己身邊的這個人。紀澤突然橫生難過,像有什麽東西一下将心髒堵塞住,血無法流進也無法輸出。
略略轉開了頭,紀澤勉強地對陸枭笑了笑,“好的,枭哥。”
陸枭的眸子依舊溫和,卻是在銳利地注視着紀澤,他的神情變化即使細微到只是一閃而過,又怎麽能逃過陸枭刻意的觀察,何況,這個觀察的人對他有着最無法估測的感情?
“也好,今天出院,是個好日子。今晚,我帶你去看節目,算是,為你出院的接風洗塵。”陸枭裝作沒有發現異樣的樣子。
車子一路奔馳,不大一會兒就回到了迦南。
果真是與剛來這裏的時候不一樣了,所有的綠樹青翠都在盡情地釋放着,鮮花滿路,清香漫漫。一株株木棉已經開花,火紅碩大的花朵像燈籠一樣挂在樹梢,凋落的也在路上撒了一地紅心。
室外的酒吧咖啡茶室也已經開放,這片地區又恢複了原來的熱鬧。冬日的蕭索一掃而空。
陸枭今天去接紀澤自然也沒有開店,一打開門,貝殼的四只白色小爪子就輕巧又靈活地跳躍着朝他們,當然更确切地說是朝陸枭奔了過來。
陸枭手裏也提着東西,只好朝對自己不斷撒嬌的黑貓無奈地說道,“貝殼乖,等會,阿澤回來了。”
紀澤咳了咳,黑眼睛裏滿是尴尬,怪不好意思地先進去了,因為貝殼不再是初次見他時的虎視眈眈,但是依舊是冷漠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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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住了三個月的地方,尤其這個地方還讓你感到溫暖舒适,紀澤在住了幾天幹淨雪白到寂寥的病房之後,回到自己的房間是格外親切。陸枭顯然經常進來打掃,自己的桌子被整理了一遍,看過的書排地整整齊齊,就連床單也換了,幹幹淨淨帶着洗滌劑的清香。
紀澤仿佛第一次進來一般,坐在床上好好打量了一番,擡頭看到的是陸枭送給自己的那幅畫。不知怎地,他忽然心生一個念頭,自己離開的那天,什麽都不帶,那麽,帶走這幅畫應該是可以的吧?
吃過了午飯,睡了一個好覺,陸枭甚至還給紀澤烤了他最喜歡的草莓醬曲奇,香濃的奶茶陪着剛剛烤好的小餅幹,一切似乎都顯得跟空氣裏彌漫的食物香甜一樣讓人覺得寧靜安逸。
而等夜晚來臨,陸枭帶着紀澤去欣賞他所謂的接風洗塵的節目時,紀澤再一次殘酷地明白一個道理,一個虛假的開始,怎麽能換來真切的過程?
一切不過是虛幻罷了。
海風是帶着鹹,海浪是帶着晶瑩的浪花,月光如轉。
依舊是那天的那艘小油輪,只是這次上船的都是陸氏的人,并且有許多都是生面孔。陸枭将紀澤介紹給底下人。紀澤微笑着暗暗将一群人掃視過去,看來,陸枭已經拉起自己的人手了。
海風不大卻依舊将船上的人吹得衣角翻滾,沙沙作響。陸枭卻只是像往常那樣溫和地笑着,态度優雅,姿态淡然。
海浪輕輕拍打的聲音像靜谧的歌聲,從遠處傳來,輕輕搖晃的船,如水的月光,氣氛安詳平靜。紀澤卻不由自主地感到詭異起來,平靜的海面下,其實暗藏着無數力量的暗流。
陸枭側過身湊近紀澤,自己的這個小保镖,真是謹慎過頭了,又或許他早已經養成了不得不謹慎的習慣,每次換一個環境,他總是睜着那雙深邃的黑眼睛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四周的環境。而紀澤熠熠的眼眸仿佛比天上的月光更加清澄透明。
“怎麽樣,會不會覺得冷?”陸枭的聲音是充滿好意的。
紀澤回頭笑了笑,卻沒想到陸枭離自己這麽近,那張輪廓鮮明線條立體的臉,自己堪堪就要擦過,立馬尴尬地拉開距離,“不會,還好。”說罷,又轉過頭去看着另外一側的海。
卻沒有看到自己轉頭那一剎那陸枭轉瞬即逝的不懷好意——我的卧底先生,希望,你等下真的不會覺得冷。
