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陳實叼着香煙沖紀澤笑了笑,然後搖了搖頭,目光堅決又溫柔,與那天在醫院裏回憶警校生活時是那麽相似。紀澤當然知道他的意思,可他決不能看着陳實這麽送死。
陸枭摸完之後,就對看着孩子的手下說道,“小孩子麽,經常吵吵鬧鬧很不乖的,李力,幫我好好看着。”
說完,那個叫李力的卻是掏出一把黑洞洞的手槍對準了小孩子的腦袋。也許是力道過重了,也許是過于驚恐,原本安安靜靜的小孩突然發出凄厲的哭喊,而一旁阿進的老婆跪了下來,死死抓住陸枭的褲腳求饒。
陸枭的臉上沒有殘忍的表情,只是平和地笑了笑,命人扯開了聲嘶力竭哭喊的女人,一時之間海風呼呼伴着女人孩子的哭聲,在空曠的海面上格外凄涼。紀澤攥緊了拳頭站了起來,目光炯炯,眼神銳利無比。
陸枭卻突然轉過身來對上紀澤的眼神,是溫和依然,“阿澤,我還沒跟你說過吧,我們的陳實大哥,其實,是個卧底,警察卧底。”
聽到卧底兩個字,紀澤是如芒在背,他知道現在最理智的方法是忍住,一個人犧牲了,不能再暴露另外一個。正要開口說什麽,陳實卻突然插進兩人似乎有點詭異的氛圍中,“陸少,別兜兜轉轉了,反正是死,給我個痛快,一人做事一人當,別婆婆媽媽的。”
陳實輕輕搖了搖頭,而後轉過臉去,注視着月光下藍到黑的海面,一望無垠,沒有盡頭。這麽漂亮的海,葬身在這裏也不錯。
陸枭笑了笑,複又對陳實說道,“這個世界,哪有那麽多的是非對錯,你說你是白的,可你在陸氏也沒少幹黑事,我說我是黑的,我不覺得自己又一黑到底。陳大哥,你沒錯,我也沒錯,大家的立場不同罷了。”
說完掏出兩把槍,正是一白一黑的兩把手槍,紀澤看出那把銀白色的就是陸枭送給自己的配槍。陸枭一手拿着一把槍,兩把槍都對準了陳實,冷冷的月光打在精心打造的手槍上泛着無情的光輝。
陸枭輕輕笑了笑,“這是我最喜歡的兩把手槍,一把已經上膛有一顆子彈,一把則是空的。現在你就選一把,用它對準自己的腦袋。要是你死了,那麽——”陸枭用銀白色的槍點了點倆母子,“他們就可以活着上岸。要是你活下來了,那麽,就要把他們丢到海裏去。我們打個賭怎樣?其實你們警察——”
陸枭頓了頓,“我一點也不怕。不管是阿進還是你,還是其他人——只是,今天老爺子要我必須得交代一個人出去,我也沒辦法,你跟在老爺子身邊這麽多年,知道他最恨的其實不是警察,而是兩面派的卧底和叛徒。其實,老爺子,去年那批軍火被繳的時候,已經開始悄悄懷疑了,但是你真的很低調很厲害。還有,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在上次的交易時間地點出來之前,警察就已經得到風聲知道有這筆交易——這可不是普通人可以辦得到的,知道的人根本沒幾個,你懂的。”
紀澤沒辦法做出更大的舉動,他緊皺着眉頭,用眼神示意陳實千萬別答應陸枭的打賭。然而,陳實只是輕輕笑了笑,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你能确保他們——全部安全麽?不再追究?”陸枭凝望着淡然的眼神,開口道,“當然。”
說罷,陸枭搖了搖左手,“你是選這把——”,又晃動了下右手,“還是這把?”
陳實笑了笑,嘆了口氣說道,“陸少,你果然很聰明。只是,想殺我真的很容易,沒必要用這種方法。”
陸枭也無奈地搖了搖頭,“怎麽辦,我這個人,天生就不喜歡殺人,要是可以,讓你心甘情願自己死掉的好。好了,給我們的陳大哥松綁。”
陳實被解開束縛,活動了下有些僵硬的手腕,其實他知道,自己今晚的路已經走到了盡頭,他的盡頭,居然就是這片海。他其實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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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實看了眼一臉溫和笑意的陸枭,他的左手正拿着一把烏黑的手槍,黑洞洞的槍口正指着自己,另外一把則是銀白色,他見過的,原來是屬于紀澤的那把。陸枭晃動了下手槍,示意陳實盡快做出選擇。
陳實踟蹰了下,伸手拿過銀白色的那把。
其實,他也沒有多大把握,但是,他必需做出最正确的選擇,否則,別說自己,船上的某些人,都要跟着自己陪葬。
陸枭臉上的笑意更濃,“陳大哥,是個好心的聰明人。”
紀澤忽然明白了什麽,他幾步上前想要沖過去,卻被陸枭一把伸手攔住,強勢卻溫柔地說道,“阿澤,你怎麽了?別動,我們來看看,聰明的黑貓警長,做的是什麽選擇。”
而眼見紀澤動作的陳實卻已經是精确地将槍口對準自己的心髒,他不能再等。他使力想要推開陸枭的束縛,可是沒想到陸枭也在暗中發力,動作不大,卻牢牢不讓他動彈。
話音剛落,已是一聲槍響。
紀澤的發力動作卻是遲了一步,某個人在自己面前轟然倒塌。鮮血濺在臉上,毫無知覺。
陸枭這才放開紀澤,幾步走上前,自顧自地将手槍從陳實的手上拿回來,又走回到臉色蒼白的紀澤面前,晃了晃手裏的槍,“好了,阿澤,拿着槍,我們回去。”
說罷擡手用大拇指拭去紀澤臉上濺上的一滴血,動作輕柔,仿佛他立馬就要在海風中破碎了一般。
一片空白,只有海風嗚嗚低低嗚咽着。
紀澤能夠看到的只有眼前的一片血色,所有的一切都仿佛随着鮮血凝固。陸枭塞給他的那把銀白色手槍,似乎還帶着陳實最後的體溫,卻刺激得他一個激靈。這把槍有千斤重,他覺得自己快要拿不住了。
月光下,一動不動的紀澤只是直視着陳實倒在血泊裏的屍體,原本靈氣清亮的眸子此時已經失去了它們的光華,像靈珠蒙上了一層灰色。陸枭擡起雙臂握了握紀澤的肩膀,卻被他一個驚恐的閃身,堪堪躲了過去。
如果,如果我不是那麽固執要去救阿進的老婆和孩子,如果,我不是那麽自信,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如果,我方才出手快點……如果,我一早就拿着這把槍斃了陸枭,是不是,一切都會改變?
陸枭卻是不依不饒地上前,一把箍住紀澤的肩膀,略略低下頭,湊近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沒有任何反應如玉雕成的人,心裏只佯作不知,“阿澤,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碧色的眸子裏,滿滿都是關切,只要一個觸碰,就可以溢出來。
陸枭的動作和話終于讓一直僵硬着的紀澤有了反應,面前的這個人,前一刻他逼着陳實自殺,而後一刻,卻可以對着自己施展他的關愛,前後判若兩人。怎麽會有這樣一個人,像從地獄出來的惡魔,翻手為雲覆手作雨?