桌子擺了出來,陸枭悠然地靠在椅子上,并且強勢地要求紀澤也拉過椅子坐在自己身邊。陸枭屬下的這些人都是這幾天才跟着他,見陸少的身邊多了個新手,身材雖高卻看着瘦弱,但是眼見陸枭對他的态度,一個個也不敢輕視紀澤。
陸枭沖自己左側站着的手下揚了下下巴,随即那人就沖二樓喊道,“樓上的,陸少來了,可以把人帶下來了。”紀澤強耐住心口撲通撲通節奏越來越快的心跳,微微側着臉看了眼陸枭,只見那個人只是勾起嘴角,頗有意味地用手指輕輕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眼裏閃爍着琢磨不透的光芒,使他原本漂亮的綠眼睛在夜裏看起來有那麽一絲詭異。
三個人被推搡着出來,陳實被捆地結結實實,只是腳步依舊穩穩的,面上淡淡的,一絲表情也無,在月光下仿佛像是一塊冰雕的人。女人緊緊地貼在自己孩子身邊,而阿進的那個兒子手裏正拿着玩具有點不亦樂乎。
紀澤原本扶着椅子的手是越抓越緊,只他自己沒有絲毫的感覺。炯炯如炬的目光盯着走出來的三個人,其他一切都看不到了,好似周遭全被凍住,連他自己也動彈不得。
陸枭輕輕笑了笑,離開椅子站了起來,他的真皮皮鞋踩在甲板上,清脆地響着,一下,一下,紀澤卻覺得全部敲在了自己心頭。
把他所有的,心裏隐藏着的某些感情全部踐踏開來。他要努力克制住自己,才能使自己不發抖。
陸枭走到陳實面前,陳實穿着仍然是那天幫助紀澤營救阿進的老婆孩子時穿的那套灰色西裝,領帶已經被扯掉,不過襯衫依舊雪白,只是西裝上有些不平穩的褶皺,看起來只有一絲狼狽,并沒有受到什麽嚴厲的酷刑。
陳實原本就生就一張路人的老實臉,三角眼微微下垂,看起來老實又無害,此時更是淡淡的,面上瞧不出什麽表情。
“陸少,一人做事一人當,既然抓了我,就放了阿進和他老婆孩子吧,能做一家三口也不容易,天大的緣分。”陳實的嘴皮動了動,吐出這麽一句話。
陸枭從懷裏掏出一盒香煙,抽出一根塞到陳實嘴裏,慢悠悠地替他點燃了煙,像他們從前無數次一起抽煙談話。陳實含着煙重重抽了幾口,橙紅色的煙頭亮了亮,吐出的煙一下子被海風吹散開來。
“最近怎麽都抽這種,不夠味兒啊,陸少。”陳實叼着香煙問道。
陸枭笑了笑,“啪嗒”一手捂着打火機,微微側着頭,也為自己點了根煙。在紀澤的角度看到的,是陸枭在月光下泛白的側顏,和微微眯着的眼睛。
“味道太沖,很容易嗆到別人的——陳警官。”陸枭的聲音聽起來依舊是那麽溫和。
紀澤的眉頭已經是緊緊皺了起來,他迅速地在腦海裏想着辦法,陸枭這邊人多勢衆,自己只有陳實,還有兩個毫無反擊力量的婦女和孩子。唯一的方法要想突破重圍,那麽只有擒賊先擒王,劫持住陸枭,他們才有機會從這船上安全抵達陸地回去。
紀澤不動聲色地望了望站在自己周圍的幾個人,不知道他們身上有沒有武器。因為,自從那天在陸家老宅将槍交回去之後,自己身上就沒有別的手槍了。連把防身的匕首都沒有,此時他萬分悔恨,之前用的手槍都沒有随身攜帶,放在了從前的房子裏。
他稍稍動了動身體,試圖起身。
陸枭背對着紀澤,陳實卻是正對着他,只聽見原本抽煙抽得好好的陳實重重咳嗽了幾下,預警似地朝陸枭身後的紀澤瞥了眼,“也是,少抽點煙,對自己身體好,也不會連累別人抽二手煙。這算是最後一根煙麽,陸少。不過你是不是也太小氣了,只有煙,沒有酒,沒有女人,送我上路,也讓我最後好走。”
陸枭笑了笑,搖了搖頭,沒有再擋着陳實。他走到阿進的老婆孩子面前,很是友好地摸了摸小孩子的腦袋,絲毫沒有在意旁邊的女人那萬分驚恐的眼神。
此時陸枭的站位角度,剛好無法看到紀澤與陳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