紀澤蒼白着一張臉從陸枭的輕輕搖晃中醒神過來,只是烏黑色的眸子沉重深邃,有化不開的濃霧在迷漫。紀澤的胸膛開始起伏,像要喘不過氣來般大口地吸着氣,他的手裏有槍,卻沒有子彈。
此刻,他是多麽希望可以毫無顧忌地開槍打死眼前的這個人。他從未忘記過自己的身份和職業,即使陸枭給予他的溫暖與關切有時會讓他覺得像生活在雲裏,舒适又安逸。而此刻,已經是翻天覆地。
他不能讓陳實白白的犧牲。既然如此,除了一條路走到底,他別無選擇。
這個時候,自己更不能一個人脫離陸氏歸隊,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紀澤漸漸平靜下來,他迎上陸枭的視線,背對着月光,陸枭的五官在光影中顯得更加深刻立體,線條卻是柔和,是一直以來對着紀澤的那種特有的柔和。
勉強地扯開嘴角笑了笑,紀澤搖了搖頭,“沒事,只是親眼看到陳大哥這麽死了,有點,有點可惜和後怕。”
陸枭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說道,“不過是個卧底警察罷了,死了也就死了,而且——陳實必須死。不過,阿澤,你不用怕,你是我的貼身保镖,最看重的左右手。”
紀澤的面上已經瞧不出多大的波動,只是淡淡的,用他那雙恢複內斂清澈的眸子看着陸枭示意屬下的人将陳實的屍體用麻袋一裹丢到海裏去。
是麽,不過是個卧底警察,陸枭,我這個卧底警察,一定要親手逮捕你歸案。
随後幾天的日子又通通歸于平靜,白天的時候陸枭和紀澤依舊是守在迦南花店裏,鮮花簇擁的美好,偏僻幽靜的小房子,很容易讓人發出世外桃源的感慨,在這個喧嚣又擁擠的城市,這個角落是柳暗花明的存在。陸枭一如既往地對紀澤很好,早上無論紀澤什麽時候下樓,都會有一杯溫溫的牛奶在等着他;每天做飯都會依照着紀澤的口味愛好來,甚至在出海後的第二天就帶着紀澤去s市的中醫院家屬小區去拜訪一位上了年紀的退休老中醫,饒是陸枭這樣的人物,也要帶着恭敬與禮貌懇切地求這位不再給人把脈的老中醫破例一次。
陸枭沒有請鐘點工的習慣,天氣開始暖和起來,陸枭的習慣是三天打掃一次房間,每次都是親自和紀澤一起動手,并且在紀澤的床頭櫃上天天換一束新鮮的花朵。
有的時候陸枭不會開店,反而會帶着紀澤去一些格外偏僻的點心店裏吃各式甜點,陸枭會每種都叫上一份,然後讓紀澤試吃,吃完之後問他的意見,再把紀澤喜歡的都暗暗記下來。連紀澤都不得不佩服他的天賦,每種甜點都會做得像模像樣。
而這一切通通都是假象。
想起自己從前,紀澤在剛接觸到陸枭時那些隐秘的,想起來就覺得自己十分不應該的設想,他以為,陸枭其實底子裏是個好人,要是……也許,在将他送進監獄改造後,可以讓陸枭重新做人。又或者有一天,陸枭會放棄他的身份,做個點心師傅,或者畫家。那麽自己是不是可以不用這麽跟他對立?
如今紀澤在一個個深夜裏,望着頭上的一小方天空,一次一次地嘲笑自己曾經有過的幻想。都是陸枭那些刻意的關愛,讓他蒙蔽了心智,會有關于陸枭也許可以做好人的幻想。
紀澤依舊像以前一樣默默地接受着陸枭的關懷,但是心境已經全然改變。他剛開始以為陸枭已經覺察到了他的真實身份,然而陸枭的表現實在是毫無破綻。那些舉止,那些眼神,那些言語,不似一個知曉卧底存在之後黑幫老大的表現。一個卧底警察而已,紀澤想起陸枭那天的話,如果是個卧底警察的話,大概自己早就跟陳實一樣消失了。
紀澤不動聲色地觀察着,等待着,他等待一個機會,将陸枭一擊而中。
而同樣悠閑的窺伺的人,也有陸枭。他知道紀澤是個絕對沉得住氣的人,那天陳實的死才會讓他表現得如此糟糕——糟糕到絕對不是一個合格的卧底才會有的表現,大肆地暴露自己的情緒,雖然已經是極盡克制,然而還是無法完美地掩飾住。
陸枭當然知道,此刻跟自己同在一個屋檐下,靜靜地站在花店裏小心細致地包裹着花束的人,應該恨不得拿起槍,将自己立馬槍斃,又或者,按照紀澤這樣的接受過所謂“正統教育”的人民警察,為了自己身上穿的那套制服,為了頭上戴着的國徽,想的,應該是怎麽拿到确鑿的證據,然後将自己送入監獄。